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秩序雏形

徐潇还未回答付若楠,就见付若楠眯起眼睛，目光变得锐利，猛地转头向后。

        作为同样被d物质改造的身体，徐潇也感应到外面的动静。但她站在原地没有行动，安静而沉默的站着，耳边传来无数辆汽车轰轰的机械声,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空中飘来。

        站在第二防线工事前,付若楠看着从地平线逐渐增多的汽车群,他们的影子被西斜的日光拉得老长,滚滚的扬尘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增厚。

        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这样大规模的迁徙。

        还是凶虫上岸的那段时间，沿海城市居民疯狂往内陆奔涌，才有这样的场面。

        从车辆的数量来看，至少有数万人往这道防线而来。

        “你,去找防线城市的负责人来。”付若楠随手指了个小士兵。

        小士兵是个粗眉大眼的憨厚孩子，他闻言有点茫然：“长官，我去哪里找啊？”

        付若楠就差没给他一脚，皱眉看着他：“先去找你们连长汇报，快去！”

        “哦。”

        付若楠却留在工事前没有动，并且很快用无线电联系了特种连的战友过来。

        因为她感觉到那数万人领头的，也是和她一样的变异者。

        那些人数量不少，至少有十个、二十……不，或许更多，即使相隔甚远，从那些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也让她心惊。

        这是要经历过多少厮杀，要从怎样的修罗地狱爬出来才会有这么浓烈的杀气。

        哪怕是他们这群专门执行特殊任务，也派遣到前线来支援的部队，也不如那些家伙身上的杀气浓厚。

        世界人口基数大，自然变异的例子现在越来越多。

        比如最先被入侵的澳洲，明明之前的消息是整个大陆无人生还，最近却陆续收到澳洲发回的消息，并且发消息的人声称他们是新物种，这座大陆将由他们统治。

        再比如一些前期覆灭的小岛国，也逐渐开始有人发回幸存者消息。

        这群人在国家机器眼里，是既有用又难以掌控的刺头。

        连受过部队严格训练的改造变异者，也在近期频频引发无视社会秩序的案例，何况这些原本是普通人，却因为机缘巧合，拥有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强大力量的人。

        从他们大多数选择了自立政权就不难看出，人类，一旦拥有了超出秩序外的力量，首先膨胀的便是他们最根本的欲|望。

        付若楠不放心，怕来者不善。

        徐潇也看向来者的方向，她没忘记昨天早晨她带着杜墨生回去和伊曼汇合后，那个男人找她说的一席话。

        第二波的凶兽来临，表面看起来造成的危害反而不如那些防御力惊人的虫子。

        但是，哪怕有伊曼带领一群变异者奋力抵抗，加上杜墨生用计引走了不少凶兽，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幸存者城市的覆灭。

        徐潇站在一片废墟上，看着几乎夷为平地的城市，感慨颇多。

        激战一晚上，伊曼也挂了彩，伤势不严重，只有半截手臂被凶兽利齿撕裂，破布一样挂在上肢。

        在徐潇见到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手臂上正在自我修复的肉芽。

        见到徐潇，伊曼嘴角一勾，扫了眼自己的手臂：“怪物也有怪物的好处，不是吗？”

        他目光深沉，经历过这一战之后，徐潇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对她毫不掩饰的渴求，而是浓得抹不开的野心。

        仍旧是掠夺的本性，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对她的执着相比他的野心来说，淡多了。

        徐潇将目光投向远处：“第二波的凶兽虽然防御力降低很多，但是它们的攻击力太可怕了。”

        伊曼：“的确，倒是可惜了这座城市，浪费了我搜集的资源。”

        徐潇看着他：“就算城市没有被毁，你们也不能待在这里，水源已经被污染了。”

        她没有忘记那些经由水源进入人体寄生的小型凶虫。

        “你有好主意？”伊曼饶有兴趣的打量徐潇，笑道，“你居然会主动来给我提意见？”

        徐潇：“我只是想那数万幸存者可以活下去。”

        “没有那么多人了。”伊曼提醒。

        “哪怕只有几个人，有可能的话，我都希望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这次伊曼倒是认真的端详徐潇，目光从她的脚尖一直到头顶，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他突然有些心情愉悦，因为发现了他想要的蛛丝马迹。

        “你的年纪，对于人命不应该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别告诉我你是党国教育下的五好青年模范，那种虚假的东西，连看新闻联播的人都不会相信。”伊曼缓步走到徐潇身边，俯身，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是犯过不可饶恕的罪，想要弥补？”

        徐潇心脏猛地收紧，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僵硬的肩头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她始终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罢了。

        难得是伊曼竟然没有继续追根问底，或许真相如何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么有兴趣知道，他只需要知道徐潇背负的那份罪恶感即可。

        人的弱点，大多都是从背负的东西而来。

        知道对方弱点，再想要利用和控制便不是难事了。这是伊曼多年的行事原则，也让他顺利的以青年精英的身份坐到了跨国集团总裁的位置。

        伊曼单手轻轻拍了拍徐潇的肩头，说道：“我知道你是来劝我转移他们，之前外出寻找物资的时候，我调查过周围的废弃城市，心里倒是有几个好地方备选，不知道你的提议和我的想法是否不谋而合？”

        徐潇开口，不是回答，而是问题：“你打算一直让这群人处于惶恐不安和食不果腹的境地？”

        伊曼：“你想说什么？”

        徐潇道：“只要你往北走一百多公里，就是后方的第二道防线，他们可以通过防线回到内陆。这些幸存者也是从刚周边各个城市集中而来，最初大迁徙的时候，说不准很多人和家人失散，能到后方寻找到他们的家人岂不是更好？”

        她想起之前在机场与徐元的分别，至今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表情不由得有些黯然。

        伊曼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徐潇：“你要我放弃到手的势力？”

        徐潇没有躲闪，只说：“他们不属于任何人。”

        伊曼笑了起来。

        “不属于？这么多日子，不是我们的庇护，他们早就成了一堆排泄物，或者饿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他们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徐潇倒也不客气：“前提是你没有想过利用他们来创造新的自然变异者。”

        这群幸存者就像被伊曼圈养起来的小白鼠，哪怕是90%的死亡风险，只要基数大，伊曼总能收到想要的异变者手下。

        伊曼道：“我的确动机不纯，那又如何？现在他们还活着，我们奋战整夜守护的也是他们的性命。至于怎样使用，那便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弱者没有资格选择活下去的方式，我能主宰他们，那是因为我更强大。”

        说着，他挑衅地看向徐潇：“如果你非要坚持，可以先试试来征服我，只要你赢了，我唯你马首是瞻。”

        徐潇却是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打不过你。”

        她看着伊曼别有意味的挑眉动作，叹了口气，倒是说得直白：“我也不喜欢你，男女的喜欢。伊总，其实你不缺女人，不是吗？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对吧？我相信世界之大，不会只有我一个女性变异者，你总能遇到想要的。”

        伊曼沉默片刻，笑道：“看不出你是个直肠子。”

        徐潇道：“我本来不聪明，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我想伊总你会明白的。”

        伊曼薄唇轻勾：“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庇护，我还是会愿意接受你。”

        徐潇：“多谢。”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问：“你还是打算自己找废弃城市落脚？”

        伊曼笑笑不答，直接叫来了身边忠实的属下，开始安排后续事宜。

        城内还残存的资源，能使用的大量车辆，因为吞食凶兽血肉而变异失败的死者尸体……太多的事情必须处理。

        徐潇也只是建议，她并不坚持非要带走所有幸存者，也没那个实力要求伊曼按照她的方式来。伊曼也是看出了这点，干脆的把她晾在一旁。

        直到今日徐潇带父亲、杜墨生等人出发后不久，才发现伊曼居然跟了上来。

        她现在也不清楚，伊曼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带着幸存者们回后方。

        第二防线指挥部这边因为这群突然到来的幸存者而震惊。

        数万人的幸存者队伍，居然只有几十个变异者就能护卫着穿越凶兽遍地的危险区，这让朱阳司令等军官开始琢磨起变异者的重要性来。

        因为重视，朱司令第一时间给后方报告，在一个多小时内，一辆从后方临时首都的专机抵达了这座防线城市。

        此时那数万幸存者们，已经被防线城市的负责人安排到临时篷房内。只要车辆和汽油补足完成，就将送他们去大后方的安全地带。

        对此，一群无数次死里逃生的人们，皆是抱头痛哭。

        平时为了一些紧缺资源争夺得眼红的仇人们，也在这个时候暂时放下了隔阂，情不自禁地握手在一起。

        他们怀着焦急又压抑的等待心情，待在自己的篷房里听从指挥部的安排。

        而伊曼一行人却是留在工事外，在后方首都来的专机到达前，几乎是心平气和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

        徐潇和他们待在一起，这是伊曼要求的。

        理由很简单：单独的自然异变者个体或许会成为实验的对象，但是一群异变者就将成为不可忽视的势力，那样就没人敢轻易要求什么或者做什么。

        徐潇对此没有异议。

        “为什么还是来了？”她坐在伊曼身边问道。

        伊曼淡笑道：“因为我觉得你说的有理。”

        徐潇不相信。

        伊曼自己也知道这个回答没什么说服力，倒是先笑了起来，然后沉声道：“你的话的确也有道理。”

        他说着，瞟了一眼徐潇：“我后来仔细想过，既然我不是唯一的自然异变者，这个世界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个体，比如你，再或者是世界其他某个角落里的人。”

        徐潇：“人口基数大，什么事都有可能。”

        伊曼：“所以，即便我现在对世界形势没有足够的渠道了解，但我知道，因为自己有了力量而自立政|权的人肯定不在话下。直到你提醒我还有后方防线那刻，我才想起来，现在的世界秩序并没有崩溃，国家机器仍旧存在，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自立政|权的人，怕是已经忘记这一点了。”

        任何力量在国家机器的辗压下，都将破灭。

        徐潇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他眼底的野心和欲|望并没有减弱半分，反而越发浓烈。明明把他作为势力储备的幸存者交还给后方了，但是他并不见得有任何失望，脸上反而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她心念微动，想到了什么。

        一直观察她神情的伊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到了？你也不是自己说得那样蠢笨嘛。”

        没考虑要和他斗嘴的徐潇，淡淡地答：“你回来是因为时机不对。需要我夸奖你几句识时务吗？”

        伊曼心里是有这个想法，所以才说了一大通话来显摆自己的明智，但是被徐潇一提，反而觉得她再说什么好话也索然无味。

        过了几秒，他才叹道：“你的确是实话实说的个性啊！”

        徐潇：“……”

        这时伊曼再度开口：“虽然现在时不与我，不过我也不需要等待太久。这里，会是起|点。”

        他的目光带起了惯有的凌厉倨傲，最后全数隐藏在深不见底的眼底。

        专机派遣的专员下来飞机不到十五分钟，就直接来到了第二防线工事前，中间没有丝毫停留，以显示他的重视态度。

        很快，一个穿着浅灰色西服，斜格子浅色条纹衬衫，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伊曼面前。

        付若楠则带着特种连的两名战友，沉默地立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负责专员的人身安全保卫工作。

        来人自我介绍，他叫卢振兴，是国防部办公室主管。随后他主动伸手对伊曼一行人的到来表示组织的慰问和关怀，丝毫没有介意伊曼满身满手的腥臭血腥。他的双手贴握住那些血腥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无比淡定。

        “能找地方详谈吗？”伊曼的表情淡淡的。

        这个问题让卢振兴皱了皱眉，他感觉到身上的担子顿时加重了几分。他来的时候就被交代过，如果对方要求详谈，恐怕会伴随一系列的条件，一旦谈不拢，对于国家对于现在的情势并不是好事。

        “卢主任，不用担心，我想这会是一次愉快的交谈。”伊曼说道。

        他的话，让卢振兴的心砰砰乱跳，他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了伊曼话语中的示好。只要有个好开头，之后的问题将会变得简单。

        卢振兴察言观色地点头：“我们去指挥部谈吧，年轻人，国家现在急需你们这样的人才，也为此组建了不少科研主题小组，就为充实你们这样的优秀人才。”

        他的话，除了回应伊曼的示好以外，潜在意思是，国家现在手里也有一定数量的异变者势力，谈什么都有底气。

        伊曼听出来了，也只是笑笑。

        这边进行高端会谈的时候，徐潇已经悄然从队伍中离去。

        以她的速度，离开都没人发觉。

        只有伊曼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眼底闪过一抹可惜。

        而付若楠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徐潇离去。

        要找杜墨生并不困难，与丹尼分开的时候，徐潇已经被告知了详细的地址和建筑方位。

        所以徐潇打算先去看看父亲和那位叔叔的安顿情况。

        当她问清楚篷房的安置地点，一路找寻过去，经过城市中央的人民公园时，望着那满园秋色，她停了脚步。

        秋风瑟瑟，公园里的树林已经显露出枯败迹象。

        因为没人打扫，厚厚的落叶堆积在林荫道上，被晨雾浸湿无数遍的落叶腐烂成深深的泥土色。

        时间飞逝，距离灾难发生，转眼便是数个月过去了。

        徐潇回想起之前还在家里为出门打工做准备，仿佛都是昨天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怎样在母亲留下的钱财用尽之后，赚钱养活自己，养活弟弟。

        “对，就这样再小跑三圈。”远远的传来好听开朗的女声。

        “哎，哎，我只说跑，你做其他训练干什么，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些运动太过剧烈并不适合你……别走啊！”

        徐潇一转头，看见一个纤细高挑的少年步伐快速的往她的方向而来，身后一个白色护士服的女子正在卖力追上来。

        可待她定眼看清楚来者时，顿时僵在原地。

        对方也看见了她，同样愣在了原地。

        一眼望去，相隔的不仅是距离和时光，还有生死。

        “徐元？”

        徐潇还有些不确定，她没想过弟弟会在这里，更没想过这么突兀的就与他相遇。

        徐元却在瞬间红了眼眶。

        硝烟弥漫的城市，震荡不断的机舱外，周围一切哭喊和惊慌声都消失不见，他对着她松手的那瞬间，仿佛成了永恒，总是变成噩梦不断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徐潇从空中掉落的身影，最后坠入凶虫堆里直至被掩埋看不见……

        他责怪自己，一遍又一遍。

        最后从梁磊那里查到了徐潇的网上留言时，他一边相信她还活着的同时，一边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自我安慰。

        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时候一样，眼见着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让他激动、欣喜，整颗心仿佛都要因为那一道身影而飞出胸膛。

        斑驳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枝桠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与往常一样还是那样沉静美丽，仿佛深秋中一道亮丽不可抹去的风景。

        一时间竟然让他有些错觉，就像以前她每次下课后的日子，站在小区的林荫道前，她对着买菜回家的他挥手，有些挫败又带着亲热的叫着：“徐元，我饿了，快点。”

        然后他会径直经过她身边，毫不理睬，脚下却是加快了步伐，就怕她等太久真的饿着……

        “徐元你……”

        小尹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徐元下意识一摸，才发现都是泪水。

        他偏过头，用袖子随意一擦，不让小尹看去。

        徐潇走了过来。

        她看徐元哭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得有些无奈地伸手，用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爱哭呢？”

        话到最后，她反而带起了哽咽。

        徐元转头，看着她的眼睛，幽黑闪亮。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搂住了她。

        隔着衣衫，徐潇都能感觉到他极为快速的心跳。

        或许是才刚刚锻炼过，他的体温很高，热气透过两人的衣裳，直接贴上了徐潇的肌肤。

        他就那样搂住她，一动不动，双手却不停的颤抖。

        徐潇静默，闭上眼，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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