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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却说这日贾琮回了荣国府,撂下东西便去寻他老子。贾赦可巧也才从外头回来,见了他笑眯眯喊到身边来,抚着他的头顶问:“又上哪儿玩去了?”

        贾琮将脸儿凑到他跟前肃然道:“去城南大宅了。爹,有件事儿我要告诉你。”

        贾赦见他说的正经,忙问何事。

        贾琮道:“刘湾子叔叔那小儿子狗儿,爹知道么?”

        贾赦想了想:“湾子仿佛是有一儿一女的?”

        贾琮鼓掌道:“爹真是个好将军!刘家姐姐倒是早年便嫁人了,如今养了两个女儿;狗儿哥哥将将十四岁,湾子叔近日琢磨着想替他取个大名儿,又因他自己诸事不出挑,不敢来寻爹爹……”

        他话还没说完,贾赦将手里的茶盏子一撂,骂道:“胡闹!什么敢不敢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我还会慢待谁不成?”

        贾琮道:“他一心以为四叔六叔豹子叔他们才是有脸的、他自己却是没脸的……”

        贾赦愈发恼了:“有脸的没脸的,他又不是奴才!”因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贾琮忙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爹!想好名字再去!我极喜欢狗儿哥哥呢。”

        贾赦一愣:“湾子家那小子,仿佛是个不爱说话的。你很喜欢么?”

        贾琮撇嘴道:“爹可别小瞧人家,狗儿哥哥极聪明,只是嘴不乖巧,实在乃是罕见的天才。而且他念书极厉害,这些一齐念书的哥哥侄儿里头,他从来是学得最快的。”

        贾赦闻言不禁扭身瞧了他半日。贾琮没事儿人似的背着两只小胖胳膊笑眯眯望着他老子。

        爷俩足足对视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贾赦点点头:“好你个小子!”不禁又捋了捋胡须,问,“狗儿是个天才?何等路子的天才?”

        贾琮道:“心细如发,火眼金睛,偏长了葫芦嘴儿心里清楚没人问则不说、有人问则不打诳语。”

        “拿古人作比呢?”

        贾琮想了想:“仿佛没有相似的。性子么,大概……贾诩和田丰揉到一起?”

        贾赦啼笑皆非:“这两位有些相去甚远。”

        贾琮笑道:“贾诩没人问不说话、田丰有什么说什么。”

        贾赦思忖了会子,缓缓点头:“田丰……若是跟着曹刘孙,想来不会那般下场。”

        贾琮假惺惺的摇头晃脑:“田老头也是个不识明主的。”

        贾赦又连连点头,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又闭上,低头瞧了贾琮一眼,撂下他拿起脚来走了。贾琮在后头望着他老子的去向,总觉得有些奇怪。

        从他爹屋里出来,贾琮先去了姐姐们的院子同迎春说了会子话儿。迎春一看他便知道他有心思,且猜出大约欲寻黛玉议事,只扯了几句闲话便打发他走了。贾琮乃撤身往林黛玉屋里去。

        黛玉见他神色肃然,还以为六王有消息,忙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贾琮因低声将他欲建个自保小团体的事连底儿悉数倒给她,林黛玉惊得许久回不过神来。贾琮只在一旁候着。

        半日,黛玉颤声问:“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贾琮道:“聚集些有本事的人来,以防来日如有不公,大家一道想法子对付。例如姑父这样让皇帝父子欺负的,或是像我爹这样让父母长辈欺负的,或是各色旁的不公。如果咱们几个人都运气极好、一辈子遇不见这等事便罢了。”

        黛玉轻轻摇头:“哪有这等好事,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的。来日你们若有出息,只怕越上的高、不如意越多。”

        贾琮道:“不如意与不公却是不同。咱们只为对付世道不公;如有余力、也帮旁人。其实与寻常的朋友并无太大分别,只是咱们胆子大些、不甘愿吃白亏、连皇帝家也不怯罢了。我知道林姐姐是读书人,并死活非要邀姐姐加入。只是若遇见极难对付的事儿,想求姐姐帮忙一道想想对策。你终归是极聪明的。”

        黛玉思忖了半日,不曾答应,也不曾拒绝。

        贾琮又将那大宅子底下有地道之事说了。因她爹总归是朝廷命官,并没有提及龚三亦与先义忠亲王的关联,只说他们几个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又拿了那叠子图纸出来给她瞧。

        黛玉也觉得稀罕有趣,细看了半日一时也瞧不出什么来,因留下揣摩。贾琮见她留了图,放心的回去了。

        当晚贾赦从外头吃了酒回来,特使人来告诉贾琮:他方才去的是刘湾子家,与刘湾子喝了三坛子寻常村酿,并替刘狗儿取了大名:刘丰。

        贾琮目瞪口呆。心里也隐约明白,贾赦只怕已知道自己有些小心思了,且他还颇为赞成。

        贾琮性子急,次日便亲往刘丰家,邀他加入神盾局。

        刘丰听他说了半日,其间难免贾琮不甚说了些后世话语,他果然分毫没有不明白的。听完了,他问:“若贾将军有所不公呢?”

        贾琮道:“不论谁遭了谁的不公都大家一齐想法子。我爹有什么不公之处么?丰哥哥请告诉我,我问问他去。”

        刘丰道:“将军对我们家极好极公道,只是我姐夫前些日子去买地,原先议好的价忽然涨了四成,不买还不成。”

        贾琮愣了:“可有缘故?”

        刘丰道:“无。”

        贾琮问:“此事与我爹何干?”

        刘丰道:“那卖地的乃是将军身边一个心腹大管事钱启的亲戚。”

        贾琮脱口而出:“好大胆子!”又道,“昨日我爹来你们家,怎么没听湾子叔说呢?”

        刘丰道:“我爹恐伤了他的面子,又说咱们家如今也不缺钱,多给点子算了。”

        贾琮跺脚:“湾子叔糊涂!我爹非气疯了不可。钱启不过是个奴才,湾子叔却是我爹的兄弟,岂能一样?”因问,“钱启亲来以势压人的?”

        刘丰道:“尚且不用,有地保呢。”

        贾琮冷笑道:“这世上有些事纵得、有些纵不不得。”因问他姐夫在何处买地。

        刘丰道:“不远。你若有空,我领你去如何。”

        贾琮道:“好。”

        他两个遂一齐出门,刘丰问:“去中人家还是地保家?”

        贾琮道:“自然是去地保家了。”

        刘丰点头,二人一道上了马车,颠颠簸簸走起来。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慢了下来,车夫在前头喊:“刘爷,地儿到了,是哪家?”

        刘丰还不足十四,没听过人家喊他爷,怔了怔。

        贾琮忙替他掀开车帘子,问:“你瞧瞧,那地保住哪儿?”

        刘丰这会子方回过神来,闭目喊道:“前头那户两边的门神画儿各让人撕了一半的便是。”

        车夫应了一声,往前驾车。

        贾琮放下帘子咧了咧嘴:“他们家门神不会是你撕掉的吧。”

        刘丰并不睁眼:“这等无聊的事儿我才不干,哄了两个三四岁的小屁孩干的。”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

        偏这会子那地保家到了,蓝翔服侍着他二人下车,口里还喊:“三爷、刘爷,慢些。”

        贾琮下车一瞧,四周已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不禁说:“特寻了辆极寻常的马车来,怎么还惹人围观呢?”

        刘丰抬头望天:“你们府里最寻常的马车到了此处也是极显眼的。”

        贾琮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不食肉糜’了。”

        这会子那地保已亲迎了出来,谄笑道:“不知贵人驾到,小人惶恐。请问贵人是?”一面偷偷觑了刘丰几眼。

        蓝翔抖了抖衣袖,趾高气扬的道:“我家主子乃是荣国府的三爷。”

        地保登时吓得扑通跪倒:“不知三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贾琮来了这个时空许久,待外人一直颇为谦虚谨慎,难得有机会摆架子,遂将小胖胳膊往身后一背,淡淡的说:“听闻有人冒充我们家亲戚在外欺压良民,爷特来问问,谁这么大胆子。”

        地保颤声道:“乃……乃是……不关小人事,乃是钱大爷的舅父。”

        贾琮皱眉道:“你知道我是哪家的么?”

        地保磕头道:“方才这位小哥说了,爷乃是荣国府的小爷。”

        贾琮微微点头:“我家姓贾。细细数一遍我们家的各色亲眷,仿佛并没有姓钱的。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地保早已明白这姓刘的孩子怕是与荣国府的主子小爷有交情,不由得腿肚子直打颤,跪都跪不住了,叩首道:“……是……是小人听错了。小人大约那会子有些耳聋,连名姓都不曾听清楚。”

        贾琮因扭头问蓝翔:“咱们家可有姓钱的亲戚?是哪一门子的?”

        蓝翔在旁脆声道:“爷,奴才也记不得咱们家有姓钱的亲戚,倒是老爷屋里那个钱启是姓钱的。”

        贾琮又皱起眉头:“那个奴才啊,莫非就是他冒充主子家的亲戚不成?罢了,二嫂子如今也太过于慈善了些,如此胆大包天的奴才,回去就打发了吧。”因拉着刘丰道,“丰哥哥你瞧,我说了是假冒的么。我饿了,咱们去吃点心吧?”

        刘丰点头:“也好。”

        他两个没事儿人似的拂袖上车,蓝翔在旁极恭敬的伺候着,马车夫扬鞭喊了一声“驾!”车轮滚动,马车款款离去。留下地保趴在地上半日起不来。

        贾琮与刘丰两个特往**居去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买回一大包核桃酥,又捧着回到刘家,坐在院子里慢慢吃。

        刘湾子回家来,瞧见了贾琮大惊:“三少将军!如何在此处?”

        贾琮嘿嘿笑了两声:“湾子叔你等着!让奴才欺负了你居然不告诉我爹,明儿我爹发飙你自己挺着!”

        刘湾子怒望刘丰:“你告诉三少将军的?”

        刘丰“嗯”了一声。

        刘湾子嗐道:“我让你不许说的!”

        贾琮奇了,问道:“凭什么不许说啊?纸里包不住火,我爹纵这会子不知道,早晚还不得知道?还不把他气疯了啊。”

        刘湾子叹道:“我就是恐他面子上不好过。他才整治了奴才,又有这样的事……将军待我如何,我哪里不知。”

        贾琮撇嘴道:“那奴才今儿敢欺负你、明儿就敢欺负旁人,你以为只有刘姐姐家买地么?万一惹到什么惹不起的人我爹就被他带累惨了!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下回他得罪什么皇子娘娘怎么办。”

        刘湾子愣了。

        贾琮诚恳的道:“近些日子圣人连着封了好几个贵人妃嫔呢。保不齐有的原来只是寻常宫女,忽然就一步登天了。运道这事儿谁说的准,天子脚下藏着各色能人。此等惹祸的奴才打发了才是帮了我爹呢。”

        刘湾子一想,仿佛也有道理,不禁点了好几下头。

        此事了了,方才吃核桃酥的时候贾琮又与刘丰将他入局的事儿说定了,便起身告辞,刘湾子亲送他出了门。

        贾琮又绕到吴家的篱笆外头瞧了瞧,果然见吴小溪正在院中练拳脚,便朝她招手。吴小溪忙收招凑了过去。贾琮便隔着篱笆低声将邀她入伙的事儿说了。

        本以为也要费些波折,不想吴小溪听完略沉思了片刻便应了。

        贾琮不曾想这么容易,倒是一怔:“哈?你这么容易便应了?”

        吴小溪含笑道:“自打上回林先生托镖、知道了她也是女孩儿,我便羡慕的紧。虽然见不着面,想着她来日许是自己人,也是好的。”

        贾琮不禁笑出声来——原来林黛玉还具有偶像气质。因挥手道:“我回去了,来日咱们聚会细说。”

        吴小溪点头,回身接着练拳脚去了。

        是晚贾琮回府,立时往贾赦屋里跑去。贾赦刚得了件足有半人高的大青铜古鼎,正围着转圈儿细细赏玩,连贾琮行礼也不曾抬起头来。贾琮上辈子时常泡博物馆,瞄一眼便知这个八成乃是商周时期的古物,想来是哪个土夫子盗出来的,居然流落到此处。可惜啊可惜,这玩意保养据说颇为专业,贾琮全无概念。

        因凑过去拉着他老子的衣袖告状道:“爹!钱启那奴才的什么舅舅欺负刘姐姐呢!湾子叔居然没告诉你。”

        贾赦眼皮儿都不眨一下,悠然说:“我知道。昨儿往湾子家去的路上我让老四堵住了,他告诉我的。”

        “爹怎么没管呢?”

        贾赦淡然道:“这不是留给你管么?”因接着琢磨眼前的古鼎。

        贾琮立在当场怔了半日。

        贾赦又道:“钱启,明儿放他出府吧。”

        贾琮想了想:“他跟了爹这么些年了……”

        贾赦道:“他那个舅舅原先也是我们府里放出去的,贪墨极多,不想出去了还敢依仗咱们的名声横行放肆。若是只惹寻常人家也罢了;偏他竟是盲的一般,惹到湾子头上去。算他命不好。钱启虽离了咱们府里,他平日也没少攒下银钱。”

        贾琮点点头。

        待钱启知道他舅舅竟借着府里的名头欺负到贾赦亲兵头上去了,连求饶都不曾,向贾赦磕了三个头,黯然离府了。贾赦虽有几分不舍,终归是刘湾子要紧,特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数日后,神盾局五名创始成员在贾琮那护城河南的新宅子碰了个头,贾琮替他的宅子取名为“基地”。因他们本就熟识,省去了许多客套。贾琮乃将地道之事和盘托出,又取了一叠图纸来大家瞧。刘丰小溪两个虽天资不错,却是从不曾见过这个,自然也琢磨不出什么来,都在指望林黛玉。他们便约定了每三日一聚,贾琮直以阿拉伯数字相授,并从这日起开始教他们九九乘法表并寻常的数学法则。几个人尤其是幺儿都暗自吃惊,倒是都学得很快。

        可巧这日回府,晋江一见他便笑迎了上来,道:“爷,你先生有大令下来,让你办事呢。”

        贾琮一愣:“什么事儿?”

        晋江忙从案头取了一张笺子递过来:“这是下午紫鹃送来的。”

        贾琮一瞧,上头正是林黛玉的字,列了长长的二十多本书名儿,多半与风水、建筑相干,不由得喜出望外:“我亲去买!”因抬头望着晋江道,“你去林先生屋里一趟,说我明儿就去寻去。”

        晋江道:“紫鹃说了,她们姑娘让你莫急,这些书只怕一时半刻寻不齐全的,慢慢来。寻不着也没法子。”

        贾琮连连点头。次日便往外头各色书局去买书,果然不容易,只得买一本送去一本了。不由得又细细思索哪里的书齐全,使人抄来也是好的。

        贾环听见他嘀咕,咬着鸡油卷儿道:“翰林院。”

        贾琮撇嘴:“那还用你说?咱们连秀才还没考呢——环哥哥,你再这么吃下去咱俩要变成贾氏合肥了。”

        贾环哼道:“我不独吃的多,练功也勤呢,哪里像你。”因不搭理他,照吃不误。

        近来圣人大封后宫,王夫人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贾政走路也带风了,连贾琮都紧张起来。眼见贾政生辰已到,并没有小黄门来报什么信儿,可见元春没当上皇妃,顿觉压在头顶的乌云全都散去,整个人精神满满,日日以拍贾赦苏铮龚三亦马屁为乐,哄的三个老头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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