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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天际才微微露出鱼肚白,昭云宫中却已是一片忙乱。

  “快将那盒芙蓉斋的胭脂拿过来!”

  “把那个玉楼阁的螺子黛漆盒也找出来!”

  “还有那个玉钩束腰!”

  “不,不是那个,是你左手边的那个!”

  昭云端着月白素色襦裙端坐在梳妆镜前,透过身前的铜镜,看着鸣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而身后的碧螺,用自制的玫瑰香露,替昭云轻轻擦完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后,执起檀木梳细细地梳过。只用了根金丝绣着祥云的银色束带,松松挽住了那三千发丝。

  “鸣翠,今日的赞者和正宾是谁?”昭云头也不回地问道。

  “正宾是平阳长公主,而那赞者......据说是常茹公主。”。

  昭云一听,心想着果真和前世一模一样。可铜镜中那姣好的芙蓉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失望和忧伤。

  捯饬一番后,昭云就带着鸣翠等人前往地坤殿西房内候着。

  地坤殿庭前设有香案。冠席设于东房外,坐东向西;设醴席于西阶上,坐西向东;设席位于冠席南,向西而设。

  一袭月白锦衣的穆熙辞前来观礼时,席中已坐了大半。待被侍者引到西阶东面的席位坐下后,就时不时有观礼的大臣过来同他寒暄。

  但凡是提起和亲之事的大臣,他都会如沐春风地微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

  “听闻昭云公主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公主。”

  “可不是嘛,先皇念及已故的云贵妃,对昭云公主那是如珍似宝般地疼爱。”

  “在下有幸,曾一睹过芳容,那音容笑貌,至今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年轻朝臣,小声议论着。殊不知他们的谈话,已全然落入穆熙辞的耳中,想起他们议论起的那女子,那一双朗目不经意间就带了几分笑意。

  坐于一旁的何洵瞧见,心中大惊。想着自己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真切过。平日里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待人处事皆为宽容,总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但他知道,那只是一种极为疏离的姿态。

  女眷的席位设置在南面。

  安芷着一身水红色金丝收边的连襟立领褂子,逶迤同色杭绸百褶裙,身披一层薄烟纱,带着几个宫女款款而来。

  她想着今日是昭云的及笄宴,自己怎可被比下去,也自是细细地捯饬了一番。在场的不少年轻男子一见,眼中就露出了惊艳之色。

  她坦然受了席上众人的行礼后,一脸期待地看向远远坐在男宾席上的穆熙辞。

  可穆熙辞却是在与云启新晋的状元郎搭着话,压根就不曾注意到她。

  一簇难以言状的怒火,瞬间袭上了她的心头。安芷咬着银牙,沉着脸,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后连有人过来向她行礼,她都不作理会。

  更没留意到,她身旁的慕容若,摸了摸广袖掩着的鼓起香囊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没过多久,洛烨携着常德太后盛装而来,众人皆停止攀谈,肃穆而立。待二人坐于高处的地坤殿正位的御座后,纷纷行稽礼。

  洛烨示意平身后,众人才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提举官奏曰:“公主行笄礼。”悠扬的鸣乐声大作,赞者从东房而出。

  昭云正端坐在房内,低头玩着腰间的穗子,忽闻一阵脚步声伴着靡靡的丝竹声从外传来。

  顺着鹅黄色的衣摆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般若那带着三分英气的脸庞。昭云翘起了嘴角,那双好看的凤眼,弯成了个好看的弧度后,才瞥见她身后跟着几名礼官。

  众目睽睽之下,般若偷偷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昭云随众人去了东房,中途借机小声地对般若说。

  “你的及笄宴我怎会不来?”般若笑着小声说道,还又朝她眨了眨眼。

  看着她促狭的模样,昭云心中腹诽着,前世你就没来好吧!因自己的终生大事而焦头烂额着,怎还会顾得上她?见她如今这样,心中为她的几分担忧,也烟消云散。

  待几人进入东房内,就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金钗的贵妇坐于软塌上,捧着一盏茶盈盈地朝她们笑着。

  细看之下,她那张圆脸上,一双黛眉且细且平,鼻翼饱满,朱唇微厚。风髻露鬓,珠围翠绕,显得华贵雍容,却又不失端庄典雅。

  昭云一眼就认出,这是父皇的长姐——平阳公主。连忙盈盈一拜,清声道:“昭云见过长公主!”

  “瞧你这孩子,叫我姑母就好,怎的如此见外!”平阳从塌上起身,笑着将她搀起,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道,“想当初你还在襁褓时,我还曾抱过你。多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还出落成这般的窈窕美貌!”

  昭云顺势起身,笑着叫了声“姑母。”

  这平阳长公主,可谓是有福之人。

  当年云启鼓励从商,她便顺势下嫁给了皇商之子。而那驸马也被封了个平安侯的闲散爵位,那皇商一家自是将她如菩萨般供着。夫妻相敬如宾,子女承欢膝下。

  平阳公主看着昭云,从手上褪下一串金钏,套在了她的皓腕上,笑着道,“你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爱。”

  “禀长公主,时辰已到,该为公主梳髻了。”一旁的女官小声提醒。

  “瞧我这记性,一见昭云,竟高兴地连正事都差点忘了!”平阳笑着轻拍了拍额头,才将昭云拉到一旁的妆奁前坐下,拆下银色束带,替她绑了个总髻。

  后由礼官引出东房,伴着丝竹之声,行至地坤殿的香案前,向西阶而立。

  坐于西阶东面席位上的穆熙辞,只见她着一身色泽淡雅的月白襦裙,自远方而来。高束在头顶的总角髻,为她平添了几分稚嫩可爱。执起一酒盅,翘着嘴角将美酒送入口中。

  昭云转过身,向洛烨和常德行拜礼。

  作为正宾的平阳长公主,走到昭云面前,高声吟颂助词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祝毕,乐声大作。作为赞者的般若上前,从一旁执事者捧着的托盘中,执起冠帽,替昭云正冠。靡靡的丝竹声渐渐止住。

  昭云又向众人一礼,款款退回东房。在鸣翠和碧螺的帮助下,换上了那件银丝绣着彩蝶,宽袖大袍的曲裾深衣后,再次坐到妆奁前。

  平阳长公主打散了她头顶高束着的总髻,熟稔地替她绑了个飞仙髻,再簪上了那只穿蝶颤须簪。

  在执事者的指引下,踏着奏乐声,再次回到地坤殿中,就座于醴席上。般若捧着置有酒器的漆盘立在一旁。礼官执着银壶,将酒器一一斟满。

  乐声又止,平阳长公主向北而立,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饰以威仪,淑谨尔德。眉寿万年,永享遐福。”

  祝毕,乐作。昭云从般若捧着的漆盘中,执起一杯斟满酒的酒器,敛着睫羽,一饮而尽。

  昭云心中暗暗感慨,前世她虽已经历过一次及笄大礼,但今世再行一次,又是别样的心境。

  坐在远处的穆熙辞执着酒盅,看着昭云将那酒器中的酒饮尽,也将酒盅送至唇边,一举一仰,美酒的甘冽就萦绕在唇齿边,挥之不去。

  执事者将般若手中置着酒器的漆盘接过,示意一旁手捧瓷盘的侍者们上前布食。自是应季瓜果、葡萄美酒和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名菜,应有尽有。

  坐于醴席上的昭云,只是略微食了些瓜果后,就放下银箸,看着席上随丝竹声婆娑起舞的舞姬们。清歌曼妙,衣袂翩翩,倒是赏心悦目。

  而坐在一旁,时不时和昭云眼神交流一番的般若,倒是食欲甚佳,多食了些瓜果时蔬和菜肴。

  一炷香后,食讫,馔食被侍者们一一撤下,舞姬们也随之翩然离去。

  昭云和般若又在执事者的指引下,回到东房,换上陈于木椸上那绛红色金丝滚边的大袖礼服。待从里间缓缓出来时,众人一见她,皆愣住了。

  昭云的衣物向来以素雅为主,从没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众人只觉一袭红衣显得她肌肤胜雪,掐腰的束带更显得那细腰不盈一握。连那清丽的脸庞,也被这绛红衬得多了几分明艳妩媚。

  “这换了身衣裳,果真是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平阳上前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道。

  “这绛红的礼服,衬的昭云你更好看了!”一旁坐着的般若瞧见,也面露惊艳之色。要不是碍于长公主在场,她都想蹙口短啸一声了。

  平阳将她拉到妆奁前坐下,将她头发轻轻打散,替她挽了个结鬟髻。后又从一旁礼官托着的漆盘上,将那副镶嵌着红宝石和碧玺的流苏头面,替她轻轻戴上。

  拉着她的手,平阳满意地笑了笑,便招来礼官,示意已加服礼成。那身着暗红色官袍,头戴纱帽的礼官就缓缓退下。

  没过多久,就从远处传来大作的响鼓声。

  身着华服的昭云在般若的搀扶下,于地坤殿外静候着。待鼓声渐止,礼官那严肃的传召声响起,昭云就一步一步缓缓踏进殿内。

  观礼的众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而穆熙辞眼中,就只余下那抹自远方而来的火红身影。

  之后,般若放开手,侧身在内命妇队列最后垂首而立。剩下的路,唯余昭云一个人走。

  她迈着步子向前,在接近正位之时,双膝跪地,叠手举至被流苏挡住的眉间,深深叩拜在地。

  坐于正位的洛烨示意后,昭云这才缓缓起身。

  心下暗自腹诽着:这头面怎么如此沉重,顶在头上连脖颈都有些酸痛了。幸好这及笄礼只行这一次。

  片刻后,礼官在御前承旨完毕,才宣训词曰:“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波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宣讫,昭云再拜,上前清声道:“吾虽不敏,敢不祗承!”

  后在礼官的指引下,昭云与出列的般若,一同至女宾筵席前的香案边。

  昭云执起香案上三支细长的立香,刚在香炉上点燃,就听见女宾席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啊!有蛇!”

  众人大惊,顺着那女子指着的方向望去,竟发现一条细长的蛇已游行至昭云的脚边。

  昭云惊地连忙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剧变。

  只见一条体背黑白相间,估约有婴孩手臂粗细的银环小蛇,已在自己的鞋履边。

  那蛇高扬着它黑褐色的头背,和污白色的肚皮,还时不时地吐着信子,朝昭云露出那两颗带着毒液的尖牙。

  昭云吓得瞬间僵在了原地,拿着立香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身旁的般若刚从腰间拔出匕首,就只觉面前人影一晃。

  众人只见一道人影刷的一下,就已从筵席上飞身至香案旁,一把将那条银环毒蛇抓在手上。

  昭云回过神来,就见那蛇的三寸处已被穆熙辞扼制,那带着花纹的细长身躯,在空中剧烈地扭动着,还威胁地大张那带着毒牙的嘴。

  一旁已愣住的般若只觉自己手上一轻,就见穆熙辞将匕首从她手中抽过,手起刀落间,那蛇就成了几截,掉落在地。

  昭云顿时长舒了口气,殊不知一旁的女宾席上,一双恶毒的眼睛里已然溢出了不甘和满满的恨意。

  “真不愧是文武兼备的西兀三皇子!”洛烨击着掌,从刚刚护驾而来的侍卫后方走出。

  “过奖了,我不过是顺手击落了条小蛇而已。”穆熙辞将视线从昭云那煞白的脸庞上收回,微微向洛烨点了点头,又侧身问道,“昭云公主,你没事吧?”

  见她摇了摇头,这才松了口气,向洛烨拱手一礼,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既然无事,那及笄宴继续。”洛烨示意底下的侍卫,将那蛇的尸体清除后,朗声道。

  昭云这才将手中已燃了一小节的三支立香,缓缓插在了香案上的铜炉中。

  “以岁之吉,以乐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礼官的声音伴着丝竹声响起,“礼成,请宾者为昭云公主加簪。”

  平阳公主从内命妇首列走出,行至香案前,当众替昭云绾了发。再从礼官托着的漆盘中,执起那只宫廷御制的鎏金琉璃八宝簪,替她簪上。

  既而礼乐大作,内命妇和前来参礼的朝中大臣和外命妇们,皆起身祝贺。

  昭云行福礼谢过后,这繁复的及笄礼才算是成了。

  待观礼者皆散后,昭云这才回到东房内卸掉一身的礼服和首饰,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束腰宫服去地坤殿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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