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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5 第八百六十五章


鲍将军将三千兵士分作两队各一半。一队留在着火的屋子旁边守着,  恐有漏网之鱼;另一队跟着火炮。八卦庄道路复杂,  但庄子本身并不大。今儿带来的虽只是小火炮,  只轰出一条道路来并不费太多事,不多时便能遥遥的看见庄外了。柳小七让炮兵停下差事,他自己踩着瓦砾出去溜达了一趟,  与外头鲍将军的副将会合。

        一时他回来笑道:“合着从这儿出去不过十二三丈远。半道上有两处机关。一处是乱箭,  早已全部放出;一处是陷坑,  也让倒塌的屋子大略填平了。”他回头看了看火,“也不知今晚能烧完不能。莫要趁夜黑风高逃跑一两个。”

        鲍将军拍胸脯道:“柳兄弟放心,  有我们兄弟在,管保连只耗子都逃不出去!”

        柳小七溜了一眼投降者:“这里头没有赵先生。若说他没寻个地方藏起来我是不信的。他抗住了这两日的审问,乃因盼望主子搭救之故,  好歹主子是凤子龙孙。如今那位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那张嘴便容易撬多了。”

        鲍将军拍手道:“真真英雄所见略同!末将也是这般想的。”柳小七笑伸出手与他击了一掌。

        鲍将军遂留下另一个副将守火屋子,  他自己与卢大人、柳小七、不爱说话的护卫一道押着俘虏从东面缺口撤离。柳小七眼角余光一直打量那丁管事,见其神色已定、不慌不忙,  有些诧异方才他为何惊得跌坐于地。

        到了八卦庄外,  柳小七向卢大人道:“我本是奉上司之命来给大人帮忙的。后头你们要去面见贵王爷,我就不去了。”

        因卢家皆以为贾琮等乃南洋外邦来人,欲避开面见齐王亦情有可原,卢大人遂点头道:“也好。多谢壮士与周先生。”柳小七抱了抱拳,  闪入树丛中眨眼不见了。

        有个亲兵忍不住问道:“大人,  这位壮士是什么人物儿?”

        卢大人咳嗽两声道:“护着南洋一位要紧人物来的,  你们莫要多问。”

        一个时辰之后,  三殿下与他舅父府邸皆让重兵团团围住,兵士们个个荷枪实弹,还推着小火炮。

        这日晚上,鲍将军来访柳小七,青衣小帽只带了两个亲兵。进屋坐下后,鲍将军向柳小七抱拳道:“听闻你们周先生机敏过人、眼睛里不揉砂子,谁都哄不过。可是真的?”

        柳小七想了想:“倒也不是。他有些念头颇为古怪,让人抓住了短处也挺好骗的。且懒。不过打起精神来时极不好糊弄。”

        鲍将军道:“我这会子并不是齐王帐下武将,请柳兄弟只将我当一个寻常的朋友,有件事想求你托周先生帮个忙。”

        柳小七抽了下嘴角:“那事儿不好办吧。”

        鲍将军苦笑:“岂止不好办,依我看断乎没有指望的。可末将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这样啊……我倒是挺乐意给他找麻烦的。”柳小七伸头朝窗外大喊,“周冀周冀你进来一下!”

        鲍将军扭头一瞧,院子里不知点了多少蜡烛,亮如白昼;几个人正在打拳。当中一个穿箭袖的男子闻言立时收了招,转身往他们这屋子而来。柳小七替二人做了介绍,乃问鲍将军何事。

        鲍将军长长一叹气:“便是下午那案子。现在已查明火.枪的来历。”

        贾琮与柳小七互视一眼,奇道:“那个不是诸事大白了么?老三他舅舅的手下。”

        鲍将军正色:“三殿下之舅父司马途将军本姓鲍,乃末将族兄,因他舅父无嗣过继过去的。末将与途三哥自小一起长大,极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他断乎不会赞成三殿下夺嫡,更不可能把兵士派给外甥做绿林生意。途三哥绝非阳奉阴违之人。末将毫无证据,但末将就是知道。”

        贾琮一眼不错盯着他的脸,听罢道:“我相信你。”

        鲍将军惊喜:“先生信了?”

        贾琮道:“证据时常骗人,故此我更相信武将的直觉。再有,我认得许多将军,各国都有。这些人统统看不上绿林。军队与绿林人哪一个更强,你们今天下午不是很清楚了?先头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掌握了兵权的王子,论理说是不会屈尊去做绿林生意的。并且一个掌握了兵权的王子,他的夺嫡对手再瞎也不可能忽视他。然而卢大人却说他平素安分、世子不曾留意。‘安分’这词儿太主观,有放心之意。世子要是如此没警惕性,早就被他弟弟掀翻了。倘若如鲍将军所言,老三的舅父不肯支持他夺嫡,且世子清楚此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柳小七也道:“老三手里没有火器,只得拿冷兵器来使。”

        鲍将军不禁拍案道:“不错不错!便是如此!途三哥若肯帮他,他何苦来去弄那些下九流的绿林人!先生何不同我们王爷说去?”

        贾琮摆手道:“夺嫡又不是戏本子那种听着一乐的玩意,拿不出证据、单靠几句话是没用的。既然你觉得欧阳将军乃是替人背黑锅……嗯……好生命人守着他和他的家人,万万不可让他被人家畏罪自杀了。”鲍将军一惊。贾琮淡然道,“欧阳将军那位给三殿下送兵士火器的手下还活着么?”

        鲍将军道:“死在八卦庄了。那个赵先生已活捉。”

        “做下如此大事、还早早预备好了最合适之人顶缸,可知真凶甚是缜密周全。”贾琮道,“夜长梦多,他自然巴不得早点结案的好。”贾琮含笑道,“我相信,齐王和世子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被真凶哄骗。”

        鲍将军连连点头:“末将去求见王爷。”

        “将军当去求见世子。”贾琮道,“世子心里是期望欧阳将军干净的。那说明他自己没看错人。”鲍将军又点头。

        柳小七含笑道:“城中有家米铺子叫丰饶米铺,建议你们好生查查。”

        鲍将军忙问:“这米铺有何不妥?”

        柳小七眨眨眼:“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说出去。”

        “一定一定。”

        原来,从八卦庄出来后,柳小七并未回城,反倒悄然潜了回去。那时火屋依然在烧。等到晚饭时分,鲍将军派了人给兄弟们送饭,留守的兵士难免略有松懈。僻静无火的屋子里便蹿出一条人影来,趁人不备溜走了。柳小七跟着那人进了城,跳进一处屋子。屋中没有旁人。那位洗漱更衣后,又悄悄翻墙离开,走到街面上喊了辆马车,最终无事人似的进了丰饶米铺。柳小七听伙计们喊他做“东家”。赶到贾氏马行一问,这米铺东家是个外地人,在此处开米行却有十几年了。与寻常商贾一般无二,并不该认得贵人才是。

        鲍将军听罢惊道:“那人也是个贼寇!末将这就去抓他。”

        柳小七道:“人家已经干了十几年,齐国的绿林生意乃是谢鲸卸任江西知府后慢慢做起来的。他定然是哪方势力安插在齐国市井中的细作。莫要打草惊蛇,暗地里查访,免得人家杀人灭口或是弃卒保车。”

        鲍将军抱拳道:“多谢柳兄弟。”乃起身告辞。

        此人前脚刚走,柳小七便问贾琮:“你疑心老三他舅舅是清白的,怎么起先没跟我们说过?”

        “我起先没疑心啊!”贾琮白了他一眼,“什么武将的直觉这种狗屁话你也信啊。既然还有个丰饶米铺漏网,鲍将军所言便可信了许多,我便强掰扯出了点子逻辑送他。”

        柳小七回了他一个白眼:“就不该信你的话!”

        贾琮笑嘻嘻提起笔来写了一张笺子,喊柳庄帮忙送出去。“趁没人之时,单独交给崔勉老头一个。”他道,“不可让他的老仆小厮看见。”柳庄接过笺子走了。贾琮拍拍脑袋,“我记得咱们马行有照相机?”

        “有啊。”

        “明儿一早去取。”贾琮道,“然后就说我忽然又想去看祭孔了。”

        柳小七皱眉:“你闹什么呢?”

        贾琮挤挤眼:“麻溜的躲远些呀!恐怕神仙打架受到波及。”

        次日上午,柳小七亲自往马行取了照相机来、顺带悄悄将蒋净哥送去给他们看管。贾琮便向卢俭告辞说自己改变主意、还是想赶往曲阜。卢俭乃儒生,且已知道“周冀”是谁的名字,自然不会相留。贾琮等人背着行李大大方方出城门、扬长而去。

        赶到曲阜才知道,齐王的儿子一个都没来参加祭孔,与往年一样派来了一位官员。贾琮没去找孔少爷,只扮作寻常游客找客栈住下。

        祭孔的前一日收到电报,说都城大乱,查封了许多人家,只是并没有崔家。贾琮托着腮帮子对着电报发愣。柳小七踢了他一脚:“也许不是崔家呢?”

        贾琮摇头:“如果老三的舅父不支持他,那么他的岳家定然会支持他。否则他哪里来的实力弄出这些事端?大规模金蝉脱壳……一个千年世家委实有这个本事。崔勉必须是想借我们之力除掉他们家嫡支,不然不会隐瞒我的身份。”他又想了会子,“只怕我们先头猜错了。跟马娘娘合伙的不是老三,而是他岳父。老三大约是个傀儡。”

        柳小七思忖道:“那个丁管事会不会是丁滁?”

        贾琮喃喃道:“如果是……他不是老五的幕僚么?怎么又变成老三的管事了?”

        柳小七哂笑道:“他分明是马氏的相好。马氏跟谁合作,他就是谁的人。”

        “但庄儿拆穿了老三在马氏身边安插钉子,他们不是应该散伙了?她的人为何还帮着老三?”

        “你脑子迷糊了不曾?”柳小七道,“散伙哪有那么容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马氏还在齐王府呢,又不能亡命天涯。”

        贾琮哼道:“马氏舍得跟他亡命天涯才怪。”他又想了半日,提起笔来又写了一张笺子。乃喊了个护卫进来吩咐几句话,命他快马送去给崔勉。

        护卫骑的军马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崔府。只见这府上大门紧闭,平素坐着的几个门子一个都不见。上前扣动门环,不一会子,有人在里头问:“谁啊!”

        护卫道:“在下乃周冀先生派来给崔老大人送信的。”

        “你等等。”

        老半日,大门终于“吱呀”的开了,里头立着的正是崔琚。此人胡子拉碴满面憔悴,护卫吃了一惊,拱手喊:“崔大爷。”

        崔琚一言不发侧身让他进来,低声道:“我爹病了。”

        护卫微微皱眉:“病得可厉害?”

        “甚是厉害。”崔琚道,“故此我们家闭门谢客。”

        护卫道:“我家先生写了封急信,让我快马送来亲手交给崔勉大人。”

        崔琚立时道:“周先生之书信自然得看,壮士跟我来。”遂领着他一径走到崔勉屋里。

        眼看就是阳春三月,崔勉这屋子关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透、还燃了炭盆,进屋便觉得憋闷。崔勉躺在炕上盖着大被褥,老脸捂得通红。崔琚将他老子扶着坐起来,大白天点起蜡烛。

        护卫面上波澜不惊,上前行礼道:“我们先生让我在给大人信之前先讲两个故事。”

        崔琚问道:“什么故事?”

        “乃是两千三百多年前希腊国一位先贤伊索先生所撰的寓言。一则叫狼和小羊,一则叫农夫与蛇。”护卫如背书一般将两则寓言念了出来。崔氏父子神色大动。护卫这才取出笺子双手送与崔琚。崔琚接过后送给他老子。

        崔勉喘了会子气,颤着手指头打开笺子。只见上头写了两行大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崔勉怔怔的看了笺子半日,忽然哈哈大笑。崔琚在旁一言不发。良久,老头一把掀开身上的被褥,抹了把汗:“热死老夫了。开门开窗!”

        崔琚低喊:“父亲!”

        崔勉翻身下炕朝护卫道:“壮士辛苦了。请到后头歇息片刻、吃顿酒席。”

        “多谢大人。”护卫道,“信既送到,在下这就告辞回去了。”

        “既这么着老夫不便强留。”崔勉道,“琚儿送壮士出府。”崔琚焦急看了他老子几眼,见崔勉纹丝不动、只得领命。

        他二人才刚走了片刻,崔勉喊过来位管事吩咐道:“去把大门打开。告诉外头的人,得了周冀先生从曲阜快马急送来的良药,老夫的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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