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路茫茫

是夜，磅礴大雨，拍打树叶芭蕉，将这份血腥洗去，却无法清除猴族战争之后，存于心中的悲怆与哀痛。穿过雨幕，猴群回到林间树屋，治疗伤势，清理同族尸体，哀悼战死的亡灵，静默无言。

        姬若曦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天气仍然阴沉沉下着雨。睁开双眼，安静听着树屋之外依旧淅沥沥落下的雨声，姬若曦知道是时候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继续自己的求仙复仇之路！血的洗礼，手上所沾染的殷红血液，令姬若曦认清自己活着的意义，手中之剑的重量，以及继续走下去的不变觉悟！

        轻声一叹，姬若曦挣扎起身，却触裂了伤口，不禁闷哼一声，只得缓缓躺下。伸直双手，放下，忽觉自己右手处，触碰到了一道毛茸茸的温暖躯体，蜷缩在被猴母捡回来的“胜邪剑”上，显然还未从熟睡之中苏醒过来。

        轻轻抚摸小忆熟睡的额头，姬若曦的思绪显然已经飘向远方，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继续这样走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到尽头。

        傍晚时分，忙碌清理残局的猴母攀上树枝，带回了些药草和不多的食物。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一副疲劳模样，却依然在姬若曦眼前露出恐怖吓人的微笑，先掀开姬若曦伤口之上覆着的巨大树叶，清理尽叶下磨碎药草的残渣，将手中这鲜绿还带着水珠的草药用嘴嚼碎，细心铺在姬若曦胸口那被刺穿的巨大伤口之上，尽量不去弄痛姬若曦！而后，缓缓压紧树叶，用姬若曦残存衣服的布条系紧！待完成这一切，方才扶起姬若曦，将手边这洗净的水果塞进姬若曦的嘴中。

        如此这般已过半月，姬若曦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早已能够下床走动，穿上猴母用狼皮为姬若曦做的衣服，赤着脚丫，第一次走出这闷沉沉的树屋。

        可惜，自从起了森林大火，这里的天气便仿佛触碰了禁忌，总是淅沥沥下着雨，少有晴朗的日子，就像女孩子的脾气说变就变，令人着实难以捉摸，不过，今日的雨，愈发小了起来，看样子，不久便会放晴。

        笼罩森林是朦朦胧胧的雨雾，空气也变得清爽起来，偶尔起些风，吹散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在起舞的叶子上，溅起点点波纹，和着这宁静的细雨，更显得安静。

        姬若曦纵身跃起，踏在古木之巅，身形亦随着树尖摇摆，看着起伏的林海，温柔的雨珠，冰凉的感觉，姬若曦只觉自己似乎融化在这一片天地之中，摘了片细叶，他从树尖跳下，听着耳边的狂风，一起嬉戏的雨珠，衣袖绒毛纷飞中，落在重重落叶之上，溅起一片细小的水珠。提着剑，向着轰鸣的瀑布边缘走去，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敬畏，凝视的目光，这让一直窝在群族边缘的姬若曦很不方便，也不舒服。

        待离瀑布近了，却见水中或嬉戏，或洗着水果的群猴皆将目光盯在走来的姬若曦身上，一顿不顿，不断窃窃私语着，令姬若曦顿生尴尬，摸着鼻梁，只得顺着“猴母河”向着下游走去，虽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群猴要用这样的目光盯着他，但姬若曦明白，肯定与狼王之死脱不了干系。

        走了许远距离，渐将能看见一马平川，似是无垠的大湖水面，风将其吹皱，泛起无数涟漪。缓缓走到大湖岸边的巨石旁，纵身跃起，于依旧泛着潮湿的大石之上躺下，凝视这不知边际的大湖，暗暗沉思如何才能够从这深谷走出去。

        这片大湖没有出水河，从上游飞流而下的“猴母河”汇入此湖，却独独不见其水位有多大上升，想来其湖底必有出水裂口，不是飞流直下，便是与谷外大湖相连，若非如此，姬若曦也想不到其他什么理由。

        “也许这大湖的另一边是另外一个桃园之地也说不定！”姬若曦不住自嘲，却并没有选择这么一个危险而不知结果如何的出谷方式，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出谷方式也只有：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出去。

        抬头，看着那入云不知几许的巨大瀑流，姬若曦只余一声苦笑，却也别无选择。

        翻身坐起，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右手，一团漆黑如墨的黑色火焰从掌心燃起，感受着其上散发出来的莫名气息，姬若曦不禁皱紧眉头，恍惚间忆起那晚宗祠石壁间，家传古玉所散发出来的相同感觉。想到此处，姬若曦陡然一怔，从脖颈上取出古玉，看着其上依然古朴的太古之文“初灵”二字，姬若曦将系着的红绳解下，小心将古玉放入右掌间那团灼烧黒焰之中！煅烧许久，可是什么变化也没有，正值姬若曦失望想要将古玉从黒焰中取出，系回脖颈之时，陡然一股极强吸力将姬若曦的半缕神识拉入其中。只见灰蒙蒙的视界之中，只有一楼阁大小的空间，其中堆放的尽是家中古籍的真本，有修魔之术法，亦有极厉害的上古剑术，诸般繁繁，堆却了大半空间。

        猛然从中被古玉挤出，手中黒焰已熄，姬若曦只余苦涩一笑，“原来将家族整个传承皆放在我身上吗，爷爷？！”仰面躺下，看着翻滚的云雾，干涩的眼眶之中早已没了泪水。

        暮尽时分，姬若曦从巨石之上跃下，在临走之前，亦在巨石之上刻下“猴母湖”三字，方才离去，显然是决定前路之前，希望将猴母恩德铭记，永不忘却。

        待回到自己树屋，却见猴母第一次端坐椅子之上，面容严肃，静等姬若曦归来。看到此番陌生场景，姬若曦一怔，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猴族，乃至猴母也是这般奇怪！不禁抬头凝视依旧坐在桌子之上啃着水果的猴头小忆，看着他这番迷糊的样子，姬若曦方才苦笑摇头，把这种期望放在这个调皮鬼身上，果真是个错误！

        在姬若曦依旧困惑而不知所措之际，只听猴母言道：“毛猴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整个猴族的大王了，这是众长老一同商议的结果。”虽然狼族重创，狼王亦是身陨，但相比猴族而言，却是好了许多，一直担忧狼族会再次卷土而来的一众猴族，自然要选择最强壮，最能保护族群的灵猴来当猴王，而打败狼王，将猴群从生死之境解救出来的姬若曦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不是猴族这一点，多数并不介意。

        骤听此言，姬若曦一惊，更是不知所措，他从没有想过要去当猴族的大王，一者自己并不是猴族，二者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有心拒绝，却被猴母一口否定，自己的孩子当然要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与猴母解释了许久，并告诉她自己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不能当这猴王时，令猴母震惊且生气的大哭了一场，可姬若曦态度极为坚决，猴母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姬若曦，只得站起，扭身，一言不发，静默的一个猴走进自己房间。

        夜，小忆坐在姬若曦头边，看着闭目沉思的姬若曦，从刚才的争吵中，他也知道姬若曦不久就要离开这里，想了想，挠了挠腮，便径直挤进姬若曦怀中。

        “狼族和猴族的矛盾需要解决，否则，我就算能够离开，恐怕也不能安心离去。可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解决两族间的矛盾？难道真的只能有一族存活？！”紧闭双眼的姬若曦不禁拧紧额眉，忽地睁开双眼，暗暗思道：“也许只能单方面增强猴族的战力了。”

        自姬若曦决定要离开这里之时，便乘着养伤之际，为猴族打造了许多石斧长枪，更是制造出了弓箭，教导他们如何取火，用火。赤月妖狼弹跳惊人，更是能于这粗壮的古木枝桠上如履平地，是故，姬若曦领一众灵猴于族群居住区之外布下许多陷阱，多以木刺石林为主，以防狼族再来偷袭。

        猴母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自己小屋之中，兴许知道改变不了姬若曦离去的想法，也不再劝说，只是多为姬若曦做些狼皮衣，也编织了些草鞋，希望他能够早日回来。

        姬若曦知道猴母不懂修炼之法，虽然处于这灵力磅礴的深谷之中，寿命大限依旧是个问题，只得日夜逼迫猴母背下“魔神”一诀，每日夜皆要于心中默念，用心体会，虽然不知这部大魔功法究竟是否适合猴母，但姬若曦心中仍旧希望猴母能够某一日开窍，步入修炼成仙之列。

        待做完这一切，心中终于能够放下猴母之时，于这夏秋交汇之日，姬若曦打算顺着瀑布攀登，从来处出谷。

        天空依旧朦朦亮，看不清远处，从睡梦之中醒来的姬若曦缓缓拨开小忆的手臂，从床上坐起。轻轻摸了摸小忆毛茸茸的脑袋，洗漱之后，姬若曦将昨夜收拾好的包裹系紧，背负胜邪剑，从房内走出，轻掩房门。扭头，看了一眼猴母房间所在，轻轻一叹，似是不舍离去。待回过头来之时，忽然发现厅内桌子上摆放着的狼皮衣袍和一双做工极丑的草鞋，姬若曦不禁微微一笑，小心将之收入古玉“初灵”之中，便径直向着树屋之外走去。

        待姬若曦来到瀑布之前，却惊讶发现，猴群早已在此等待多时，却都是来送姬若曦一程。灰猴儿作为这新一代猴王，走上前来，将库存之中仅剩的几葫芦“猴儿酒”皆塞给了姬若曦，轻轻低吼一声，作为送别。

        接受灰猴儿的好意，姬若曦并不客气地将比自己还高上些许的酒葫芦收入“初灵”之中，待其越过猴群向着瀑布边沿石壁走去之时，忽听一声熟悉的急促而愤怒的嘶叫声，姬若曦浑身不由一滞，缓缓扭头，只见小忆拖着姬若曦送给他的木剑，急匆匆向着这里奔跑而来，抓着姬若曦身上穿着的狼皮，跃进他的怀中，生气且极其愤怒地伸出猴爪不断在姬若曦脸上头发上挠着。可姬若曦的目光并不在小忆身上，而是越过猴群，躲在古树之后默默看着这里的猴母身上。

        将小忆从怀中挪上肩膀，姬若曦毅然扭头，向着瀑布边缘走去。

        瀑布从九天云落，烟雾腾空，多少年来不断冲刷岩石，使其密度极大，也极为坚硬。两侧边沿潮湿湿润，多有绿草藻类遍布，极为湿滑，不易攀登。是故，姬若曦打算从瀑布边缘不远处，多岩石峭壁之地开始向上攀登。

        手指抠进岩石缝隙，赤裸脚趾内侧踏着凸起的岩石棱角，膝盖微曲，将自己身体向上挪动。待重心下沉，再次落于脚上时，面向岩壁，轻缓呼吸。双目凝视上方，不断搜寻可行的支点，寻找完美路线。

        待确定前进方向，姬若曦以右手抠住的缝隙为轴，向着左侧荡出，在即将回落之际，左手张开，抓住岩石凸起之处，悬空的右脚不动，左脚向着左侧探出，至脚趾挂住岩石，维持身体平衡之际，右手放开而左手用力拉回，顿使身体跨过沟壑向左移动。右手抓住左手凸起处，而放开左手，向上勾住岩壁间缝隙，重心全依赖于双臂之际，亦将左脚换成右脚，而至左脚再次踏在凸起岩石支点之时，方才将重心下移。

        如此这般攀登已有两个多时辰，瀑布之下的群猴早已看不清姬若曦的身影，早早便已散去，可唯有猴母一猴，缓缓从古木之后走出，来到河畔，坐在身旁巨石边，一动不动的抬头看着姬若曦离去的方向。

        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以平息逐渐紊乱的气息，汗水不断顺着姬若曦眉间脸颊滑落，身上穿的狼皮也早已湿透，浑身虚脱，双臂酸软无力，姬若曦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达到身体的极限。抬头，看着其上严整无缝的石壁，姬若曦方才从古玉“初灵”之中取出一个赤色的皮袋，将之挂在腰间，再从中取出一柄褐石匕首，使锋刃向上，骤然抬起右手向着石壁用力刺入，只听铿锵声响中，褐石匕首已经半身没入石壁间，再取石锤不断敲击，直至褐石匕首齐根没入为止。

        此褐石匕首乃是姬若曦采用瀑流冲刷之中最为坚韧的岩石所铸，打磨数日方才成型，虽做工粗糙，不甚美观，但论其作用，却不仅仅作为夜间沉睡固定点之用，面对这种无缝的整块岩石，也正是其发挥作用的时刻。

        用力向下扳动，待确定能够承受一人的重量之后，方才取出另一柄匕首，依照同样的方式固定在石壁中，待石壁上齐根插入五六柄褐石匕首之后，姬若曦方才从“初灵”之中取出用结实藤蔓编织而成的粗绳，环绕石柄打结系紧，最后拿出用赤月妖狼狼皮所制作的睡袋，穿过固定处缠绕系住。至此，一个临时休息场所便这样完成。可若仅是如此，姬若曦还是无法放心休息，另取一绳系在自己腰间，怀中抱剑，以防突变。

        透过缝隙看着身下猴儿谷，依稀间还能看清猴母的音容笑貌，寒风轻荡，烟云翻滚，隐隐约约有着歌声和着瀑流传来，“

        直下三千梦不遗，刹那生灭真龙出。

        磨剑天下苦谁知，却之嫣然望猴谷。

        去路迷茫烟云顿，游子在外何时归？

        天地无情时变幻，曾有一剑相与生。”

        缓缓钻进狼皮睡袋，方才从古玉之中取出些水果，一些熏制狼肉，作为午餐。似乎闻到了水果的香味，一颗毛茸茸睡眼朦胧的脑袋从姬若曦背着的包裹之中伸出，打了个哈切，便在包裹之中不断焦急躁动着。

        感受着背后小忆的动作，姬若曦不禁一声苦笑，缓缓抬起酸麻无力的右臂，将刚摘下不久的大红桃子塞进小忆怀中。

        吃饱喝足，待全身气力恢复，姬若曦钻出狼皮睡袋，将之收起，拨下褐石匕首，不断用双臂将匕首刺入石壁间引身体向上。待到越过这块巨大无缝岩壁，姬若曦再次收起褐石匕首，手扣岩石之间的缝隙，脚踏凸出之处不断向上攀登。

        双手扣紧岩石间缝隙，双脚骤然用力踏着岩间凸起处向着右侧上部跳跃，猿展双臂，抠住岩石边缘，仅用双臂引身向上，待双脚有了支撑点之后，转身向着右侧挪移，抓着右侧裂开岩壁不断向上攀登。

        至夜暮之时，天色已晚，视线已经难以看清，姬若曦只得停下，寻找了块严整石壁处，再次如之前般固定褐石匕首，安置好狼皮睡袋，匆匆与小忆吃了些水果狼肉，便沉沉昏睡过去。

        如此这般已过五日，姬若曦已经开始准备进入云雾之中。然而，此中云雾浓厚，翻滚不断，即使烈阳高照，伸手亦不见五指，摸索前进更甚艰难，一日之间，竟也不过堪堪前进了百米。更何况，越往深处，浓深雾更厚，前者与之相比即如萤火与皓月，根本没有可比之处，这也使得姬若曦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早已不知前进方向，若不是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瀑流的声音，知道越往上爬，离出口就越近，恐怕姬若曦早已被这迷雾乱了心神。而且，还不仅仅如此，越往浓云深雾之中前进，姬若曦只觉一股莫名吸力越来愈大，不断向下拖拽着身体，就连手中这褐石匕首也不由断了数柄。因这种种变故，姬若曦不得不用胜邪剑在石壁上开了个一人大小的空间，一人一猴窝在其中，已过数日却不得丝毫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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