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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 第五百六十四章


李国培让戴宪的哑弹坑了一道,不敢跟台湾府水军在海上硬抗,撤往港口登岸。外头是一大片敌船,因港口太小、连李军的船都塞不下,敌船也靠不了岸。可他们终究有火炮。李国培遂命弃舟。李国培擅练兵,手下将士如臂使指,登岸如流水般齐整,看得林黛玉眼馋,道:“咱们那些崽子让他来练练多好!”

        身边贾维斯挑了挑眉头:“咱们的也不错。”

        林黛玉摇头:“咱们靠的是琮儿师父的那几套纪律。你们那个武师父龚三亦并非大将出身,只依着功夫出了头之后便在替义忠亲王做谋臣和细作头目了。实在论起来,擅练兵的一个都没有。这个人得弄到手。”

        贾维斯道:“但是咱们一回也没输过。”

        “哪回不是仰仗手里的火器和本军师的计谋?”

        贾维斯抱拳:“军师英明。”

        他二人耍嘴皮子的功夫,李国培的人已大半登岸了。林黛玉又啧啧赞道:“真快!咱们怕是唯有快速反应营能有这么快,特种营都不成。”

        贾维斯笑道:“莫冤枉特种营,人家本来就不是以快取胜的。”

        林黛玉嘴角微含了一丝笑意,叹道:“单单会练兵有何用?”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片炮声。港口之上的山头推出许多大火炮来,足有四五十架,与后头的海船一道将李国培的人合拢成一个圈儿,李军便包饺子般被火炮包围了。且那些火炮是在山上,李军从下往上冲是极难的。火炮后头涌出乌压压的大片骑兵来,也不知多少人,挑起旗号依然是个斗大的“吴”字。

        忽闻一声哨响,山上顿时没了声音。李军被围,让前后上百门火炮震慑住了,也都屏气凝神,港口顿时寂然。便听有个嗓门极大之人在山上大喊:“李将军,你中了我家军师之计,已输得干净了!我们军师、念在你们这回出兵、原本就是被、人、哄、骗、的份上,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你,李国培将军自己,单人不带并兵卒,过来与我们军师谈判,说不定你这些兵卒还能有活路。不然,乱炮齐下,血肉横飞!你有天大的武艺,挡不住一发火炮!李国培,敢不敢单刀赴会?”

        李国培身边的亲兵将领都拦着不许他过去,那心腹副将尤其着急:“将军,此乃台湾府那个军师之计。你若没了,兄弟们群龙无首,便是他们锅中之肉了。”

        司徒磐并未把什么都告诉李国培,故他只知道台湾府的军师是个姓林的书生,曾让万彰吃大亏。乃思忖片刻道:“他们说的没错。他们的火炮已将咱们包围了,想要咱们性命只怕便不是打仗、是屠杀了。老夫也想知道他说的咱们被人哄骗是怎么回事。”

        那副将道:“读书人巧舌如簧,将军只看贾琮便知道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将军可莫要让他哄了。”

        李国培笑道:“想哄我谈何容易。”

        一个亲兵道:“将军,他们为何要将军独自去?他们有那么多火炮。只怕其中有诈。难道他们的火炮其实也撑不住多久?”

        一个将军道:“不可能!荣国府最富不过了,决计不会买不起火炮。且他们总不会有哑弹。”

        有个寻常兵士便大喊道:“喂,你们军师是什么人?”如此大事,自是轮不着兵卒说话的。偏这会子李军上下都想知道那军师是何人,李国培便未责备他,只瞧了他一眼,顿时皱了皱眉头:那本是万彰的心腹亲兵。

        忽见山上台湾府的兵卒一阵欢呼:“军师好——”山下李军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人群分开,从里头走出一匹雪白的白马来。马上端坐一名女子,穿着与兵卒一般无二的黄黑褐绿色块的古怪兵服,抱拳脆声道:“李将军,我就是台湾府的军师。”李军愕然。不是因为惊奇敌方军师是女子,乃是这女子实在美貌。这些人在井冈山上练兵数年,极少下山。平素打照面的女子不是村妇便是营妓,哪里见过这般美人?

        李国培身边一个将军低声道:“将军,您信么?”

        李国培固然也惊愕,瞧了这女子半日,道:“我信。这女子通身杀气逼人,非军营打磨不出来。”

        “可她是女的!”

        “看那些兵卒的眼神。”李国培道,“能得一人敬重容易,能得这么多人敬重,必是有本事的。”又想起了什么,“莫非万彰是输在她手上?”

        山上那女子又脆声道:“李将军想必输得并不服气。想不想知道你何故会输?”

        李国培忽然打了个冷颤。那女军师言语间透着一股淡然自若,偏李国培自己委实输得冤屈。莫非里头还有别的缘故不成?念及于此,李国培大笑:“不想台湾府的军师是个女子。老夫就听听你有什么好说的。”遂命人从船上拉马下来。那副将还想劝阻,奈何李国培心意已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飞身上马、踩着山麓小道上山去了。

        见那副将着急,有人劝道:“一个女子罢了,咱们将军还怕了她不成。”

        他连连摇头:“这是个寻常的女子么?哪回不是完胜?”

        李国培到了山腰,女军师迎着他抱拳:“李将军好胆量。”

        李国培道:“左不过一死,为将的还能怕死么?”

        女军师点头:“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李国培眉头一动。林黛玉轻舒右臂扬起鞭梢,“此处说话不易,将军请随我去帐中详谈。”

        “军师请。”

        女军师拨马在前头领路,身后跟着一员二十多岁的将领、极是威武沉稳。有人喝口令,四周的兵卒齐齐整整往旁边让道,他们三人便先后沿着山路走到台湾府的中军大帐。

        有兵士送了茶进来。李国培尝了尝,香的紧,赞道:“好茶。”女军师微笑。李国培便请教她名讳。

        女军师朗声道:“晚生姓林,双名黛玉。久仰李将军大名。”

        李国培有几分好奇。他这辈子见过的女子不多,从没见这般英气的,乃道:“不曾想贾琏肯以女子为军师。”

        林黛玉嫣然一笑:“他说了不算。他老子是我舅舅。”

        李国培怔了怔。为着攻打台湾府,他特摸了摸荣国府的人头。贾琏的老子是她舅舅,她岂非就是……他不禁问了出来:“莫不是林海大人的千金?那老儒竟肯让女儿入兵营?”

        林黛玉又笑:“我爹也管不住我。兵营终归是能者为尊。我能领着将士们打胜仗,且让他们极少牺牲性命,他们难道不拥我、去拥旁人么?谁有本事把我比下去也行。若没有,只管老老实实服我。”

        她生得极美,笑起来更美。可李国培没心情赏美人,冷笑一声脱口而出:“年轻人如此张狂的性子不好。”旋即发觉所言不妥——自己正是人家手下败将,乃叹了一声。

        林黛玉也不介意,正色道:“李将军可知道自己怎么输的?”

        李国培看了看她道:“起先我以为让福建那几个无能之辈误了事,听林军师的语气仿佛另有别的缘故。”

        林黛玉点头:“不错。此一战,李将军从发兵就已输了。”

        李国培“哦?”了一声。

        林黛玉款款饮了口茶道:“打仗还限定日子、打不熟悉地形之处还时日紧急,如此荒唐的命令会是燕王那般睿智之人下的么?”

        李国培怔了怔:“林军师所言何意?”

        “你上当了。”林黛玉道,“那是燕王下头一个细作头目西宁郡王伪造的假军令。”

        “什么?”李国培大惊,“你有证据么?”

        “没有。”林黛玉道,“然我知道。西宁王爷的证据不是好得的。”

        “他伪造假军令作甚!”

        “逼贾琮跟燕王决裂。”林黛玉轻声道,“台湾府渐有听调不听宣之意,而燕王尚未察觉。那姓金的费了数年力气,非但没有离间他君臣二人,贾琮还愈发得宠了。他急,一不做二不休下此伪令。李将军是燕王暗藏的杀手锏,你与台湾府相争不论哪边能赢,都能在贾琮与燕王之间劈开一条缝。”

        李国培盯着她:“你们怎么知道老夫是燕王暗藏的杀手锏。”

        林黛玉微笑道:“李将军与贵山的匪首万彰大概都以为江西知府谢鲸是个无能之辈吧。”

        李国培睁大了眼:“竟然是他!”过了会子,“谢鲸也是燕王的人,怎么会与贾家勾搭到一处?”

        林黛玉道:“谢鲸算不得燕王的人,只能算亲燕王者。反倒贾琮算是燕王的人。”

        李国培冷笑道:“贾琮是燕王的人?你们这般军力怕是燕王并不知情吧。”

        林黛玉道:“台湾知府叫贾琏。”

        李国培噎了噎,半晌才说:“西宁王爷既跟了燕王,何故要逼着贾琮与燕王决裂?”

        林黛玉轻轻摇头,抿嘴道:“这会子我们还没拿到证据……证据也难弄到手。但西宁郡王必是弥勒教的要紧头领,此事无疑。”

        李国培愣了:“弥勒教?”

        林黛玉点头:“万彰早就与我们台湾府通商、卖江西的钨矿给我们了。李将军知道么?”

        李国培顿时想起来了,万彰提起过此事,说是台湾府的道士炼丹用的;他也懒得管,横竖有钱拿回山来。贾琮素有哪吒下界之名,西宁郡王倘若是弥勒教的……自古以来佛道相争很是厉害。难道自己这一趟打仗竟是让人家玩儿了?

        林黛玉看他变脸变色的,低眉一笑,又道:“既然只是为了将事情闹大、根本不是为了打胜仗,李将军此战便毫无准备。例如,李将军没有多少时间派斥候来查台湾府的港口,也没发现郑潮儿的那张海图被调换了。”

        李国培大惊:“什么?!”

        林黛玉手指外头:“这儿委实不是鸡笼港,是野柳港。鸡笼港再小又何至于小到这份上。”乃微笑道,“我用两艘小船两首水浒传里的小曲儿便打草惊蛇,吓得李将军不敢去平安港。此计你可服么?”

        李国培还在“鸡笼港”“野柳港”没回过神来。合着这儿不是鸡笼港。郑潮儿的海图让台湾府的细作调换了假的,将他们诱来此处。显见野柳港的地势可令台湾府兵占上风。这女军师还不定什么时候就已算准了自己的心思,仿画郑潮儿那张海图也得费不少神呢。念及于此,他缓缓问道:“敢问,那张假海图是何时调换的?”

        林黛玉微笑道:“在郑府就调换过了。郑潮儿若是详尽同你们商议,一眼就能看穿。偏他撂了挑子,李将军过去的时候他还吃醉了酒。”

        李国培道:“林军师就不怕让他看出来?”

        林黛玉道:“去你们营中调换海图太难了。临时送的细作混不到李将军跟前,我们早年又没想过会跟你们打仗、并未预先送人进去。至于郑潮儿……肯给你们一张海图还是我们家细作劝说的。”

        李国培哼道:“老夫竟是输在自己人手上。”

        林黛玉饮了口茶道:“你们那些掺了沙土的哑弹也是我们做的。然后以低价卖给戴宪家的铺子。依着戴宪的性子,闭着眼也知道那些哑弹十成十会进李将军的船舱。”

        李国培跌足叹道:“贪官误国!”

        林黛玉又笑:“戴宪大人代理福建巡抚事物,此事也是我们家细作撺掇的。黄文纲耳朵并不软,可这些大人们都一样——主与民择其一,取主;主与己择其一,取己。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燕王的事再要紧,哪里比得过自己?被一个四品小官压在头上,那小官还是福建省最富庶的官商;郑潮儿纵有弥勒佛那么大的肚量也忍不了。李将军人生地不熟、又独木难支,纵有天大的本事如何施展得出来?”

        李国培恨然咬牙:“若没有这些人,老夫何至于兵败。”

        “李将军逗我玩呢?”林黛玉盈盈含笑,“遍数中原诸国,从燕蜀吴算起,哪国官宦不是如此?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人呢?”李国培默然。林黛玉看了他会子,道,“不过台湾府就没有这样子的人。”李国培瞥了她一眼。林黛玉道,“倒不是这里的官员清廉,是这里的规矩太死硬了,让人无处浑水摸鱼。李将军——”她举起茶盅子来,“可愿意抛掉那些拖后腿的同僚,加入我们?别的不敢说。一不会让你被同僚坑死,二不会让你被同僚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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