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条鱼

许虞正诧异，从路光凯背后走出一位老奶奶，她颤颤抖抖地说：“小许啊，上次医生给我老伴开的药，吃药顺序我又记混了，人老了这记忆力，昨天还记得好好的，这……”

        “没事，程奶奶别着急，”许虞连忙将手机备忘录打开，耐心地指给她看，“我都给您记着呢。这个药啊，是先吃消炎的，就绿色那个盒子，然后再吃……”

        路光凯瞥见她的备忘录，密密麻麻地记着许多人的药方，旁边还拍了照片作为配图。

        “好好好，记下了，记下了，”程奶奶感激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路光凯，说，“也多亏了这位邻居，他说你可能在吃早饭，带我过来的。”

        “程奶奶，你家魏老头病还没好呢？”旁边王大爷抬起头，惋惜地说，“老魏上次还跟我约了一起打乒乓球呢。”

        “哎，咱们这把老骨头，”又有人说，“说不行就不行了哦。就说我这腰，前几天还好好的……”

        “我这腿也是…”早餐店里纷纷吵吵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毫不顾忌地说起各种老年疾病。

        但紧接着，有人注意到了路光凯。

        王大爷先是奇了一声，然后热情地招呼道：“诶，这位邻居是新来的吧？面生得很，怎么称呼？”

        “又有新住户了？别说，咱们这小区还真是人丁兴旺。”有人打趣。

        “什么人丁兴旺，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

        “我看迟早得成养老院。”

        四面八方的谈论和目光都聚焦过来，路光凯一下子成为了中心。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成为焦点，聚光灯的焦点，摄影机的焦点，华丽舞台的焦点。但这次完全不同。

        此时他站在一家老旧的，墙壁发黄的早餐店里，被一群老头老太太簇拥着，空气中都是油条豆浆的味道。

        他想了想，并没有离开，只向众人微微点头，然后拉开椅子，坐到了许虞的对面。

        许虞有点怕他。一是他之前看上去很严肃，二来她有点心虚换了他的鱼。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包子，慢慢地咀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但不一会儿，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什么好吃？”

        “啊？”许虞抬起头。

        路光凯指了指贴在墙上的菜单，“人老了，看不太清。”

        “嗯，爷爷，”许虞像个乖巧的孙女，“他们家特色是豆浆，还有糯米小油条，加了些红糖，外酥里嫩。”

        这小邻居怎么看上去怯怯的？早上不是还主动要为他捎早餐么。

        路光凯有些疑惑。

        都说小姑娘的心思多变难猜，还真是这样。

        他咬了口油条，边问：“你叫许虞？”

        “嗯，许诺的许，虞姬的虞。”许虞点点头，“爷爷您叫我小许就好。”

        “我叫你小虞吧，好听。”

        路光凯觉得，对面小邻居转溜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有点像文文静静、怕生人的小鱼。

        他又伸出手指，往茶杯里蘸了蘸水，在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路。”

        “我姓路。”

        他的字很好看，一钩一划，苍劲有力。水渍在桌子上闪闪发亮。

        许虞规规矩矩地坐好：“路爷爷好。”

        路光凯莫名地笑了，他喝了口豆浆，果然热腾腾得很暖和。

        然后小声地问道：“我很凶吗？”

        似乎声音大了就会吓跑对面这条小鱼。

        许虞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一点点。”

        路爷爷早上站在门口那冷峻的气场，还有拒绝她捎早饭时那警惕的眼神，都让许虞印象深刻。

        这不怪路光凯，在利益至上的娱乐圈待久了，他从不相信突如其来的好意。再加上工作之外，他一向最烦与人产生联系，身边说得上话的也就江明和苏柠。

        而现在，他选择和这位小邻居说话，也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当走进早餐店的那一刻起，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空巢老人的揣摩都是在闭门造车，不如走进社区，看看这些老年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从而更好地演绎他的新电影。

        而小邻居看上去和社区里的老人们都很熟络，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媒介。

        只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从未这样轻声细语地与人交谈。

        大概是因为在这烟火味十足的嘈杂早餐店里，坐在对面的小邻居不安地缴着手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小点声说话。

        路光凯安慰她：“我不是坏人。”

        许虞抬起头，认真地回答：“嗯，我相信。”

        路光凯没来由地想逗她：“你这就相信了？”

        许虞想也没想，眨了眨眼睛：“当着您的面，我总不能说我不相信吧。”

        路光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正在喝豆浆的他差点被呛到，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路爷爷，您没事吧？”始作俑者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没事，没事。”路光凯摆摆手，同时认真地看了看对面的人。

        怪不得这些老人家都挺喜欢小邻居的，她眉眼之间倒挺有灵气。

        旁边有人开嗓，打断了路光凯的观察。

        “诶，小许啊，让新邻居也加一下咱们的微信群呗，”王大爷走过来，拍了拍路光凯的肩，“大家都叫我老王，你在群里再加一下我，以后有啥事尽管开口。咱们小区老年人多，大家都互帮互助，别跟咱们客气。”

        路光凯淡定地使自己保持自然，王大爷即使面对面也没看出来这人其实才三十岁，还是自己女儿天天挂在嘴边的偶像。

        他客套地表示了感谢，然后表示自己没有微信。

        “没有就注册一下嘛，让小许教你，方便得很呢，我天天跟我闺女用微信视频，”王大爷咧开嘴，“咱们老年人也要学会与时俱进，不能固步自封。”

        “哎呦哎呦，老王这报了个语文班，才学了没两天，就开始卖弄咯。”江伯伯撇撇嘴，“你这叫showoff。”

        有些生硬的英文惹得店里一阵欢笑。

        许虞笑眯眯地说：“江伯伯的英文班也学得很好呀。”

        “还不是为着趁我还年轻，明年能去国外看我家那小子，唉，”江伯伯生气道，“等见了面我死缠烂打我也把他揪回来，读了硕又要读博，一点也不想着他老爹。”

        江伯伯说着说着语气又柔和起来，对许虞说：“不过他也不是不孝顺，就是死读书，等他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打住，打住，这可不行，”刘奶奶着急道，“你儿子年龄比小许大五六岁呢，我有个跟小许差不多年纪的外孙，我得给小许介绍介绍。”

        江伯伯吹胡子瞪眼：“现在什么时代，大个五六岁算什么？”

        “现在啊，是快速发展的时代，”刘奶奶一板一眼地说，“这年轻人差个五六岁，那都有代沟。”

        她还转过头来问路光凯：“这个，这个……老路，你说是不是？”

        一堆老年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话题还转换地如此之快，路光凯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他脑海里突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和小邻居有代沟吗？

        认真看，小邻居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他潜意识里，还真有点把小邻居当孙女辈了。

        这就是，代沟？

        幸好许虞开口了，她抿嘴笑：“好好好，我的终身大事就拜托各位爷爷奶奶了！”

        “这老路不太爱说话啊，”王大爷说，“不玩微信就算了，会跳广场舞吗？”

        “咱们小区去年广场舞拿了第一呢！”刘奶奶插嘴。

        路光凯摇了摇头。

        “那必须要学，不能固步自封！”王大爷重复道，“有空让小许教你。”

        “尽麻烦小许，尽麻烦小许，人不用上班吗？”刘奶奶佯装生气，又对路光凯打招呼，“你跟着我们多跳几遍，就会了，不难。”

        不得不说，路光凯之前着眼的都是空巢老人的孤寂无力，但实际上这帮人比他想象的有活力多了。

        待人都走后，路光凯也慢慢吃得差不多了。

        “小姑娘，看得出来，他们都挺喜欢你的。”他说。

        许虞其实早就吃完了，只是今日周末闲得没事。她看这位路爷爷似乎对小区的居民和环境并不熟悉，便等他吃完，顺便跟他聊聊天。

        路爷爷救过她，对此她心怀感激。

        许虞捧着脸：“因为大家都很好呀。”

        说话时，她的眼睛笑得很澄澈。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屋里很暖和。路光凯第一次吃饭这么慢，从前他总是随便塞一片三明治，或者在片场快速吃盒饭，食不知味。

        原来，食物的味道简单平淡，又酥香可口。

        他简单收拾了下桌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和他们都很熟吗？他们的子女都不在身边？你能给我讲讲这些老人家的事么？”

        路光凯想搜集素材。

        看到许虞有些疑惑的眼神，他补充道：“人老了，喜欢跟人聊天说话，听人讲讲琐事，你不会介意吧？”

        可路爷爷刚才一直沉默，并不喜欢跟人聊天说话啊。许虞心想。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那我陪爷爷聊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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