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鱼花火

“小洛，回来这么晚，找死啊？”才回到家门口战战兢兢地敲门，小洛就听到妈妈在里面炸雷一般大声喊道。

        “妈妈，我错了！不要反锁啊啊啊！”小洛故意带着哭腔乞求道。

        “老子还以为你已经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呢，我家没你这么野的孩子！”妈妈继续在里面大声骂着。

        接着，小洛便听到了正在看报纸的爸爸的帮腔的声音：“好了好了，孩子贪玩也是正常的嘛……”

        “小洛是女孩子！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儿父亲的自觉性？”

        “你平时都没把她当女孩子养，我怎么可能反应过来她是女孩子……”

        于是，父母便在里面争执起来，小洛瘫在门口，叹了一口气领悟到了一点：看来我不是亲生的。

        不过，我也差不多见到了人贩子呢。而且，我是自觉跟着走的。小洛想到这儿，又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天。

        小洛坐在教室的窗边，看着语文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此刻都仿佛成了一排排小虫，反正始终是看不入眼的，于是又想着如何出去玩的事情。

        窗外的一个小池塘，因为阳光，所以把光反射到了教室的天花板上，随着波澜起伏，天花板的光斑也随之抖动，如果想象力丰富一点，也许会把它看成真的水。

        小洛出神地伸出手想去触碰，结果发现自己离天花板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而且，那只不过是幻影而已。不过，有人会和自己一样，明明是虚幻的，还想去触碰吗？

        而那边的小文，已经恢复了以前的常态，永远那么开心地笑着，前几天她去染了头发，因为发色有些泛白了，除非她像桥规那样无视这样的特征，否则她得一辈子进理发店染发，而且还是染成黑发。

        不过，她琥珀色的眼瞳，还怪好看的。小洛有点不甘地仰面看着光斑，想着。

        “你听说了吗？”忽然，正在预习课文的同桌也看不进去书，来八卦了，“小文好像和人好上了呢！最近她和隔壁班的凯文走得很近哦……”

        “哦，是吗。”小洛一点也不关心，觉得小文本来就是这样的女生。每天都有绯闻。

        不知道为什么，小洛忽然想起了桥规，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又收到了什么好宝贝。

        刚刚从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出来，桥规的背脊已经渗出了一丝汗，他仰面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哦，虽然这里空气很凉爽，但太阳依旧很辣呢。”

        一个人的不停行走的旅途，有时候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的确需要自言自语来打发寂寞，可是这样一来就养成了习惯，让自己再也没有了心里话，心里想的什么，就直接表达了出来。

        还好，自己并不喜欢往都市闹区行走，所以，也不必在意那么多。

        行走了多少个世纪，已经早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每次一有去城里交换东西的时候，总会有种日新月异的感慨。

        不过，这都像老人的世界观一样，觉得，一切都看淡了。他们的热闹，只是他们的。

        桥规搭上了一辆客车，挤在了满是鸡鸭和喧闹的乘客的客舱里，无奈地望着忽闪而过的风景。

        再换了两次车以后，桥规到了一所大学的门口。他下车后，把大箱子背得更牢了一点，走过有树荫的马路，在坐着翘脚和人聊天的保安的好奇目光的顶礼下，他十分淡定地走到了一幢教学楼的脚下。

        正在这时，从楼道口传来了下课铃声，一群学生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桥规咬着烟，靠在墙边，箱子放在了一边，眼神有时往教学楼里瞟一眼。

        而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有些鬼鬼祟祟地靠近了桥规所在的墙边，随后把手轻轻地伸向了箱子。

        他正想抱着箱子跑的时候，没想到有一股力气紧紧地拉住了箱子，他抬眼一看，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我就看看。没别的意思。”

        “不行，看了你又想要买，”桥规露出了死鱼眼的无奈眼神，手上拿着烟说道，“你这偷偷摸摸的作风像是一个大学教授吗。”

        “桥规，你看我们俩的交情多深厚，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从妖怪手里解救了我啊。怎么说你也是我大恩人嘛，所以多照顾你生意，对吧？”男人眼睛看着箱子，嘴上笑得十分灿烂地说道。

        “活该，祁隆你从那时起就有收藏癖，到生物实验室里偷偷摸摸的不被妖怪缠上就怪了。”桥规汗颜道。

        祁隆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桥规的背，再打着哈哈说道：“怎么说现在我也是个教授了，为人师表什么的我当然知道了，所以现在我们公平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

        “做梦，我不卖，卖到你手里的东西肯定会坏事，”桥规重新背上箱子，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事先走了。”

        看着桥规走了两步，祁隆在后面好奇地问道：“客人是我们学校的吗？”

        桥规没有理会祁隆的问句，因为客人的信息是要绝对保密的。至于上次风神和小文的事，是小文已经早就知道了客人是谁了。隐瞒信息只是为了减少交换对象的后悔频率。

        祁隆无奈地摇摇头，而这时，一个女生从身边走过，她正在打电话，而此时她情绪有些激动，对着电话里吼道：“妈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专业！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让我做不喜欢的事呢？！”

        祁隆听了以后愣了一下，好奇地接着听了下去为什么这个学生会如此激动。

        “我知道，是我自己填上去的……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求我要像高中以前那样，学到第一二名？不可能了，现在我根本不可能了，我觉得我上了大学还跟被关在鱼缸里的金鱼一样，没有自由，连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都还抓不到！”

        女生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再蹲在了地上哭泣。

        祁隆走上前，拍了一下女生的肩膀，俯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同学你怎么了？”

        女生带着泪眼一回头，发现是祁隆教授，于是立马站起来惊慌地说道：“教授……对不起……”

        随后，她慌乱地跑开了这里。

        “同学们，我们到了哟，这是我们省最好的大学。同学们一定要跟紧队伍，不要走散了。学校挺大的哦。”

        小洛和她们年级的同学今天下午的活动是参观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想在小孩心中埋下名校梦的种子吧。

        果不其然，在老师的语言煽动下，不少同学都有了一些想法了。

        小文惊叹道：“哇哦，我明年一定要考上我们这里最好的中学，然后考到这里来。”

        “这算什么，我要考清华北大！”后面有男生故意对着干。

        “同学们有远大的志向是可以的，所以我们六年级时复习很辛苦时，为了理想的学校，可不要叫苦哦。”班主任笑着在前面带队时说道。

        “哎？”全班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个语气词，才知道六年级会那么辛苦，还以为考初中会很轻松。

        “小洛，你想考哪里？”同桌，那个娇小的妹子忽然问道。

        “我啊，当然也要试试最好的咯。即使失败了，也努力过嘛。”小洛忽然想起小文刚刚说的话，于是故意说了这话，其实她觉得，照她这个要死不活的成绩，上好的学校会有点困难吧。

        “小洛真是勇敢啊。”同桌忽然感慨道。

        “那是……”小洛高兴得合不拢嘴时，忽然看到了前方站着的一个人，话音就落下去了。

        同桌把手放在小洛眼前晃了一晃，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桥规！”小洛背上书包就马上离开了队伍，冲向了那个人。

        桥规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到正在全力加速奔跑的小洛冲向自己，然后再忽然急刹车，差点撞到自己身上，随后小洛仰起脸笑道：“好巧呀，你在散步，我也在散步。”

        桥规在心里想道：明明你是跑过来的。

        见桥规没有说话，小洛继续问道：“你又来向谁强制推销呢？”

        “没什么，但愿相安无事，”桥规斜眼无奈地看着小洛，再看看小洛的队伍，然后桥规对那边的班主任喊道：“喂！老师！”

        班主任和一群孩子都往这边看了过来，桥规又继续喊道：“您的学生掉队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先生！”班主任带着抱歉的腔调匆匆跑过来说道，“谢谢你，我把她带回去了。”

        “有劳了。”在说完这句话时，小洛分明看到了桥规脸上胜利的微笑。

        小洛在跟班主任走时还不服气地不断回头，满眼的恨意。

        桥规走在路上，烈日当空，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汗也不断流了下来，更重要的是，空气也渐渐变得燥热起来，不像是这个地方的气候了。

        而自己走的路，仿佛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即使学校再怎么大，也不至于走不完和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桥规停下来坐着休息，把箱子也放在了一边，拿出了大蒲扇扇风，一边自言自语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也遇上鬼打墙了？”

        忽然，桥规看到身边的大树正在反常地落叶，一阵风吹过，落叶刮了一大圈后，仿佛画了一个圆弧。

        “明白了。”桥规仿佛知道了什么，立马又背起箱子，径直走向了中央的人工湖。

        这里都是湿润的，仿佛周围所有的水汽都聚集到了这里。

        在人工湖旁，只站着一个披着长发的背对桥规的女生，大概是本校的学生的样子。

        桥规走了过去，看着女生问道：“怎么了？”

        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湖边，于是桥规也看向了湖边，原来是一条比鲤鱼还大的红色的金鱼。

        桥规静静地看着金鱼的嘴巴一翕一合，再一抬眼突然发现自己和金鱼的视线仿佛对上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如瀑布般崩塌的声音，迎面袭来一股巨大的水流，不一会儿，桥规已经被包裹在了水里，动弹不得。

        在担心自己没有氧气时，桥规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呼吸。只是自己现在仿佛被关在了一个水的空间里，当游到一定位置时就仿佛被玻璃关着一般，出不去了。

        “糟了，被算计了……”桥规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觉得背上空空的，于是焦灼地寻找箱子，忽然发现箱子被什么人拿走了，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周围也能看见有不少人路过了，只是不管桥规做什么他们都仿佛把他当空气一般路过。

        小洛跟着老师转了一个下午，也参观了很多无聊的东西，就在经过人工湖时，她突然又看到了桥规在那里，于是她像打了鸡血一般又开始兴奋起来，又准备离队。

        “小洛你在干嘛啦！”同桌及时拉住了她，“被老师骂才开心吗？”

        “我想去找我哥哥，在那儿！银白色头发的那个人，你就跟老师说他有事非带我走不可啦。然后我今天和他一起回家。”小洛一边把同桌的手拿开，一边奔向了桥规。

        同桌望了半天，奇怪道：“哪儿有什么银白色头发的人。”

        在桥规的呼吸间，因为在水里所以呼出了一些气泡，仿佛金鱼一般。

        而小洛像真的在看金鱼一般看着仿佛关在鱼缸里的桥规，而且还是认真观察的样子。

        “喂，玩够了没有。”桥规汗颜道，无奈地问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呀，还好，只有我看得见桥规——先生——和听得见桥规——先生——的话呢，不然，感觉你会好无聊呢，做一只金鱼的话。”说完，小洛还偷笑了一下，“我会把这只金鱼买下来的。”

        “去跟着一个被占据身体的姐姐，凭你的感知能力应该能找到她在哪里。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桥规无奈地直接说道，他不愿听到小洛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好的。”小洛笑着点头，然后转身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还有，帮我找到我的箱子……”此话还未出，桥规就不见了小洛的影子了，无奈地忽然坐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小洛也顺利地找到了一个有别于其他的人的女生。

        她的行动速度十分缓慢，走过的痕迹都会有一条有鱼腥味的水痕，而靠近一看，她的手臂上已经开始长密密麻麻的红色鱼鳞了。

        而除了小洛，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生的这些奇怪的特征，仿佛上次只有她看见了小文的风化之眼一般。

        女生来到了宽广的操场上，忽然像要观赏什么风景一般，坐在了中间草地上。

        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大家都仿佛在等着什么东西。

        而小洛也发现，这些人如同这个女生一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更不会眨眼睛，都长着鱼鳞，有的人甚至蔓延到了脸上，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家都没有说话，仿佛要进行什么仪式一般，庄严而肃穆。

        忽然，人群中央传出一丝火花燃烧的声响，不一会儿，仿佛火树银花一般，人群中央炸开了金色的巨大的烟火，就像一只正在燃烧的刺猬。

        火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把每个人僵硬的没有表情的脸，此刻烘托着仿佛变得很温暖了一般。

        猛地，小洛忽然看到一条鱼从身边一个男生的嘴里游了出来，而他也因此立马恢复了原状，如梦惊醒般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而人群里很多人也同样发生了这样的状况，小洛看到一群金鱼，五颜六色，仿佛一条绝美的彩虹般前仆后继地冲向了那堆烟火，而后，红色的金鱼化作了红色的花火，而蓝色的金鱼化作了蓝色的花火，最后，如一条极光彩带一般，聚到了一起，再如流星般的速度冲向了天空，在小洛惊讶的表情里，就像节假日里放的礼炮烟花一般，它们在天空绚烂地绽开了。

        操场上的人虽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但看到了如此美景，都忘了怀疑一些东西了。

        “危险！”正当小洛也沉醉在其中时，她忽然看到了才赶到气喘吁吁的桥规，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女生喊道，小洛揉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金鱼并没有从她的身体里出来，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走进了巨大的花火中。

        小洛也惊慌着追了过去，正好拉住女生冰凉的手臂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夜幕里，身边忽然窜起了更多的花火，包围了自己，身上有强烈的烧灼感。

        而握着的女生的手臂，忽然有了温度，小洛看到这个大姐姐忽然挣脱开了她的手，跪在了地上，掩面哭泣起来：“为什么要阻止我……我是愿意的啊……”

        “姐姐……”小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好寂寞……好寂寞……你不会知道的，我知道的……”女生抽泣道，“被关在一个地方，哪儿也去不了，想触碰天上和自己一样，转瞬即逝的花火也是不可能的……只有在空气里，才可以做到……”

        忽然，小洛眼前浮现了作为金鱼视角的世界，在无望的被关闭的世界里挣扎着，仿佛窒息了一般。而抬眼一望，夜幕中出现的烟火，转瞬即逝，想触碰也无能为力。

        小洛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把披风罩在她身上，再抱着她冲出了灼热的烟花里。

        “笨蛋，以为自己能看见妖怪就是金刚不坏之躯了吗，尽给我添麻烦。”听清楚了，是桥规的声音，他把自己盖在小洛身上的披风收了回来，看来他找回了箱子。

        “桥规，那个姐姐呢？”小洛忽然慌神地问道。

        “已经……化作花火了。”桥规望着还在天空里不停绽放的烟花，说道。

        “也就是，死了？”小洛忽然眼睛里有了泪水，想要哭出来的样子。

        “差不多吧。”桥规没有多余的话，依旧淡然地说道。

        小洛很不理解，也联想到今天班主任说的话，难道说自己觉得幸运的事，对那个姐姐来说，反而是种负担吗。

        “成功了。”桥规忽然说道，望着漫天的烟花。

        女生在感到自己快要被焚尽的时候，忽然回想起了一些画面。

        前几天自己接到母亲的电话，情绪失控后再次偷偷来到实验室里，来找那只关在鱼缸里的会说话的金鱼的时候。

        “这样吧，我来完成你的心愿，你来完成我的心愿好不好。”女生看着金鱼，笑着说道。

        金鱼只是静静地看着女生，忽然，女生在心底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可以哦。等我呼唤他来帮我们。”

        于是，桥规不紧不慢地赶来了这里。

        “我不会让你阻止我的。我恨现在的生活。”女生含着泪，看着桥规被自己从金鱼那里借来的法力，关在了水壁里。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呢。化为烟花的感觉真好。我感受到了，那种不顾一切，也要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快感了呢。

        忽然，耳边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接着，是倾盆大雨。

        女生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在草地上平躺着，烟花已经被熄灭。怅然若梦。

        “原来如此……”女生笑着，忽然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起，“你还是希望我活下去，对吗。”

        第二天，祁隆赶来学校上课，路过人工湖时，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干透了，却一条鱼都没有死在里面，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而他到了教学楼后，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实验室里，再躲躲闪闪地走到了一个鱼缸前面，再神色大变地端起鱼缸看来看去，惊道：“我前不久买来的传说有妖力的鱼呢？去哪儿了？上次都还在……”

        在他的身后的桌上，一丝烟火忽然燃起，又忽然消失不见，化作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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