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条鱼

三号楼的路爷爷走了，非常突然，说是出去旅游了。

        房间倒没有退租，胖子经理跟小区里的人津津有味地八卦道，“这路老头不简单啊，保留了他原有的房间不说，还一口气把整个三号楼剩余的房间都租下了，不仅出资要把暖气都装上，又在楼道里安装了长明灯，监控啊，说这样晚上走夜路安心点。”

        “虽说咱老年人晚上走路是怕摔，”王大爷喝了口茶，“不过这路老头都不住这儿了，还怕啥走夜路，费什么劲呐？”

        “这我哪知道啊，”胖子经理一摊手，“反正他钱是给够了，我只管拿钱办事。”

        程奶奶一边织毛线帽一边问：“这老路是不是就旅游几天，马上就回来？”

        “那还真不是，”胖子经理道，“我问过了，人说暂时定不下归期。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嗐，”王大爷砸吧砸吧嘴，“可能这有钱人就是乐善好施，我瞅着路老头就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之前一副冷面冷言的模样，后来不也积极参加咱们的广场舞活动了嘛。”

        “我说，管他是why，”江伯伯用不太生疏的中英文夹杂说道，“我觉得老路这事办得挺good。他虽然不在这住了，但三号楼不是还有小许在嘛。”

        “就是就是，小许多多少少能得些方便，我们看着心里都高兴。”程奶奶发自内心地开心道。

        “诶，之前我听说小许那工作怎么也是事业编制，照理说她可以租到更好的地段去。”刘奶奶说，她一直想把自家大孙子介绍给许虞。

        程奶奶停下手中的针织活：“这小姑娘储蓄不多，听说她一朋友在农民工子弟小学教书，她经常捐款捐钱地往那送去。”

        “这可不好，年轻小姑娘还是多应该为自己着想着想……”刘奶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大爷打断了。

        “诶，我说老刘，你这种想法可不对。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自己过得开心过得舒坦不就好了。”

        许虞也知道路爷爷出门旅游，暂时不会回来了。她记得最后一次见路爷爷，就在她在路爷爷家鱼缸里变成鱼的第二天。

        她想悄悄感谢一下借用路爷爷家鱼缸的事情，正逢元旦快要到了，她就精心挑选了一只专为老年人健康设计的电子手环，可以检测心率，血压，提醒喝水、久坐等。

        她敲了敲路爷爷的门，路爷爷打开看到是她以后，脸上似乎很开心，又有些局促。

        路光凯的心怦怦直跳。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邻居时，她正在读诗，诗人把生命比作向前奔涌的泉水。

        路光凯曾经也以为，自己的生活将如同一泉平淡的水，波澜不惊地按照着既定的河道，流向着一成不变的明天，任凭山高风大，路远且遥。

        无味，但是永远在他掌控之中。

        但是有一天，在这泉平淡的水中，突然闯入了一条红色的鱼。

        她鲜艳明亮，坚定却不娇弱，像一场美丽的梦，

        她令他措手不及，慌乱之中不知如何应对。

        但路光凯的人生，从来没有“逃避”两个字。

        许虞给路爷爷展示这款老年电子手环的用法，她按下久坐提醒键：“您看，这个还可以个性化设置，您可以联网在线选择任意语音包，或者使用录音也可以。”

        “录音？”路光凯“感兴趣”地问道，“我可以录我自己的声音，录你的声音，录随便谁的声音？”

        “当然了，”许虞见他一副很想了解的样子，说道，“您只要点开这个图标，按住语音键，然后说话就行。”

        “这要说什么？”路光凯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唉，人老了，脑子转不太过来了。”

        “没事没事，路爷爷”许虞忙说，“我给您演示一下，您看啊，按下语音键，然后我说‘路爷爷，您久坐时间过长，要站起来运动运动哦’，就是这样，很简单。”

        路光凯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喜欢这个语音提醒。

        “那喝水提醒呢？”路光凯又“颤颤巍巍”地问。

        许虞又好心地演示了一遍，在电子手环中录下：“路爷爷，该喝水了！喝水有助于身体健康！”

        “就是这样，”许虞耐心地教他，“现在我把我的语音删掉，您可以试试录入自己的。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嗯嗯，我回去就录，”路光凯说着将电子手环握在手心里，嘴里立马转移话题，煞有其事地点头道，“真好真好，现在的科技真发达，想到以前我年轻的时候，谁家里有块手表都是新鲜事。”

        许虞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时代在变化，大家的生活都越来越好。”

        这是她和路爷爷最后一次对话。之后路爷爷就出远门了，那天许虞回家，在房间门口发现了一封信。

        她坐在书桌前，展开来，清朗苍劲的字迹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路爷爷告诉她，他深觉“生命在于运动”，想趁脚还能动，精神还没有枯萎的时候，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想拜托小虞邻居照看他家里的植物。

        “真是又麻烦小邻居了，”他写道，“房间里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意尽情阅读，虽说你是工作在图书馆，但我对自己的藏书也很有信心。”

        路光凯提起笔，他有很多的话都藏在心中，想要倾诉纸上。就像《傲慢与偏见》中达西送信给伊丽莎白的那个夜晚，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但在这封信里，他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措辞，只是在最后，他想到那两只猫，便郑重写道：

        “不过不会麻烦你照看很久的，我过上一段时间就回去。所以小邻居，你不要忘记我了呀。”

        她怎么会忘记路爷爷呢？

        许虞看到这里，微微笑了，自言自语道，“路爷爷，我才二十多岁，记忆力好着呢。”

        信里面还夹着一朵梅花，被压散了，许虞倒信的时候花瓣一同落了下来，散的书桌上到处都是。

        还有一张单独的纸条也轻盈地飘了出来。

        上面写着：“平生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赠：理想主义者。”

        许虞手托着腮，坐在图书馆的咨询台前，微微有些出神。

        和煦的日光从玻璃窗户照了进来，温暖地抱住了她的整个背。

        理想主义者。

        这五个字出现在她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

        是路爷爷对她的评价吗？

        妈妈以前也说过。

        她记得小时候，和妈妈坐车经过家乡的一座桥时，桥头有一座塔。

        妈妈告诉她，这塔是纪念附近一位大学生而建的。那个大学生为了救几名落水的小学生去世了。

        妈妈叹了口气说：“唉，要这座纪念塔有什么用呢，人都没了。”

        她认真地抬起头：“不是有没有用，是有意义。老师说，我们都应该记住英雄。”

        妈妈拍了拍她的头：“人好好活这一辈子都不容易。管好自己。”

        许虞不服气地同妈妈争辩：“老师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英雄不在了，但是这座塔会告诉我们他的事迹，一般人死了，什么都没给这个世界留下。”

        妈妈有些恼了：“老师说，老师说。书上教你的都是理想，妈妈教你的是生活。”

        许虞懂事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妈妈抱住她：“妈妈不要你给世界留下什么，世界给妈妈留下一个平安健康的女儿就好。记住，不要活得那么理想。”

        许虞望了一眼窗外。经过上次的狂风天气，路边的树叶子都落光了，但光秃秃的树枝依然向上努力伸展着，映在白色的天空中，像一幅硬朗的国画。

        现在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着就挺好。

        “叮”，一条微信消息打断了许虞的思绪。是工作群。

        领导通知了一条消息。一个聚焦演戏的综艺节目，要在他们图书馆请一位员工，主要做人文科普，适当剖析戏剧，电影等艺术。

        杨菲跑过来跟许虞津津有味地八卦：“说是讲解什么文化艺术，都是漂亮话。还不是因为现在综艺过审难，找咱们充个门面呢。”

        许虞笑道：“上这节目可是能看到不少明星，你这个追星小能手没兴趣？”

        “还行吧，”杨菲摊摊手，“我在网上看到消息说，节目组邀请了路光凯。但不用想，路影帝没答应下来。我瞬间就兴趣不大了。诶，许姐，你那个朋友，叫沈丹丹的那个，什么时候再出来一起玩啊，我可喜欢跟她聊天了。”

        “我知道，你们都喜欢路光凯嘛，不过她出差还没回来呢。”许虞打趣道，“我说这路光凯有什么魅力，把你们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嗐，成熟男人这该死的魅力啊，”杨菲一副“你不识货”的痛心疾首的模样，接着叹了口气，“可惜路影帝看上去，对除电影之外的所有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简直不敢想象，他要是有了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你能想象出来嘛，许姐？”

        许虞摇摇头：“反正我想象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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