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迎击（一）

“有没有晚上可以拍摄用的相机？”

        徐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伊曼正在和几个手下组装一些东西。

        他还没想明白徐潇要什么，只见她急匆匆的赶来，顿时热情的迎了上去：“你要什么东西，我让他们给你找。”

        徐潇简洁明了：“相机。”

        “你要那个做什么？”

        “有还是没有？”徐潇显得很着急。

        伊曼对某个手下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几句,很快就给徐潇找到一款尼康的,顺带给她调试好夜间的拍摄模式。

        徐潇接过相机,简单道了声谢,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原地。

        同是异变者,其他几人可没有她这样的速度,不由得发出一阵阵惊叹。

        伊曼却是眯起了眼，叫来唐泽：“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

        挂着相机出城的徐潇,一路行进得更快。

        随着她越往海边的方向走，见到的东西越多。在离开城市二三十公里后，这一带的植被暗黄得简直就像毫无生气的荒芜之地。它们并不是自然枯黄，而是仿佛在某个瞬间被突然抽干了生命力。

        徐潇警戒着周围，找了一处地势高的地方，用相机将所见范围内的景色拍了进去。

        然后她一路倒退，往晋阳市方向继续拍。

        站在晋阳市出城高速公路边，她抱着相机，望着那些枯黄的植被，有些失神。

        从海里冒出的怪物们，实力之强，智力之高，超乎人类想象。

        这一场灾难，不知道回持续多久。

        她甚至不知道，人类的出路在什么地方。

        从海岸线到内陆，人类的生存之地正在被它们一寸寸的蚕食。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人类最后还能退到什么地方。

        每当看见这种铺天盖地的天地异变的场景，徐潇就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不管她今后个人力量达到多强，在这种世界性大灾难面前，永远也是苍白无力。她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人类实在太渺小了，弱势得连保护他们都会成为一种负担。

        情况有些变化，我还该继续留在这里吗？徐潇有那么一瞬，内心变得漠然冰冷。

        突然，她站了起来，仔细地听着什么。

        以她的敏锐感官，很快就发现了在城边简易民房角落里的一伙人。

        五六个衣着简单的普通人，正被十几个的衣衫破烂的群体给堵在里面。那些暴露出身体一部分的衣衫破烂者，他们有着狂热而疯狂的眼神，扭曲狰狞的脸上，不时又带出一丝痛苦。

        这些都是感染者，他们身上那些恶心的脓疱折磨着他们的身体和精神。

        当知道自己身上的脓疱都是怪物寄生后，他们绝望、憎恨，比起一般性死亡，人类更为恐惧被另一种生物寄生并且吸干自己的生命力这种方式。这个过程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而且更为痛苦。

        所以他们不愿意就让自己痛苦，一定要拉更多的人下水。

        “喝下去！给我喝！”

        远远地，徐潇能听到他们的叫骂声。她甚至能看清楚被灌下感染水源的普通人惊呼恐惧的脸。

        她紧紧握着拳头。

        要去阻止感染者，她可以做到。

        但是伊曼放走了所有感染者，城里还有多少情况会这样，她又能救多少。

        徐潇强迫自己扭过头，抓紧了怀里的相机，无视他们离开了这里。

        不管外表她可以装得多么冷漠坚硬，内里那颗心，却是软的。

        ————————

        徐潇将相机交到杜墨生手里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人也变得越发沉默。

        杜墨生将那些相片看了一遍，很快将相机丢在桌上，看向徐潇。

        “你想问什么？”他嗓音低沉如水，情绪淡漠。

        徐潇沉默片刻，说：“它们是不是提前来了？”

        杜墨生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在海边的时候，见过那些会走路的巨大植物，它们的根系非常发达，而且几乎每前进一段距离，方圆几十公里的植被都会开始枯萎。我想它们和那些异变的动物一样，都带着d物质，所以对养分的夺取能力，也比一般植物强。”

        徐潇说着，轻声问道：“你骗我的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二十多个小时，这个时间或许更短……”

        “是，”杜墨生竟然点了头，下巴微扬，定定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徐潇，眸色幽深，“我撒了谎。”

        徐潇心头一震，说：“那你为什么还让我选择？你本来就有留下来的意思。不对，你是知道我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是吗？你让我选择只是看看我的反应，只是让我更主动的参与，是不是？”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能感觉到这个清冷的男人不是个直率的人，可没想到他如此腹黑，连她的反应都计算在内。

        杜墨生没有解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徐潇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了出来，她甚至无法保持平时的理智，根本也不想去想原因，双眸在愤怒之下隐隐透出一抹血红色：“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管他们！不想管！他们自私自利，毫无人性，有什么资格活着！”

        同时，她压抑已久的气场猛地释放出来。

        恐怖而狂躁的力量，使空气都震荡起来，整间屋子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垮塌。

        跟着一边的小白兴奋了，它跃跃欲试地挡在杜墨生面前，银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先打我吧，打我吧”的请求。

        或许是这条毛毛虫太能闹腾，身子扭动摇摆得让人心烦，也或许是徐潇不想如它心意，偏偏就不打它，慢慢的，她身上的气势收了下去，直挺挺的尾巴也放软低垂，搭在身后。

        徐潇低声说道：“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连躲都不躲，就算小白挡着，我真的失控伤了你怎么办？”

        “你不会。”杜墨生看着她，唇畔勾出一丝微笑。

        彷如两人初次见面时，她扑倒他在地，面对她充满死亡气息的爪子，他也是这样淡然酌定。

        徐潇心里一边涌上烦躁的情绪，一边不由自主回忆起和他一路走来的经历，她心里的火气渐渐地淡了下去，眼神也逐渐澄清。

        杜墨生的声音传来：“感觉好点了？”

        “嗯。”徐潇下意识的回了句。很快，她有意识到不对劲，问：“什么意思？”

        杜墨生端起身边的杯子，轻轻地吹散杯口的热气，缓缓地问道：“情绪稳定下来了？还烦躁吗？”

        徐潇：“唔……我现在……没什么。”

        没有刚才内心涌出的那种冰冷，也没有无名火气上来的暴躁，面对杜墨生的感觉，她终于平静下来。就好像在极热的盛夏，被猛地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杜墨生嘴角上翘，放下杯子，看了看时间：“三个小时十八分钟，不错，比过去好。”

        徐潇微愣：“你在说我失控的时间？”

        杜墨生问：“不然呢？”

        徐潇被他搞糊涂了：“可是我清楚记得我自己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和你说话，我还是我自己，怎么会……”

        杜墨生淡淡地说：“伊曼放走感染者，让他们数量增加是我的意思。”

        “你？”

        “虽然增加感染者对后续有用，不过越多感染者发出的增强信号能干扰到你们到什么程度，我没有把握。”杜墨生说着一顿，“我不希望到最后人类变异者倒戈相向。”

        听到这话，联想到他的一系列行为，徐潇渐渐明白了。

        也或者是跟他相处久了，越老越多的习惯了他弯弯拐拐的思维方式。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杜墨生出于某种原因，愿意留在这里对付即将到来的凶兽潮。但是他不确定异变的人类能不能用，因此安排了陷阱试探他们。

        他明知道感染者数量增加，寄生怪物的信号增加的同时，也将引起人类变异者的失控。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告诉我，我……”徐潇咬了咬唇，垂下脑袋，她不喜欢他这样骗她。

        杜墨生：“我要是告诉你，你刻意注意下，那些信号不见得可以影响你。”

        徐潇抬眸看着他：“现在你有结果了？”

        “以你摆脱它们影响的时间计算，其他人在它们到来前至少八成可以保持清醒，这样已经足够。”杜墨生淡淡一笑，伸出手臂，“你要是还生气，这条手臂送你。”

        徐潇咬牙：“我要你手臂干嘛？”

        “扯下来撕碎也好，狠狠咬几口也好，供你发|泄。”杜墨生道，“另外的手臂和身体先给我留着，我还有用。”

        徐潇是真的想咬他几口，只是视线扫过他手上的伤，看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柔软的部分又让她妥协了。

        虽然他一直很有精神的在说话，但是她没忘记他之前重伤得都要死了，体内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除的毒。

        “哼！”她最后也给了他一声冷哼，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她问：“你不是外星人吗？为什么这么在乎人类的生命，其实就算这个星球的人死光了，对你也没影响不是吗？”

        杜墨生淡漠地点了点头：“没错。”

        徐潇：“那你为什么留下？”

        杜墨生看她一眼：“因为你这么想，所以我帮忙。”

        “别跟我打马虎眼，这回我不上当。”徐潇说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绑了你带走。这里不安全，我说过不会让你处于危险。”

        “危险？”杜墨生难得的笑了起来，“如果我说，只要我想，一个小时内，我可以帮人类把那些变异的东西完全解决，你信吗？”

        徐潇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道：“我信。”

        然后她又咬牙道：“所以你说，伤势严重无法保护我都是骗人了？”

        杜墨生不置可否，抬头望着星光点点的夜幕：“有人在暗算我，要我的命，帮助人类，或许可以把他逼出来。”

        不使用过分的力量，这种偏远的星球也不会引起星际联盟的注意。

        从他逃离联盟总部那刻起，怕是星际通缉令也跟着来了。

        特密斯的死，他中毒，时间领主抢走他的婚誓，他不会单纯以为都是巧合。

        在被围攻之前，他必须找到真正对付他的那个人。

        若是过去，生死他看得很淡，但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徐潇，眼神沉静如水，心里却是波涛翻涌。不舍、渴望，他还没有和这个女孩拥有共同美好的人生回忆，怎么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仿佛感应到他过于火热的视线，徐潇看向他，却只见到他淡漠转头的动作。

        徐潇心里有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帮助人类就可以把对付他的人逼出来，又比如到底是什么人要暗算他，再比如他所谓的一小时之内灭掉那些生物是玩笑还是真的。

        但是见到杜墨生陷入沉思的清冷侧脸，她把所有问题都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不管她心里藏了多少好感，说到底，其实他太遥远太陌生，她根本不了解他。

        气氛有点凝重，两人都沉默起来。

        “如果这座城市的人获救，会怎样？”许久，徐潇先出声问道。

        杜墨生：“那就意味着办法可行，推广到第二防线，或许能保住人类的领土在这次不会往内陆退缩。”

        他话音刚落，突然看见徐潇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

        当她平静下来后，那双赤红的双眼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澄亮清澈，仿佛两汪清泉。她面色柔和地望着他，温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好，我相信你的答案。我陪你一起，不会走。”

        杜墨生静默，只觉得胸口仿佛被狠狠一撞，心跳都变得不稳，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淡淡的：“你不生气了？”

        “生气！”徐潇扬起脑袋。

        杜墨生微怔，直直的盯着她。

        徐潇轻轻一笑：“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再想想怎么处理。先说好，我可不是个大方的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

        “我先走了，去看看他们做到什么程度了。”徐潇说着，松开了手。

        冷不丁男人修长的手指突然紧紧地反握住她：“等等。”

        徐潇怔愣：“还有什么事吗？”

        杜墨生撞上她的视线，偏转了脸，嗓音极淡：“等安全之后，我……”

        可能他的声音太低，最后连徐潇的听力都难以分辨他在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问：“你想说什么？”

        身上再次传来一阵剧痛，杜墨生眉头微蹙：“没什么。”

        徐潇有些不放心地道：“那我走了。”

        “嗯。”他淡淡地应道。

        确认徐潇真的远离自己之后，杜墨生全身陡然放松，一口血吐出，溅撒在身前。

        淡淡的血腥味飘荡在空中，他沉静地打开时间冻结的空间，又取出了一种生物体。

        “这次换你来，至少帮我争取这里十个小时的时间。”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铺洒到晋阳市时，伊曼为首的异变者已经齐聚一堂。

        “伊总，搜集的电器已经全部装箱，二十辆大卡随时准备就绪。”

        “所有能搜集的化学药剂、洗涤剂全部送至自来水厂，三十亮消防车准备就绪。”

        “全市电量已经集中供给电视台，随时可以启动里面任何的设备。”

        ……

        唐泽沉着脸，木然的表情中难得透出几分迟疑：“伊总，都是日常用的东西，真的有可能对付那些怪物吗？”

        伊曼语气干脆：“有可能，至少从理论上没有问题。”

        “可是，”唐泽环视周围一圈，“那个女孩没有出现，他们会不会……逃了？”

        “与其盯着我不放，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所有的事情。”徐潇边说边走进了这间屋子，她拿出几张打印好的照片，摆在桌上，“周围植物加速衰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伊曼凝神扫视了照片几眼，沉声道：“从现在开始，将分散在市内的人员全部集中。”

        “是。”

        伊曼指着铺在桌上的简易计划表：“现在重新说一遍我们的计划。第一，将搜集的电器、蓄电池放置到临近城市琼水中，线路连接、启动的方式按照说明书去做，严默，你过去是高级电工，这块你负责有没有问题？”

        “没有，伊总，放心交给我。”手指粗壮的男人赶紧站了出来。

        “第二，按照杜教授的药剂配方，把所有药剂全部倒入管道混合器，消防车到沉淀池外等候，只要达到初步要求，马上将水转移到目标地点。陆翊，你原本是消防大队大队长，这件事你负责，有没有问题？”

        “保证完成任务。”矮壮个子的男人站得笔直，对着伊总行了个军礼。

        “第三，一小时后能集中的普通人全部回到封闭的体育场馆内，错过时间的，不准再放进去。唐泽你负责组织和协调，完成之后，带其他异变者一起到城东高速公路收费站集合。”

        “是，伊总。”

        伊曼交代完一切后，侧眸望着徐潇，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杜教授那边我会安排人带他去电视台，干扰凶虫信号的工作全权交给他负责。而我们做的一切最后能实施出什么成效，就要靠你了。”

        徐潇：“只需要我用最快速度赶至凶兽潮最前端，然后报告它们的速度和位置，对吗？”

        “这里只有你的速度最快，这件事非你莫属。”伊曼顿了顿，叮嘱道，“不能和它们发生冲突，你保证？”

        徐潇点头：“我保证，无线电对讲机给我。”

        伊曼让手下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徐潇后，将她带到一边。他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清晨整座城市的轮廓：“杜教授……他的话真的可信，对吗？”

        徐潇：“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解决。”

        “我把一切都赌上了，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伊曼出身商界，智商高，也多疑，他一边执行着杜墨生那些不可思议的指令，一边又在内心发出无数疑问。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徐潇说道。

        她不是个容易感慨的人，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更想做点实事。

        “你对那个男人真是深信不疑。”伊曼语气吃味，带着硬邦邦的语调说道，“他就从来没有骗过你？”

        徐潇脚步一顿，旋即转身，脸上带着释然：“至少他能救人这点绝对没有问题。”

        “伊总！”突然一声惊呼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伊曼和徐潇对视一眼，跑至叫声处，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只见东方的天空原本的阳光正被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挡，清新的晨光正随着乌云的扩散逐渐减少。

        那片乌云移动的速度肉眼可见，而且沿着天际往左右延伸，与其说是乌云，更像是活着的巨大生物体展开其巨大的双翼铺天盖地。

        徐潇：“我马上出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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