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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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连绵不绝的下。只用了一天,就将地上覆盖殆尽,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白……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仿佛都能听见雪落在树叶上的细微声响,远处的寺庙不约而同响起了钟声。那声音似龙吟呼啸,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将整个京城网的密不透风。
嘉隆二十一年冬,龙驭上宾。帝崩殂。云启国上下一片缟素,仿佛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皇宫里更是一片死寂。
风,把雕龙刻凤的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也穿过四寂无人的长廊,摇晃着高挂在画梁上,那白绸扎成的四角宫灯。
夜已深。
皇宫角落里的一个庭院里,地面已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月光反在其上反射出淡淡的光亮。
屋内,正一灯如豆。
窗前的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身穿素白夹袄裙的女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白皙的脸庞如同正俏立枝头的梅花花瓣,鲜妍美好。明眸善睐,朱唇轻点。
可那摇曳的烛火下,本该明亮的双眸中却黯淡无光,仿佛被乌云笼罩住的星辰。她望着昏黄的灯光,支着下巴,思绪渐渐翻飞。
昨日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而如今,噩梦初醒。
梦中的她,虽为一国公主,可却也逃不过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先帝驾崩,同父异母的皇弟继位。
新帝为了巩固皇室的根基,一纸诏书让她远嫁边邻的西兀国。
前世她曾以为,为了父亲尽力保护的国家,牺牲小我是理所应当。可后来,她发现自己错的太过离谱。
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的朽木,即使有能工巧匠的打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建造房梁。
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了的国家,即使有他国的救援,也无法改变它已千疮百孔的事实。更何况所谓的政治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更别谈鼎力相助。
而这场梦是那么真,大梦初醒时,竟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才十四岁。
而离父皇驾崩,已足足三月有余。
国不可一日无君。
新帝和后宫妃嫔,与朝臣皆服丧二十七日。服丧期间,各寺、观鸣丧钟三万次,诵经和吊唁接连不断。
文武百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内不准奏乐,一月之内禁止婚娶。
“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就寝?”翻飞的思绪,瞬间被贴身小宫女鸣翠打断。
看着眼前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小丫头,映着摇曳的灯光,双眼逐渐被泪水模糊。
鸣翠瞧见了她眼中的泪光,差点打翻了手中端着的茶壶。“公主,是不是烛火太暗了?”被吓得大惊失色的小丫头,赶紧放下了茶壶,用剪刀将跳跃的烛火翦的更亮了些。
看着小丫头忙碌的身影,她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嘴角扯开了一个弧度,牵强地强笑着,“没事,我只是被噩梦魇着了。”
“嬷嬷常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而那些重要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陪伴着我们的。逝者已矣,公主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翠鸣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奴婢和常嬷嬷都会一直陪在公主左右的。”
昭云握紧了小丫头的手,看着烛火下她那娇小的脸庞,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重蹈梦中覆辙,绝不。
“公主,奴婢手疼!”翠鸣看着自家公主满是不解。
昭云马上松开了手中的力道,报以歉意的笑,“已经没事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今世,她定会倾尽全力,保护这世上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
梦里,是谁几度辗转?又是谁,几度沉浮?
暗黑的夜里,薄薄的小雪转而变成鹅毛大雪,扬扬洒洒。大雪漫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世间的一切肮脏污秽。
昭云在厚厚的锦被下蜷成一团,连暖和的汤婆子似乎也驱散不了冬日深深的寒意。
天渐渐转亮。
“公主,快醒醒!”
睡眼朦胧的她被鸣翠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了一件月白色夹袄,和一件芙蓉祥云为底衬的淡蓝色百花褶裙。
小丫头还嫌她穿的不够厚,又给她披了件浅绿色,绣着腊梅的狐裘斗篷。
“常嬷嬷还未回来?”昭云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鸣翠边为她挽着流云髻,边答道:“常嬷嬷不是被皇太后叫去整理佛龛了吗?”
昭云抚了抚鬓角上簮着的白玉兰绸缎花,再轻轻从漆着红漆的匣子里拿出一支雕刻着祥云的木簪子递给鸣翠,示意让她帮忙簪上后道。
“虽说现在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可皇太后哪未必会那么缺人,连整理佛龛的人手都没有,只不过想做下马威,给我看罢了。”
“皇太后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小丫头憋着嘴小声说。
看着铜镜中才十四岁的自己,昭云心中一片平静。
“如今父皇已故,新帝登基。时过境迁,我已早不是先前那得宠的昭云公主。皇太后借此给我下马威,也在我意料中。从前父皇太过宠爱我,我想皇太后他们早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想将我除之后快,就是可能会连累了你们。”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和常嬷嬷只要能常伴公主左右,即使受再多的苦我们也愿意。”
鸣翠推开了阖着的房门,惊道:“公主你快来看,庭院里已经被大雪盖了厚厚的一层。树顶,屋顶上到处都是白白的,可好看了!”
昭云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薄光一照,竟然还有些晃眼。
看着鸣翠被寒气笼着的那红彤彤的小脸,还有那因为看见雪,而泛着笑意的亮晶晶的双眸,心中深藏着的寒气不觉就被驱散开来,甚至还泛起了丝丝暖意。
没多久,今日轮班当值的小元子就过来传话说皇太后有请。
昭云和鸣翠对视一眼,心想来的比她想象的还是要快一些。她拢了拢手中热乎的汤婆子,便由鸣翠执伞一起去了常德宫。
常德宫是先前的崇文皇帝派人所建,故而极尽雅致,却不失大气。
由门口等候的嬷嬷领着跨过白色的圆形拱门,穿过曲折抄手游廊,入门的皆是覆着薄雪的假山。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迂回曲折。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边,暗香浮动,原来是两边的早梅在凌寒开放。
她们再经过几个有着高啄檐牙的楼阁,便到了坐北朝南的正殿。
待向半靠在临案铺着猩红羊毡大炕上的常德行礼后,昭云见她还在继续啜着那一盏茶,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就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常德太后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虽已有两个子女,却保养的非常得宜。
只见她上身着金色云霏花凤穿牡丹夹袄裙,直立领口上缀着点点红色宝石,腰束大红织锦、织锦上还用金丝绣着祥云图案。鬓发低垂斜插牡丹瓒凤金步摇,发尾一支七宝珊瑚簮。
发梢间的白色簪花却是显得如此突兀,与这满身的富贵格格不入。
少顷,常德终于把白瓷茶杯放在了桌案上,杯桌相碰,发出了一声脆响后,抬头训斥左侧立着的小丫鬟。
“昭云公主来了半天,为何没人上茶?”又转头向昭云笑眯眯的道。
“公主来了半天,倒是哀家礼数不周了。”
昭云腹诽着明明是你想给我下马威,还把罪责扯到丫鬟的头上,真是好笑。
嘴上却还微微扯出一丝弧度,答道:“哪里,母后言重了。”
“如今新帝即位,百废待兴。皇上下令宫里吃穿用度都不宜太过奢靡,并大肆裁员,以减轻国库赤字的压力。你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可是现在,你作为公主更是要响应当今皇帝的号召,一切从简。哀家擅作主张,裁掉了你宫中一部分人,昭云公主不会怪责于我吧?”
昭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微微扯了扯嘴角,“母后严重了,这是儿臣作为公主应该承担的。”
抿了两口丫鬟奉上来的茶叶,醇香盈齿,接着道:“别人也就罢了,只是那常嬷嬷是儿臣的教养嬷嬷,前天被您传去整理佛龛,至今还未回来。儿臣的昭云宫上上下下都是嬷嬷打理的,她一天不在就感觉宫内乱糟糟,所以还望她能早日归来。”
皇太后沉吟片刻,招来身边奉茶的丫鬟:“彩云,你去常宁宫让常嬷嬷回昭云宫吧,这么久想来应该已经将佛龛整理好了。”
昭云见她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而自己也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又举起桌案上的白玉茶盏细细抿了一口,不觉称赞。
“母后这产于南岳的高山云雾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绿香浓,果不负盛名。”
“这是今年进供的新茶,敬事房送了大半过来,味道真是不错。还是昭云你识货,不如有的人那么没见识。”
皇太后暗暗得意,又叫人包了一点茶叶让她带回去尝一尝。她谢过后,便又顺着原路回了宫。
走在石径上,鸣翠就对正赏着路两旁腊梅的昭云笑着说:“公主,你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昭云将视线从淡黄色的花苞转向她,打趣道:“哪里不一样了?”
小丫头这下却答不上来。
确实是不一样了。
要是照她以前那娇纵的性子,经皇后那么挑衅,她一定会与她发生冲突,而一拍两散的后果会正如那些人的意。
而她现在虽贵为公主,母亲一生下她就已故,如今连最疼爱自己的父皇不在了,曾经的万千宠爱现在早已是名存实亡。
而她现在不过是小小孤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只能仰人鼻息,想要保全自己和鸣翠她们,她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
众人走过,而淡淡的梅花仍独居一隅,暗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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