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几小时后，水流的速度终于变缓了，雨也小多了。

        苏杞来到窗边，只见水已经淹没了一层楼的高度，水面上漂浮着大量残砖碎瓦、树木以及各种杂物。

        天光已经微曦，但这座城市却格外黑暗——洪水破坏了电力系统，多年来日夜笙歌的光屏幕墙终于熄火了。除了市中心的一小片区域有应急系统的电力供给，其他地方都像是吃了皇后毒苹果的白雪公主，陷入了沉睡。

        因为担心小黑，苏杞的心一直悬着，他不愿再等下去了。他问韩溯之：“你好点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韩溯之起身：“好，你等我一下。”

        他的衣服已经被刮烂了，就在办公室里随手顺了件某个倒霉社畜的衣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了，有件衣服起码能挡挡水里的砂石。他的墨镜和口罩都在水里被冲掉了，他把自己被刮破的衣服洗了洗，做成一个套头的面罩，只留眼口鼻在外，活脱脱就是个银行抢劫犯的形象——为了防止触发悖论被抹杀，任何时候他都需要谨慎地隐藏身份。

        做完这些，韩溯之点头：“行了，走吧。”

        苏杞一脚踩上窗栏，看了眼下方浑浊的水面，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韩溯之紧随其后，也跳进水中。

        当身体完全沉入水中的那瞬间，苏杞有一种奇妙的感受。

        自从十岁以后，他就没有下过水了。刚才他是被洪水冲着走，神经始终紧绷。直到此时此刻，他在水中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身体，能用手脚拨开水，能前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这感觉久违且熟悉，许是因为水中四面八方都没有屏障，他甚至有比用双脚踩在地面上更强烈的自由感。

        如果不是急着找小黑，如果不是这水实在太脏，他很想在水中安安静静地沉浸一会儿。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水还在朝着西边流动，但阻力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两人逆流而上，朝充电站的方向游去。

        游了不多会儿，苏杞看到水面上有个人朝他们漂过来。他盯着那人看，韩溯之却游过来挡住他的目光，朝他摇了摇头。

        ——那已经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了。短短几个小时，洪水就已经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苏杞无声叹气，继续往前游。

        又游了一阵，苏杞在水下看见前方有一双人腿在踩水，他和韩溯之浮出水面，发现原来是个中年男人扒着一块木板在漂浮。

        “卧槽！卧槽！卧槽！！”那男人被水里突然冒出来的两颗人头吓得疯狂鬼吼鬼叫，“救命！有水猴子啊！！！”

        韩溯之、苏杞：“……”

        韩溯之气笑了：“有我们这么帅的水猴子吗？！”

        苏杞瞥了眼黑布罩头的韩溯之，汗颜：别说，你这打扮乍一看还真挺像的……

        那男人好半天才缓过神，看清是两个活人，不由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没松太久，他立刻又摆出戒备的架势，牢牢抱紧自己的木板，拼命蹬水，迅速远离韩溯之和苏杞。

        苏杞不解，看着那个男人用明显生疏的游泳动作逐渐划远。

        “有没有搞错？”韩溯之无语地嘀咕，“他居然怕我们抢他的木板？”

        苏杞这才明白过来那人为什么要逃，不由失笑。他没空管别人闲事，又闷头继续游。

        游过一个拐角，苏杞正辨认充电站的方向，忽然听到后方传来凄惨的尖叫：“啊！滚开啊！！救命啊！！”

        ——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苏杞不明所以：难道那人又碰上“水猴子”了？

        韩溯之却勃然色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掉头往回游去。苏杞稍作犹豫，还是跟了过去。

        韩溯之游得极快，仿佛一枚水|雷在水中狂蹿，转瞬就游到那中年人附近。

        只见两条手臂长的大鱼正围着那个男人撕咬，那人周遭的水已经被血染红了。

        跟随而来的苏杞霎时惊呆了：那两条鱼看起来像某种鲑鱼，它们的嘴又大又扁，上下颚都长着锋利的尖牙。它们在水中极其灵活，左突右进，一口一口从那男人身上撕下肉来，轻松得就像撕扯棉花糖一般。

        韩溯之游过来的时候顺手从水里捡了根又尖又长的钢筋，见此状立刻抡起钢筋朝两条凶残的肉食鱼刺去！

        食肉鱼的美餐被人打断，愤怒地回头，朝着韩溯之发起进攻。

        韩溯之不慌不忙，一边后退，一边搅动钢筋。他击中一条了大鱼的头部，那大鱼被他打得重重滑出半米远。

        两条食肉鱼发现他不好对付，加之水里漂着的食物还很多，便不再过多纠缠，掉头快速游走了。

        韩溯之松了口气，丢开钢筋，朝那中年男人游去。

        苏杞没有跟上。他不需要靠近，光看水中的血量就知道：那个男人的大动脉被咬破，已经没救了。

        片刻后，韩溯之游了回来。他的神情隐藏在面罩之后，苏杞看不清，只能听他出的语气极其冷静，仿佛这样的事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韩溯之没有提那个男人的事，只是说：“走吧。水里应该还有很多，小心点。”

        苏杞沉默片刻，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前。

        两人游了半小时左右，终于来到汽车充电站附近。还没看到站点，苏杞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疯狂的狗叫声——是小黑闻到他的气味了！

        听到小黑的叫声，苏杞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愈发加快了速度。

        两人一鼓作气回到充电站，只见李寅母子和小黑都站在车顶上。见两人回来，李寅激动得快哭了：“天呐，你们没事！！你们居然没事！！太好了！！！”

        充电站的地形构成了一个“冂”字型，而且站中密布着多跟充电柱，这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洪水袭来后，他们的车子由于建筑物的保护并没有被冲走，而是被卡在原地。他们在车里躲了几个小时，直到车内的氧气快了耗尽，李寅母子才爬到车顶上，也把小黑从苏杞的车里拉出来了。

        小黑扑通跳下水，一头撞进苏杞怀里，呜呜直叫，差点把苏杞拱沉。

        苏杞也有些心酸，用力抱住小黑，这才发现小黑头上有一块新鲜的伤口，血液已经干涸了。他惊讶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小黑呜呜汪汪叫个不停。

        站在车顶上的李寅语无伦次地说：“应该是它在车里自己撞的……苏杞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泳了？？老天啊我真的快吓死了……”

        苏杞爬上另一个车顶，把小黑也拉了上去。韩溯之游过来，向他伸出手。

        水已经没过车顶一臂的高度了，其实韩溯之明明手一撑自己就能跳上来。苏杞看了看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还是把他拉上来了。

        李寅还在激动地喋喋不休：“你们被冲到哪里去了？怎么回来的？我看到你们被水冲走的时候我都快吓尿了！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李寅的母亲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带着哭腔说：“谢天，谢地，小杞你们没事……”

        他们都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被吓坏了。浑身湿透，也冻坏了。

        苏杞暂时没有功夫搭理他们。他仔细检查着小黑的伤口，明白了这伤是怎么来的——这傻狗看到他被水冲走，急着想要跟出来。但车门被洪水顶住了它打不开，所以它就在车里不停用头撞门……

        这下苏杞鼻子也有些酸了。他低头轻轻用嘴唇贴了下小黑头顶的伤：“小黑，我没事。我回来了。”

        韩溯之默默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揉揉小黑的后背。

        小黑逐渐安静下来，不再呜咽。它紧紧挨着苏杞，黑漆漆的眼珠紧盯着自己的主人，不敢再有一点闪失。

        安抚完小黑，苏杞才有空把注意力放到李寅母子身上。苏杞说：“其他的之后再解释吧，我们现在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水已经没过整车，他们站车顶上也只是勉强让自己不被完全泡在水里，可水面仍然没有停止缓慢上涨的趋势。

        李妈妈冻得嘴唇都没血色了，发着抖问：“我们现在，还，还能，回，回家吗？”他们家住在三楼，这会儿应该还没被淹。

        韩溯之立刻严肃反对：“不行，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座城市。”

        水位涨上来后就不会再降下去了。这座城市电力和供水系统已经被破坏了，洪水里携带着大量的细菌和微生物，食物也不能再吃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人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得去陆地。

        李寅为难地看看母亲，又看看苏杞和韩溯之。车已经淹了，他们该怎么走？

        苏杞想了想，问韩溯之：“附近找个高楼？先歇歇再想办法。”

        韩溯之表示同意。

        “先把车里的行李拿出来吧。”

        几人从天窗钻回车里，整理必要的行李。

        苏杞准备的许多食物被水泡了只能舍弃，幸好也有一些食物和小黑的狗粮是密封的，可以带走。他还特意把包里的刀找出来别进腰间——在看到那几条食肉鱼之后，他明白了这东西的重要性。

        韩溯之则本身只有一个背包，背上就浮出去了。

        几人重新回到水面上，苏杞问：“整理完了吗？”

        李寅心痛地看着脚下自己的车：“车就丢这儿不要了吗？贷款都还没还完呢……”

        韩溯之讽刺：“如果你的车能变成船，那它一定是现在最有用的东西。”

        李寅乖乖闭嘴了。

        李寅会游泳，但也只是会一点，跟改造过基因的苏杞和韩溯之完全不是一回事。李妈妈则完全不会水。

        韩溯之从水里捡了一块漂过的木板，让李寅和李妈妈扒着。苏杞牵着小黑，一行人就这样游出了加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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