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援殷抗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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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桓温既灭蜀,威势转振,朝廷惮之。简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心膂,以抗于温,于是与温颇相疑贰。颍川荀羡少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同,不宜内构嫌隙,浩不从。
——《晋书·殷浩传·列传第四十七》
“李陵容!卿这贱婢究竟会不会扫地?!看看这地!简直就和卿的这张脸一样!污遭邋遢!”
李陵容双手紧握着扫帚,浑身瑟缩着,任内务管事钱公公如何羞辱责骂,愣是不吭一声。
她明明记得这片地方刚刚清扫过,可没想到只一眨眼的功夫,竟又平白冒出这许多枯枝烂叶来。
不知又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刚洗好的衣服转眼又粘上污渍,刚织好的布料平白多出许多裂口,睡觉盖的铺盖里忽然跳出癞哈马,放在榻前的绣鞋里莫名倒出尖钉。
凡此种种,她见怪不怪,沉默以应。
她知道任何的辩解在这里都是无效的,默默忍受,是唯一的办法。
此时,几个织婢站在不远处得意的看着她挨骂,笑作一团。
一人道:“污遭邋遢,钱公公这形容真是好贴切呢!卿等看那昆仑婢,一张脸生得又黑又丑,烂泥巴似的,可不就是污遭邋遢吗?”
又一人:“要我说,这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可那昆仑婢偏偏就不知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姐妹们肯定猜不到那昆仑婢上次对我说了什么!”
几人全都兴致盎然凑过去:“说了什么呀?快说快说!”
“我说出来啊,姐妹们怕是都要笑掉大牙了!她说呀,她曾经做过一个奇梦,说什么……梦中有双龙入膝,日月入怀!她该不是以为自己哪天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母仪天下吧?”
几人听罢,果然捧腹大笑,
“母仪天下?她是不是每天干活干傻了?就她那副模样若是能母仪天下,那我们姐妹几个岂非个个都能当上太皇太后了?”
“要我说,这个贱人就是不要脸!我们若不多给她点颜色尝尝,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呢!这次只撒点树叶在那着实便宜她了!下次非弄些粪泥浇上去,让她扫上个几日也扫不干净!”
几人闻言,纷纷应和。
这时,一驾舆车自不远处轰隆驶过。
一个婢女眼睛一亮,指着那车上的人:“姐妹们快看那是谁!”
“会稽王!是会稽王殿下!”
“哇!殿下果真和传言中说的一样,真是神仙中人啊!”
“这还用说?殿下若是凡人,褚太后岂会放心将辅政大权交于他手?不过殿下怎会这个时辰才入宫?……姐妹们猜猜,殿下这是从何处来?”
“这还用得着猜?定是从徐夫人那儿来的!殿下向来最宠徐夫人,小郡主又生得那般可爱,殿下能不常去探望吗?”
“可不是吗!唉,不过这也难怪。殿下的世子被废,幽愤而死。俞生、朱生、二位小公子又相继夭折,可怜殿下春秋正盛,膝下竟然无子。现在就只剩下郡主那么个独女,自然要倍加爱惜了。”
“欸,这有什么,殿下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听说殿下现在隔三差五便要往徐夫人那儿去,说不定过不了多时,徐夫人就能再为殿下添个小世子呢!”
“若真如此,殿下定要扶徐夫人坐正妃之位了!”
“何止呀,将来殿下若得继承大统,徐夫人就是跟着母仪天下也未可知呢!”
几人说得正起兴,钱公公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在几人身后,
“卿等不用做事吗?!三五成群聚在这儿嚼舌根,小心哪天被人拔了舌头,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几人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忙连道不敢,灰溜溜的逃散开去。
“殿下,仪贤堂到了。”
内侍对马车里的司马昱恭敬道。
此时,尚书左丞荀蕤与右军将军王羲之早已候在仪贤堂门外,二人见司马昱驾到,赶紧上前相迎。行罢君臣之礼,几人步入仪贤堂。
这仪贤堂在中朝时本是世祖武皇帝与臣子讲议《论语》、《孝经》的地方,曾几何时这里也是堂皇富丽,才俊云集。可自中朝衣冠南渡建康之后,这仪贤堂便再也无人问津了。
荀蕤先行一步推开内厅大门,一阵难闻的烂木头味立刻扑面而来。
荀蕤用手挡在鼻子前扇了扇,忍不住道:“这仪贤堂久无人打扫,灰尘遍地,又阴又冷,殿下与臣等议事为何不在王府,偏要选到这儿来?”
司马昱用手指抹了一把桌子上的灰凑在眼前看了看,叹了一声:
“我何尝不想在王府招待二位大人,奈何如今桓温势盛,宫中府中到处隔墙有耳,我那会稽王府也早就不安全了……”
司马昱说着,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这仪贤堂确是破落了,可我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二位大人请到这来。有谁能想到我们会到这里来议事呢?这也算得是这宫中最后一片清净地了吧。”
一说到桓温和时局,荀蕤和王羲之二人都不免忧心忡忡。
还未等落座,王羲之便忍不住问:“殿下,桓温这次平定巴蜀,收复了益州旧地,我大晋从此再无成汉大军顺流东下之忧。如此克定之功,实有可称,不知殿下打算如何赏赐?”
“我今日请二位大人来不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吗?以桓温如今的声望,再加上他手中又握有西藩重兵,这赏赐的事,我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司马昱说着,想了一会,道:“我若封桓温为豫章郡公……如何?”
“殿下,万万不可!”荀蕤立刻站出来反对。
司马昱:“为何?”
“桓温现在独霸西藩,长江上游方镇军政之权尽握他一人之手。殿下若再将豫章大郡拱手相让,试问来日桓温若复平河洛,殿下准备再以何地赏之?”
司马昱蹙眉,沉吟不语。
王羲之:“殿下,荀大人所言有理。于桓温,不可一让再让,予取予求。殿下让一步,桓温的大军就会向建康逼近一步,元帝时的王敦之乱覆辙在前,我们不能不引以为戒啊!”
司马昱愁容满面:“那照二位的意思,此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荀蕤顿了顿,上前一步:“臣倒是以为,殿下可封桓温为临贺郡公。”
司马昱:“临贺郡公?”
荀蕤颔首:“临贺郡隶属荆州,下辖五县。赏之以临贺郡,不会威胁豫、扬二州,进而威胁建康。”
王羲之:“不行不行,临贺郡太小,哪里喂得饱桓温这匹饿狼?”
荀蕤:“那就再加他一个征西大将军!征西大将军乃正三品军职,虽无实地相授,却是绝高的殊荣,这样一来桓温既无理由找茬,也可就此堵住朝野悠悠之口。”
司马昱听罢,默然,转而缓缓颔首:“如此倒似可行。”
荀蕤沉吟稍许,又问:“此前扬州刺史殷浩丁忧去职,扬州刺史之职暂由左光禄大夫蔡谟居任。如今殷浩已服阙,不知殿下打算做何安排?”
司马昱摸了摸下巴:“卿怎么看?”
荀蕤:“方才王大人所言,以为殿下对待桓温不可予取予求,臣深以为然。现在殿下于桓温,朝廷于西藩,处境实在太过被动,好似总被人牵着鼻子走。桓温只要稍有动作,立刻便可引得朝野不宁,如此形势对朝廷十分不利。如今主上幼冲,殿下得以把持国政,这正是扭转眼下局势的大好时机。殿下当趁此机会化被动为主动,妥善处置桓温,否则桓温日后必为乱阶!”
司马昱:“话是这么说,可桓温手握重兵,又打着北伐的旗号‘为国为公’,冠冕堂皇,我能奈他何?”
荀蕤转而深深看司马昱一眼:“殿下也知桓温明言北伐,本意却在立威。既然他能这么做,我们为何不能这么做呢?”
“大人的意思……可这事难就难在朝中文臣谋士虽多,兼具武干之人却少之又少,朝廷即便有意主持北伐,可又有何人能当此重任?”
荀蕤不言,只意味深长的对司马昱一笑。
司马昱先是一愣,旋即茅塞顿开:“殷浩殷渊源?!”
荀蕤:“殿下英明。”又道:
“如今北方石虎病死,皇子争位,群雄逐鹿。正是我大晋出师北征的大好时机。殷浩既为名士,素有令誉,德行声望足以服众。殿下若能引为心膂,委以专征之任,使其率王师进据河洛,抚慰士庶,立式遏之功,必可大振皇威,远播盛德。如此,则桓温虽存虎狼之心,亦何足惧?”
司马昱沉吟片刻,自坐上起身,手中的麈尾微微在胸前扇了两扇,转而道:
“反客为主,倒也不失其妙。”说着,呼道:“长史何在?”
候在堂外的长史应声而入:“卑职在,殿下有何吩咐?”
司马昱:“恢复殷浩扬州刺史之职,再加封其为建武将军,入朝主持北伐。即刻传令!”
长史敛手应诺。
烦扰日久的一个大难题总算找到了解决之策,司马昱的心气为之一舒。可一回头,却见一旁的王羲之面无喜色,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不禁怪道:
“王大人可是对此事有异议?”
王羲之,支吾片刻,转而道:
“殿下,臣以为荀大人之计实在是兵行险招!殿下引殷浩以抗桓温,意虽在制衡,却难保不因此引得内外相隙,将相相嫌。自古将相失和,内外贰心,国家危矣。如今中原丧乱已甚,外患未除,实不可再生内忧啊!”
司马昱怫然,“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明?可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若不如此,大人难道是想让我坐以待毙,任由桓温坐大不成吗?”
“殿下!且殷渊源为人纵心物外,不娴军旅,虽具文才,却无武干。北伐之事,事关存亡,殿下冒然委之以如此大任,实在是用违其才!臣伏请殿下三思!”
“好了,”司马昱一挥麈尾,“我意已决,大人莫再多言。”顿了顿,又道:
“殷渊源心在衡门,只我这辟命下去怕也挪不动他。听闻他十分钦佩大人才识,与大人素相友善。如此,还劳大人将我今日的意思转达于他。劝他以大局为重,速入朝筹备北伐……相信大人不会叫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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