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条鱼

“为什么？”路光凯看向小邻居，面不红心不跳地地问道。

        他实在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尽管在眼角周围画了很浓重的妆容，依然遮不住那双眼睛的冷清凌厉，漆黑如夜，以及此刻的一点炙热。

        “嗯，因为上次跟爷爷聊起过他，看起来爷爷有看过他的电影。倘若我说了别的人，怕爷爷不认识。”许虞解释道。她见路爷爷气色已有好转，说起话来也挺有力气，便放下心来。

        路光凯：……他也认识叶然，至少她没有说“像叶然那样的。”

        “而且路光凯很不错，”许虞数着手指说道，“演电影的时候非常敬业，我最佩服这种在自己的领域里，有天赋还很努力的人。我还看过一些他的报道，文学素养，说话水平都很高，很稳重。”

        在名利场，路光凯自然不乏赞美声。他们夸赞他的家世，长相，演技和品行，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场面上的奉承，他一向都是一笑了之，从不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世界中有太多的人，就是因为过分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鲜花，忘了出发的初心，寻不到理想的彼岸。

        然而此刻，他却认真地听着小邻居的话，带着几分隐忍的欢喜，小心翼翼将这束赞美的鲜花，栽种在心底的土壤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春天。

        直到听到“稳重”一词，路光凯微不可察地捏了捏白皙修长的手指。

        小邻居哪里知道，他此刻多想冲动地伸出手，抚摸她额前那两缕调皮的碎发。

        他轻轻叹了口气。冲动是魔鬼，不可以吓着小邻居。

        过了一会，路光凯转换话题问道：“今天小区里是不是有广场舞排练，我们去看看吧？”

        “爷爷，我们再等会叶然吧。”许虞歪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一定是回去又被他爸数落了。”

        “阿嚏。”路光凯“打了个喷嚏”，他拿出纸巾，又怕把脸上的妆容擦掉，只好装模作样地轻按了几下。

        “风有点大，爷爷你冻着了？”许虞果然担心起来，她掏出手机，“我给叶然发微信，让他不用过来了。我带您去活动室吧，那里有热水，顺便带您看看广场舞排练。”

        虽不知路爷爷刚才到底怎么了，许虞看得出，他应该是无大碍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送爷爷回家了，又担心他一个人在家里犯了病，没人发现。

        眼下看来，陪路爷爷去活动室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一说起广场舞，路爷爷似乎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这难道又是老年人什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吗？还是说，没有一个老年人能抵抗得住广场舞的魅力？

        “爷爷，要我扶着您吗？”许虞伸出手。

        她戴着一双浅蓝色的手套，手套背绣着一条红色的鱼，很小但是很灵动，就如同她此时流转的眼眸和笑意，白净的脸庞上，粉红色的嘴唇微微上扬，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微风中，她的每一缕发丝都在淡淡地散发着印刷书页的墨香，整个人藏在宽松的羽绒服里，像小动物一样狡黠地探出脑袋来。

        他听到她缓而轻的呼吸声，像湖心悄无声息荡开的波纹。

        这会，路光凯是真的有些口渴了。

        他将目光从她的嘴唇移开，右手悄无声息握了握拳头，踟蹰着伸出去又收回来，最后哑着声音道：“谢谢，不用。”

        活动室里已经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排练。专业的舞蹈姐姐站在最前面，认真地指导起每个动作，她面容姣好，热情洋溢。

        一想到舞蹈姐姐曾因为失恋躲在楼道里偷偷哭，许虞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懂珍惜的狗男人真多。

        她很喜欢舞蹈姐姐，喜欢她的优雅。她也喜欢有点冒失的同事，杨菲，大大咧咧的。

        小麦，阳光和女孩子就是上帝给予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许虞这么想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舞蹈方阵。

        这些爷爷奶奶学得也很认真。程奶奶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嘴里振振有词在念叨着什么，眼睛则一直盯着舞蹈老师，一刻也不敢松懈。

        许虞知道程奶奶念叨着的，是她自创的“织毛线记动作”方法。

        程奶奶最擅长织毛线，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给邻里织围巾，给许虞织手套，给许虞的棉花娃娃小路织毛衣，给小区里的猫猫狗狗织马甲，还有一些放到夜市上低价卖了。

        她自创的“织毛线记动作”方法，则是将舞蹈动作和织毛衣的手法联系起来，手往上抬“穿针”，手穿过去“引线。”

        许虞还记得程奶奶第一次自豪地告诉她这些时，他们两个人同时笑弯了腰。

        此时她坐在活动室的休息长凳上，跟随着音乐也不自觉地摇头晃脑起来，显得可爱极了。

        路光凯坐在她身边，见她这么感兴趣，不由得心下一动。他扯了扯衣服，站起身来，淡定道：“我也去跳一会。”

        “不行，”许虞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爷爷您刚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

        “医生说了，生命在于运动。”路光凯伸展着身体，开始热身，“多动一动，就把毛病从身体里甩出去了。”

        路爷爷这是从哪里看来的不靠谱的养生谣言？不等许虞开口，路光凯已经向着舞蹈方阵走去，王爷爷一下子就看到他，高声喊道：“诶，这不是老路嘛。欢迎欢迎！”

        其他人也开口道：

        “诶，这才对嘛，老路你别天天憋在家里，多出来跟咱们一块活动活动。”

        “咱们方阵也有颜值担当了，哈哈。”

        文绉绉的老太太道：“生活就要在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里翩翩起舞。”

        路光凯礼貌地点点头，他清了清嗓子，踟蹰着回过头看小邻居。

        嗯？

        许虞以为路爷爷有点社交恐惧，便握紧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同时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所有人都说，路光凯是为了镜头而生的。他常常穿上一身西装，站在聚光灯下。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眼神冷冷清清，喉结轻轻滑动，得体地应对着每一个采访。若是遇到他不愿回答的问题，他便淡淡扬眉，不置一词。

        在许多颁奖典礼流出的照片中，无论周围围绕着多少的话筒，多少的嘈乱，路光凯总是一个人静坐在最前方的位置，双手交叉，目不斜视，从不在意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

        而此时，他却难得地紧张了。路光凯轻呼了一口气，小邻居……在看着他。

        她喜欢捧着脸看这个世界，看一本书，看一束梅花开，看夜市的一盏灯。

        他想挤进她的眼睛里，哪怕一点点，让她笑上一笑。

        路光凯从未想过，他也有如此强烈愿景的时候。

        路爷爷跳得……出乎意料的好。

        许虞瞪大了眼睛。她记得明明两天前，路爷爷才找自己要了此次比赛的曲目视频，说要跟着视频学舞蹈。

        但他现在动作准确，游刃有余，连教舞蹈的姐姐也连连夸赞。

        许虞不由地鼓起掌，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路爷爷好厉害！”

        “路爷爷，太棒了！”

        路光凯抿起嘴，嘴角的弧度再也掩饰不住。

        紧接着在中途休息时，王爷爷拍了拍路光凯的肩膀：“老路，没想到啊，你可真是深藏不露。上次还说你不会跳来着？”

        “老路，名报上没有？没有报？赶紧报上！”

        “赶紧把那个微信注册上，给你拉群里，咱们一些安排啊，通知啊，都在里面。”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老路简直就是咱们小区的广场舞之光啊！”

        赢得了众人的纷纷点头，热热闹闹中，又有人提出“领舞不是有三个人嘛，现在有两名女同志了，让老路站中间去。”

        “对对对，我都打听过了，其他小区领舞的都是女同志，咱们这与众不同，一定能出其不意，稳拿第一。”

        ……

        “哎呦。”路光凯想了想，淡定地扭了一下脚。

        在许虞的视角，则是一群爷爷奶奶围着路爷爷说个不停，路爷爷弯着腰被围在中间，被淹没的看不见。

        过了一会，热闹非凡说个不停的人群突然惊慌起来。

        出什么事了？许虞站起身来，看到路爷爷摆摆手，拒绝了要搀扶他的人，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

        许虞连忙跑过去接他，“路爷爷，这是怎么了？”

        “脚崴了。”路光凯的手轻轻地捏着她宽松羽绒服的袖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紧皱成山的眉头。

        只是话音内外，莫名带上了几分小委屈。

        许虞焦急地问：“您身份证在身上吗？我带您去医院，挂个急诊。”

        路光凯一怔，咳嗽两声，慌乱道：“不用不用……家里有……有冷敷绷带。”

        “那可不行，”许虞认真地教导他道，“老人家可不禁崴，不禁摔，您可得去看看。”

        “我……”路光凯避开她的眼睛，“我……我不喜欢去医院。”

        许虞锲而不舍：“爷爷，医院是专业帮助咱们的地方。咱们可不能学蔡桓公，讳疾忌医……”

        路光凯继续淡定地瞎扯：“我身份证丢了……早些年被人骗走了。”

        许虞一愣。

        “那好吧，我带您回家冷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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