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九章 红耳

“你喜欢吃饭的时候看书吗？”莫远瞥了一眼晓岚身后右侧的橱柜，问道。

        “没有啊”，晓岚平静地答道，顺着莫远的视线，“你是看到了那本书吧……本以为会很快看掉的，但近来没什么时间，只得在睡前或者吃饭的时候看，不过”，晓岚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知为何，睡前看了几页就再也看不进去了，觉得头疼，倒是，吃饭时，看得挺顺畅。”

        “哦？书中的内容不适合睡前看吗？”莫远忽然来了兴趣。

        “没有啊。”

        “我可以……”

        “当然，不过”，晓岚眨了眨眼，微笑着提醒道，“若你看这本书，只是为了找出它不适合睡前看的原因，就别抱太大期待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也许，只是我个人奇怪的反应吧。”

        莫远食指和拇指握着小勺，将碗底最后的一点粥和在一起，舀起来放入了口中，细细咀嚼起来，“很久没有看书了，尤其是这样传统的纸质书”，说着，莫远将椅子轻轻往后，起身，走向晓岚身后右侧的橱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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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在这个时代，传统的纸质书，并不受欢迎。一来，携带不便，二来，价格昂贵，三来，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第一眼看到的摸到的‘书’便是电子屏幕及全息投影，‘习惯’是一种顽固的东西，让人不易接受变化，何况，环境的原因，国家也不鼓励纸质书的出版。所以，出版纸质书成为了一种奢侈的更具象征意义的活动，并且，怀念这种活动的人，越来越少。”

        “您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不过，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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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远嘴角掠过一丝淡淡微笑，人已来到橱柜边。

        正在枯竭的月光，静静地落在眼前的书上，笼罩上一层白色朦胧的雾气。莫远拿起书。简单朴实的装订，白色的封面上，横排印刷着两行字：黑色的手写样式的书名“only  six  days”，“s”笔画结尾的地方向着右上方收去，有点像一个几乎闭合的“8”，以及作者的署名“夕日”，倒是非常标准的宋体。

        “这手写样式并不是常见的手写体吧？”莫远抚摸着封面上的文字，问道。

        “应该是作者自己的字体。”

        书中夹着几枚书签，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很平常，批量制作的那种。

        莫远沿着第一枚书签翻开了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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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躲在门背后，用你的小手艰难地推开对你而言沉重的门，当门隙大到足以容纳你的小脑袋时，你便将你的小脑袋从门隙里探了出来，脸上满是探索世界的好奇，当你发现了一直等待着你的我时，脸上顿时绽开了非常开心的笑容，还不会说话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完全无法抵抗，就那样被你的笑声融化了，一同傻笑起来。”

        “然后，你又将你的小脑袋缩回门的背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稍稍一会，便又开始艰难地推开那沉重的门，等待着你又一次融化我心的笑容。”

        “然后，你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就这样，一直重复下去。你我的笑声，时不时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那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体，为什么如此傻傻的举动会让你这样的快乐，又是因为什么，让我情不自禁随着你一同快乐，那么毫无逻辑，那么单纯，傻傻地，一起笑着。”

        -

        “呼”，莫远舒了一口气，望了晓岚一眼，晓岚正看着他，似乎快要笑了出来。

        “要我先为您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吗？”晓岚的视线由莫远的脸上移落在手中的小勺子上，修长的手指来回摆弄着。

        “还以为是紧张刺激的小说，没想到是这么温馨的小说，还真是不适应。”

        “您是不是看不下去了？”晓岚逗道。

        “还好，还好，的确是情节紧张的书更适合我吧，不过，偶尔看看这类书，也好。”说着，莫远继续翻开第二枚书签所在的书页。

        -

        “我可以看着你睡觉，看一个午后，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一直看着。小小的眼睛，安稳地合着，小小的鼻子，透着微弱而又平和的气息，微微张着的小嘴，还有口水沾在嘴角上，小小的鼓鼓的脸颊，白皙而又红润，短短的胳膊自然展开着，小小的双手微微握着小拳头，哦，对了，那对淡淡的眉毛，像极了我的……”

        -

        莫远又沿着第三枚书签翻开了书页。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黑，爸爸不能继续陪在你身旁，你有你的道路，你该有你自己的道路，那应该是一条宽阔光明的道路，而不该是我这般处境的道路，虽然，很痛苦，但，请相信我，最希望陪在你身边的是……”

        -

        莫远合上了书，闭上了眼，枯竭殆尽的月光，亦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飘荡在他四周的空气中

        “我还是不看了，挺无聊的”，莫远睁开眼，望着晓岚，“我的家庭父母都是中规中矩的，我不喜欢他们，也不讨厌他们。”

        晓岚没有说话。

        “但你的家庭不同，或许，这也是你坚强能干的原因之一”，莫远停顿了一会，“为我的好奇，我很抱歉，其实，这本书，我并不该看的，因为，我隐约感觉，这本书和你有某种联系，而我无意探究别人的隐私，尤其是你的。”

        “哈哈，没那么严重啦，你都看出了些什么？”

        “嗯……你先介绍下书的内容吧，我懒得看简介了。”

        “一本小说，主角是个间谍，在一起任务中，偶然接触到了一个机密信息，然后，因为那些崇高的理想啊目标啊，抛妻弃子，与恶势力做斗争，一个非常老套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你看这本书的唯一原因，应该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了——夕日。”

        “嗯。”

        “她是你的母亲？”

        “呵，想你也会这么猜测。毕竟，我爸也不是那种会写小说的人，要他教我怎么杀人，倒应该是件信手拈来的事。”

        “其实，我也猜测作者可能是其他你更在意的人，但想来想去，你最不愿见的，应该就是你最在意的吧……”

        “哈哈，我最不愿见的……”

        “学院时，每次有需要家长出席的活动时，你的家长都很少出现，如果出现了，也一定是你的父亲，而且，你也从来没有提及过你的母亲，并且，似乎很适应这样的状况，于是，我猜测，你是由你父亲带大的，你母亲在你很小的时候，便离你而去了”，莫远望着书房的方向，继续说道，“每次到你这来，有两件事总会发生，一件便是进门前的各种身份验证，虹膜、指纹和声纹，还有一件便是，书房电脑屏幕后面书架上的相框，总是倒下遮掩的。”

        “果然，是因为书架上的相框啊。”

        “虽然，从未见到过相框里的相片，但，那个位置那个形式，想来相片里也只能是某种重要但不愿看见的人或物吧。”

        “ｂｉｎｇｏ，猜对了。”

        “看你一副欢快无所谓的样子”，莫远耸了耸肩，“我还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本来就是嘛……起初，我的确恨我的母亲，恨她抛下了我”，晓岚低下头望着碗里的燕麦粥，用小勺子来回舀着，“但，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恨意，我只是好奇，她离开我的原因。”

        “原因……”

        “是啊。最近整理东西的时候，在一个专门存放我儿时物件的箱子里，发现了这本书，我知道我母亲的笔名是‘夕日’，当时看见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夕日’时，想都没想就赶快把这本书藏了起来。”

        “没有给你父亲看到吗？”

        “当然不能给他看到，他不让我接触和我母亲有关的东西，所以，赶紧藏了起来。”

        “不，我的意思不是你发现这本书后……而是之前……”莫远停顿了一下，“既然，你现在能看到这本书，我想我的疑虑应该是多余的，也许是种巧合吧，谁知道呢……”

        晓岚不置可否地看着莫远。

        “嗯，你觉得小说中的男性角色是你母亲的影射吗？”莫远换了一个话题。

        “小说中的男性角色是名间谍，而我母亲只是个没什么成就的作家，不过……从离开自己的孩子这点来说，倒是相像的，我觉得，会有影射在其中吧。”

        “那你从这种影射中，寻到了你要的原因了吗？”

        “正义？和平？”晓岚冷笑道，“别开玩笑了，那么老套的情节。”

        “嗯，是我也不信，不过”，莫远低头看着手中合着的书，“至少，书中的父亲——你的母亲，应该是很爱你的。”

        “谁知道呢？”晓岚语气轻佻，满不在乎。

        “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希望。”

        “也许，到死，我也不会知道吧”，晓岚忽地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莫远将书轻轻地放回原来的地方，那枯竭殆尽的月光似乎有些不舍，那最后几缕白色的光，轻轻落在封面上，莫远伸手轻触着那几缕月光，“我想，我会买一只红耳龟，好好地养着它，喂它吃的，给它换水。”

        “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只乌龟啊？”晓岚没好气地说道，“你可知我们自主选择的代号依规定都是来自鸟类吗？”

        “哈，当然知道啦，你的‘红耳’来自‘红耳鹎’。”莫远的视线由书封上的月光转移到晓岚微愠的脸上。

        “多漂亮的鸟啊，你有没有看到过它的照片，怎么能用乌龟代替呢？至少，你也应该养几只鸟来纪念我吧。”

        “鸟……比较难以饲养，乌龟……额……比较容易饲养，而且，也不是普通的乌龟，红耳龟，并不难看。”

        “你这是狡辩。”晓岚义正言辞，带着笑意。

        “……不过，这鸟的习性或者说性格，和你可不像啊，你可是冷静干练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

        “至少，执行任务时……”

        “它的习性……也许是我希望成为的样子吧，对了”，晓岚转而问道，“‘蓝眼’——蓝眼巴丹鹦鹉，你为什么选这个做自己的代号呢？”

        “我让程序随机替我选的，还挺好记，就确认了。”

        “是这样的吗？”晓岚笑道，“你可知项宇为了选个好代号，翻了很多鸟类的资料，未曾想到，别人捷足先登，他一个心仪的代号都没抢到，最后，他说，他选了一个外表看起来还不错的——灰背椋。”

        “‘灰背’的由来吗？他的确各方面都想是最好的，即使一个代号，他也会非常认真地对待……”

        “天快亮了”，晓岚打断了莫远的话，“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再去巨鲸咖啡馆一趟。”

        “嗯，我要去医学组和情报组，我们还可以同一段路，真不错。”

        落在书上的最后那点残雪，终于融化不见了，莫远伸手在空气中已然触碰不到半点月光，“的确，天快要亮了”，莫远轻轻拿起书，向晓岚走去，“我的一碗燕麦粥早就见底了，你怎么却像没动一样？”

        “我并不喜欢吃燕麦粥，即使，加了枫糖浆。”

        “那……”

        “我只是喜欢烹饪的过程”，晓岚答道，转而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前剧烈的运动，出了不少汗，我得去洗个澡，然后，冷静干练地去兄弟小组完成调研任务。”

        “嗯。”

        莫远来到了晓岚身旁，手中拿着那本书。晓岚将椅子往后，慢慢起身，转向莫远，微微仰起脖子，没有预兆，那火热的目光便直直地注视着莫远的眼睛，“不一起来洗吗？你也出了不少汗吧？”

        “你喜欢烹饪的过程，想必不喜欢洗碗吧，我来把碗洗了吧。”莫远躲开了晓岚火热的目光，视线停留在餐桌上。

        “这些交给洗碗设备就可以了。”晓岚不依不饶。

        “嗯……我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别人在身旁，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

        “呵呵，这才是我熟悉的莫远啊”，晓岚调侃道，“看来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否则，我只能自己去洗啦。”

        “等等。”

        “哦？”晓岚有些意外，“想一起洗啦？”

        “经过书房的时候，把这本书放回书架吧，它应该和那个总是倒下遮掩的相框在一起。”说着，莫远伸手将书递到晓岚的胸前。

        “好吧”，晓岚接过书，便转身向厨房门口走去，“碗可要洗干净了，你可不能白吃我做的苏格兰粥。”

        “那是自然。”

        “你觉得我为什么睡前看不进这本书呢？”临到门口，晓岚问道。

        “谁知道呢。”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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