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雾笼云埋

天色将明，雾寒露重，眼睛所看之处皆茫茫一片，不识天地，亦不知方向为何。姬若曦抱剑坐起，透过依稀朦胧的枝桠瞧向天空，只见一殷暗的残月轮廓斜挂天空，不知何时将要落下。

        这雾来得悄然无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漫布，只是不断透着沉重的寒意，令人心中骤紧。正有诗言：

        残云雾昏重，窅窅秋月寒，

        来时不知许，去当无觅寻。

        深深吸这一口寒气，吐出的气息融于茫茫白色之中，姬若曦不禁冷得发抖，裹紧有些破旧的动物毛皮，让暖意重新回归。可毛皮湿漉漉，满头黑发亦布满白霜，这份冷意着实入了骨里。

        站起身来，活动了片刻僵硬发麻的筋骨，便匆匆洗漱了一番。准备好吃食，静等这弥天大雾散去。忽而，天空亦淅沥沥下起寒雨，淋湿了这一片天地。

        在稀疏的枯黄枝叶下，姬若曦用毛皮搭了个简易雨棚，虽难以完全遮住全身，但和藏锋小忆挤一挤还是能够躲过绝大部分的冷雨。

        这雨不停，这雾亦不知何时能够散去，百无聊赖的姬若曦只得静静听着雨打枯叶，风吹寒意的声音，思绪翩飞。

        满目苍茫，浑然一浊，正如姬若曦的愁绪，乱杂而理不清。

        随着在这丛林山脉之中深陷愈久，姬若曦发现自己越发不再像个人类，反而更似一只野兽，学会了猴语，听懂了藏锋的意思，却逐渐忘了人类的动作和语言。发声变得缓慢，吐字变得不清楚，他不知道等到自己真正到达苍云之后，自己会变成何等模样，是否真的能够融入其中！但他知道，这条路终会有终点，而自己已早已无法回头。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可这浓雾却依旧不曾散去，反而有更浓的趋势，心中奇怪，姬若曦顶着细雨，跃上空中，扶着古树枝桠，遥望远处，却仍是只看漫天茫茫，仿若云中。

        缓缓皱下眉头，姬若曦心中不安更甚。

        “如此浓雾，根本不辨方向，怎么才能走出去？！”心中沉思，却是毫无办法。忽的，姬若曦眉间一挑，从树上跃下，来至藏锋身旁，询问他是否记得昨夜路间遗留下的味道。

        只见藏锋从雨棚之中站起，轻嗅空中，终是摇了摇头。

        “怕是晨间的雨已经冲刷尽昨夜的痕迹。”姬若曦眉头更皱，神色微显焦急，“该死，我怎么如此大意？！只当这雾乃是自然景象，却全然不觉这雾来得蹊跷，又迟迟不肯散去！如今，也只有再等等看了。”姬若曦挤进雨棚，暗自轻声道，“只希望，这次不会陷进什么险境之中就好。这片山脉丛林，果然丝毫不能这样倏忽大意！”

        然而，纵使姬若曦始终小心防备，但这深林之中仍旧有太多难以预料的意外和危险，无法未卜先知，又怎么可能尽数避免？！

        日头已经开始倾斜，夜色也逐渐加深，但这雨和雾却仍是不散。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雾总是散不去？！昨夜来时也不见有雾啊。莫非是有妖怪？！可是这天地之间，这雾中我察觉不到丝毫妖气，如果他实力远超于我，纵然不会被我发现，也不至于躲在暗处，用这种方式将我困在此处。”心间更疑惑，终是难解谜题，“难道，这雾真是此间奇景？！可为什么昨夜······？这雨！没错，定是这雨！起雾后不久，这雨便淅沥沥下下，这雾不散，这雨亦是难停，这两者之间必定不会没有联系！”

        虽然解开其中一部分谜题，但天象变幻莫测，又岂是人力所加！无非静静等这寒雨过去，方能印证姬若曦心中所想。

        可是，天终是不遂人愿，数天过去，这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姬若曦却已然没有这个耐心再等下去。收拾好行礼，顶着这雨，姬若曦领着藏锋和小忆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在他所设想之中，纵使这雾中看不清前路，不知方向，但也绝不会大如天际，一直朝前走，终会离开这里。

        姬若曦所想是正确的，毕竟这里只是一片林间，不比沙漠，亦不比海上。虽然这雾既浓又厚，但毕竟不是天地之阵所产生的浓雾，不会迷惑人对周围空间的感知。

        姬若曦一众逐渐往着林中深处走去，渐而能够听到一阵叮咚的溪流声，听此，姬若曦不禁内心激动，忽感逃离有望，脚下不由加快了进程。

        雨越下越大，姬若曦披着的整个毛皮早已被打湿，发梢同样也是湿漉漉的，阵阵寒意不断侵袭其身。深深喘息一口气，将胸腹之中的冷意呼出，姬若曦再次加快了步伐。

        随着越往深处走，这雾便愈发浓厚，渐将姬若曦连伸出的手指也看不清。数次姬若曦都因看不清脚下的路而被绊倒，或撞在树上，怀中的小忆早已难堪忍受，一直骑在藏锋的脖子上，死活不肯再呆在姬若曦怀中。对此，姬若曦只有无奈，毕竟两条腿终是不如四条腿来得稳当。

        耳边的溪流声愈发大了起来，脚下也逐渐感觉到了卵石的坚硬，至此，姬若曦便已明白自己一众已经来到了溪水边。

        继续向前，姬若曦打算将双脚没入水里，感觉水流的方向而顺着它离开这里。

        然而，在姬若曦双脚刚踏入水里的那刻，忽然一道迷蒙狰狞的黑影如鬼一般，飘忽在姬若曦身后，正准备举起利爪刺向姬若曦。

        骤然一声惊怒的嘶吼，伴随着浓而不散的恐惧，连声音都因此而变得尖细和颤抖。

        倏而听到小忆如此变形的尖叫声，姬若曦顿时握剑，猛然向着身后削去。

        气流被撕裂，雨滴也亦分作两截，这道狰狞飘忽的黑影骤然和着这茫茫白雾被削成两段，缓缓融于茫茫烟云之中。

        握紧剑，姬若曦不禁紧紧皱紧了眉头，因为从剑上传递来的感觉告诉姬若曦，他什么都没有砍中，可是，眼前那被分作两半的黑影又当作何解释？！

        “莫非是幻境？！”因为不解，因为不知是何缘由，姬若曦只得胡乱猜测。

        在姬若曦砍翻那道黑影之后，仿佛触犯了众怒，无数道一模一样的如鬼黑影缓缓从白雾之中现身，逐渐包围了姬若曦、藏锋与小忆，正张牙舞爪向着三者逼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姬若曦已经不知自己究竟砍倒了多少道黑影，但从剑上传递来的感觉仍是告诉姬若曦他什么也没砍中。心中有着疑惑，但却是不敢挺身一试这黑影的攻击力。至于小忆和藏锋，兴许之前第一次见到之时会惊恐的大叫，但在姬若曦砍倒不知凡几的数目后，也逐渐能够放开胆子，肆意搏杀。

        “这些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是鬼不成？！”骤然，姬若曦眉心一动，眼睛一凝，似是在下定决心。

        只见他站立不动，也不出剑攻击，只是等着一道似鬼黑影飘忽至身前，以左臂抵挡它之利爪。

        忽见姬若曦如此动作，满脸惊恐表情的藏锋和小忆不禁奋力扑来，试图阻挡那道黑影抓伤姬若曦，但毕竟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直把利爪刺向姬若曦。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那道黑影竟是在碰到姬若曦的瞬间便已扭曲而消散，仿佛那只是梦一般。

        “果然如此，没想到在此地竟会遇到何老师曾言的奇闻异谈：‘雾鬼’。”一阵浅笑，竟是忆起了往昔趣事，只可惜，这份无他杂质的笑容终是无法保持，逐渐被一阵苦涩弥漫，“难怪这里会雾出雨落，天晴而雾消。”

        正在姬若曦陷入往昔记忆之中时，一道纤细黑影，正携着狂躁不平的怒气，直扑在了姬若曦脸上，四爪不断抓弄姬若曦头发耳朵，而肚皮则紧紧贴着他之正脸，惊怒的嘶吼着，似乎是要打算使姬若曦窒息一般。

        感受着小忆因为惊怒而发抖震颤的身躯，姬若曦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之事对小忆来说是多么的令其愤怒和担忧，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愧对来，如此，也只能任由其在脸上乱抓乱挠，等待小忆怒火消下。

        至于藏锋，则一直垂着脑袋，目光颤抖地盯着眼前只到自己脖子高度的姬若曦。

        姬若曦赧然一笑，轻轻抚了抚藏锋的脑袋，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放心好了。”

        待小忆泄尽怒火，终于能够安静下来时，姬若曦伸出双手摸进溪流之中，而后从水下岩石之上取下一物，有半个西瓜大小。仔细摸去，外壳坚硬而极为粗糙，上壳中部高高隆起，下壳扁平、光滑，竟有些类似牡蛎模样，但却远比牡蛎来得大，来得狰狞。

        “据‘志怪幽冥录’所记，‘谷中有深林，其势崎岖，坑堑几重，无汤泉溪流。每有雨至，灵水方兴，顺沟壑坑洼而流落。其水下岩石上，孕育一物，名‘雾鬼’，有水而呼吸吃食，须臾天地大雾，不见五指。雾中隐有鬼怪，乃雾气所化，狰狞莽壮，却非是无形之物，不改其本质。但凡几日天晴，水气将失，‘雾鬼’沉眠，呼吸不再，故而雾散无寻。’”姬若曦暗暗搜索记忆，依稀记得何老师曾经解说“志怪幽冥录”时曾言：“雾鬼”之所以有此恶名，只因雾中迷失之人，大多被吓得三魂尽失，七魄离体，成了一个痴傻之人，全然不知那雾中鬼怪并非真得是鬼怪，只不过是雾气凝形罢了。

        世人多愚昧，即使知晓那鬼怪只不过是“雾鬼”为了保护自己而造成的假象，但真正身临其境，也不过被吓得屁滚尿流，落魄失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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