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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溯原由


王婆子冷不丁一脚,被踹个七荤八素,都不知道怎么地就挨了这无妄之灾。

  等她醒过神来,当即也不管身上疼痛,先跳起来拍着屁股骂道:

  “入你个晦气满门子,道士弄剩下和尚拾地。一门子娼妇,生个有人养没人教小杂种地。我就活戳你妈妈个鬼来!老娘好心好意来说亲,不说给老娘端茶倒水感恩带谢,反倒恩将仇报无故动手就打人。”

  那胖婆子一声骂不停,突然冲到门口来,就要往高硕脸上抓:

  “老娘好心租了你们房子收留你们一帮晦气东西,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我抠不死你个细逼养地!”

  她到也实在,韩叔牛壮的大男人,她不敢撒泼。可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趁着韩叔去了里屋,快步朝了高硕这半大的孩子冲来,打的是掐一个算一个的念头。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高硕面上看是十岁的孩子,可谁承想,内里却是个三十来岁的老男人啊!

  说时迟那时快,高硕见了王婆子直奔她撒泼。干脆的抄了条凳就往她身上砸。

  倒把个王婆子反给吓唬住了,愣在当场不敢动弹。

  “我念你是我房东,虽说你高价破租,多少有接纳的情谊在里头。我原不愿与你计较。可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来?竟敢乘人之危,做此下作事体。我倒问你,你敢不敢跟我去了街上让街坊评评理?是你骂得对,还是我韩叔打的对?”

  王婆子大感诧异。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傻子润哥儿么?

  怎地竟说出这般有条理的话来?

  就算他不是傻子,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竟被他说的这般有条不紊,合情合理?

  难不成是有人教他的?

  心底咯噔一声忐忑,王婆子便有些喃喃不敢吱声。

  这事儿,怕是事先被谁走漏了风声。

  这么一想,她便有些气短。却也不怕,即强辩道:

  “你这大傻子小畜生到来充大个,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你菊净师傅不是正病怏怏卧着?人家吴员外发善心,不嫌弃她是个年纪大的,更不嫌弃她做过道姑晦气。正经接了家去当小太太养着。不比跟你们一帮穷鬼天天这么苦挨强?”

  “你还敢说!”

  高硕嗖一声就把手里板凳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响,得亏王婆子眼尖。这肥婆身子胖,却是个灵活的。堪堪身子一歪让了板凳。只见板凳直朝院子里井栏飞去,撞断了井栏。噗通一声,连板凳带井栏都落了井里。

  “哎呀,杀人啦,杀人啦!”

  王婆子见高硕竟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因趁着人都在里头。先恶人告状,当场大声嚷嚷起来,一边嚷嚷,一边即朝着门外躲。

  一时声音传出,便有许多在家吃晚饭的街坊邻居闻听闹将起来,应景似的,都纷纷端着碗跑门口来围观。高硕家门外顿时人头攒动。

  “嗷!”

  王婆子见人多了起来,当场扯开嗓子狂嚎:

  “街坊邻居,老少爷儿们快来瞧啊,这穷酸倒灶的假道士真娼妇欺负人啊。老娘好心给他们落脚地儿,他们恩将仇报赖着不给钱啊,快来评评理啊!”

  这么一通喊,门外嗡的一声。邻居们当即议论纷纷起来。

  便有那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乃至于闲着无聊,专爱看拌嘴斗殴的穷汉闲婆。便忍不住指指点点,暗地里又唧唧歪歪嘀嘀咕咕。

  就跟地上丢了一坨新鲜热乎的翔。一大帮等着下嘴的苍蝇似的,顿时都轰一声围上来,嗡嗡嗡个没完。

  那胖婆子见人都议论了起来,越发的撒欢。因嚷嚷着连骂带诅咒,就要上来抓了高硕锤一顿出气。

  她掂量着高硕到底是孩子,刚刚铁定是有人教他话了,所以才噎住她。

  这会子外头这么多人,小孩子嘛,肯定慌张。那还不趁着先捶一顿,把个恶人先告状给坐实了?

  高硕见了这般情形,倒是苦笑。

  外头民人这般好糊弄?就听信这胖婆子一面之词?

  倒也不完全因为这个。

  要么高硕苦笑呢,只因为,除了有数交好相厚的韩老板他们这些外乡人。长安镇本地这里,他们这“一家四口”可没什么好名声。

  缘何如此?

  且说去年林贞素带着痴呆的高硕到处去求医问药,因总不见好,急的林贞素急火攻心。回来就一病倒了。

  这一下子倒了,上百师徒的偌大一个溪陵观,便承了林贞素手下两个大徒弟菊净、荷净接掌。

  菊净是林贞素首座大弟子,性子外柔内刚,最是得上上下下的敬仰。因得了林贞素医术真传,林贞素本就有将来百年后传承衣钵予她的意思。故而,她出来做掌院,上下到无人说闲话。

  荷净却是个玲珑性子,林贞素在时,素来就是掌着外院知客香火的。

  她二人师姐妹情谊相厚,原也没什么龌蹉。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是相得益彰,大慰林贞素的心。见她二人得力,便也安心起居,一心养病。

  却不想那一日,长安镇下面临近村子一个民人妻子难产。林贞素既医道名声在外,溪陵观更是长安镇最大的医馆。所以那民人便干脆求了溪陵观来。

  那日接诊的,乃是荷净门下的慧生。见是小儿难产这类常见病,刷刷刷便开了稳胎方子,叫了师妹宜生去配药。

  却不想观中药房里却独独少了几味药,原是镇上药材紧缺,正等着发货。

  宜生就偷了懒,也没与人通报。只写了单子,叫那民人自己去镇上陈德才药店抓了药来配。

  那民人且去了,不一会回来给了宜生送过。慧生师姐又将药都下了,配成汤剂给民人。

  民人感恩戴德,磕头不已的谢了。即欢欢喜喜的给了妻子服下。

  正因天色晚了,那民人妻子怀着胎不便走动。也因为慧生要就便观察。那对夫妻便在溪陵观里住下了。

  却不想到了夜里,妻子突然腹痛,不一会功夫,下身止不住的流了老大一滩血。当时就把慧生一众人给吓懵了。

  掌院的菊净师傅闻听得,连夜披了衣服起床来探视。

  却哪里来得及,那妻子竟一命呜呼,连母带子死在当场!

  因这么,一场泼天祸事便落到了溪陵观头上。

  那死了老婆孩子的民人如五雷轰顶,哪里管的许多,当即在溪陵观闹了开来。又叫了本村许多族人一起来闹。

  告官的告官,放火的放火。一时把个溪陵观女流清净之地,竟闹成个万众瞩目的集市一般。

  出了这么大事,肯定要查呀。林贞素拖着病驱,说不得强撑起身子来查点。

  一查,便查到了宜生和慧生头上。

  慧生说我的药没用错,是按着医方上开的。是宜生抓错了药。

  宜生说打死我也不敢抓错药,药是陈德才药店里的,即去问陈德才。

  陈德才却反说,我就是照着单子给的药,哪里错了?是你们观里学徒学艺不精,自己开错了方子。

  就这么一通扯,成了个罗圈架。

  直闹到县太爷跟前。

  那太爷是个苦读诗书的两榜进士出身,如何懂得医理?即点了长安镇上开医馆的都来会看。

  却也是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

  太爷懵了。

  最后实在闹的头疼,糊涂官竟断了糊涂案。点了溪陵观和陈德才药店各罚二百两银子,从此不许行医。

  却是各打五十大板的章程。

  民人见人命归天不得挽回,又得了这许多银钱。便也撤了诉罢了。

  事情到此,按说也就了了。

  谁承想,那开方子的慧生是个直愣性子,眼见事情闹得这般大,想着总归是自己的错,才给观里惹下这么大麻烦。竟一时回不过弯来,一头跳井自尽了。

  这下,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一时镇上人尽议论纷纷,对溪陵观的舆论,便不觉渐渐恶劣了起来。

  林贞素本就病着,这连番人命,又挨着溪陵观受了千夫所指的境地。也是一时挨不过,终究在冬下天寒的时节没挺过来,一并急去了。

  而菊净和荷净的矛盾,便在林贞素去世后,彻底爆发。

  只因跳井的慧生是荷净的门下。抓药的宜生是菊净的门下。慧生死了,宜生呢?

  菊净当然是要保宜生,总不能死一个再死一个吧。

  荷净却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便误会菊净是故意袒护。因一怒之下,带了门下三十多个嫡系弟子,竟干脆的出走了。

  菊净这一走。因为慧生又死在观里,溪陵观接连出人命的缘故,县太爷又下令查封了这晦气的道观。

  因则,余下的道姑们,便也稀稀落落的你带她协,走的走散的散。

  到最后剩下的,便只忠仆韩叔、一心求报的宜生、气急攻心,一病不起的菊净。还剩一个,就是时不常还要疯癫一回的大傻子高硕。

  凄惨如此,令人唏嘘。

  要不然这四人悲惨到这般田地,长安镇上人为何不予出租房子给她们住?

  要不然长安镇上民人,对他们四人是冷眼相待,就算有心搭把手,都不知怎么开口呢?

  恩怨难辨,爱恨交织,哪里是一句话能说得清,能分辨明的?

  高硕明白,长安镇上的人,都巴不得他们四个也走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可谁让菊净师傅心有不甘,发了大宏愿,要让溪陵观重振。故而竟死赖着不走呢。

  哪怕是被一整个镇上人明里暗里的嫌弃,甚至是奚落。却硬生生咬着牙受了。

  就是不走!

  人心似水,靠不住,靠不住。

  能靠的,只有自己,和亲近的人啊。

  这是高硕活了两辈子,拿几十年血泪换来的教训啊。

  因此上,高硕并不指望眼前围观的民人能仗义执言,出手相助。

  只凭自己的本事,将这三个和他休戚与共的“亲人”脱离了苦海罢。

  这,是他的责任。

  高硕闷闷走出门来,拿眼瞧了四周一圈。

  那起子嗡嗡嗡个没完的民人,顿时收了声。

  冷哼一声,高硕从袖子里掏出一定细银来举了。朝王婆子问道:

  你说,我们欠了你房租赖账?你是打量我们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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