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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桃花庵村9


高墙后面是一座古旧的酒作坊。疯子说的那口井在酒作坊旁边,井的口径比寻常的井更宽。

        井口的边缘爬满树根,井的内壁有一些砌砖掉落,露出后面的泥土,密密麻麻的树根破土而出,爬着井壁向下生长。

        井里冒出的风混合着奇怪的味道,有地下的潮湿味,谷物发酵的酸臭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积物的气味。

        疯子趴在井边,拽住村长的手往下面拉:“啊!啊啊!”

        村长很神奇,总能结合疯子的叫声和动作理解他的意思:“你别闹了,这么深的井怎么下去?”

        “我们带你下去。”郎胭抱胸,“你必须看过里面的东西,才能明白你错的有多离谱。”

        疯子点头表示赞同:“啊,啊。”

        村长很生气:“我只有一个女儿,她还那么小,医院却说她最多再活一年,我老婆子宫肌瘤再也怀不上了只要我的孩子能活下去,就算有错,我也要搏一搏。”

        面对村长的激动,郎胭很平静,她仿佛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等你见过地窖里的东西,恐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许深深犹豫再三,说:“郎胭,我也要下去看看。”

        起先她是不敢下去的,因为郎胭说给她拍照片,暗示井下面有普通人无法忍受的东西,许深深并不打算挑战自己的恶心底线。但是郎胭也说过,地窖里的东西能够帮助她劝说村民搬迁,那些东西一定是刺破桃花庵谎言的血腥真相。越是真相,越是残忍,才越要去面对,不是吗?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躲在你背后看几张照片,我有什么说服力劝村民搬迁呢?”许深深走到郎胭身边,眉头皱起,“如果有什么恶心的,多吐几次就习惯了。”

        郎胭不自觉地扬起一边眉毛,眼里很是诧异。显然,大小姐这么勇的表现让她万万没想到。

        难得大小姐这么勇敢,郎胭当然要给她鼓励。她一只胳膊环过许深深的腰,小声说:“抱紧我。”

        许深深低头,扫过郎胭搂紧她的手,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试图掩饰内心因为亲密接触带来的紧张。郎胭挨着许深深的耳郭低语:“你的浴球可香了,就算不小心沾上井下的异味,回家洗一洗还是香香的大小姐。”

        “谁允许你偷偷闻我的浴球了?”许深深把一只手搭在郎胭的前胸,抱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穿过郎胭的后背,紧紧抱住她。人与人过于贴近会加快血液循环和心跳速率,所以哪怕被听见心跳加快的声音也不丢人,因为这是人体的正常反应。许深深这样告诉自己。

        郎胭踩了踩垂下井底的树根,搂着许深深轻轻一跳,顺着树根轻巧地下落,稳稳着地。

        落地的瞬间,郎胭松开许深深的腰,担心她没站稳又扶了她一把。许深深两只手搭在她的上臂,樱唇里吐出微微的热气,轻轻一推,指腹上还留有接触郎胭皮肤时沾染的温度和汗水。

        “我没事。可以打手电吗?”许深深一边拿手机一边问。

        郎胭像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狩猎者,双眸好似火焰色的琥珀,在黑暗里闪烁光芒。她说:“可以。”

        许深深打开手机调手电筒的光,明明郎胭没有看她,她却萌生出一种像猎物一样被她牢牢盯住的错觉。她有一点害怕,但更多的是紧张和莫名的兴奋

        不一会,村长骂骂咧咧地被疯子拖下来。

        井口对着的是地下水,但在地下水旁边,井的内腔形成一道折口,深入这道折口,后面有一条石头砌的水上通道,直通地窖。

        这口井叫做桃酒井,顾名思义,桃花酒就是从这里酿出来的。

        村长说每年花朝节他都会到桃花庵拜佛,师太会搬给他几坛桃花酒。桃花酒是给将死之人续命的,祭鬼前要先把酒坛放在病人的床下面,每一坛酒都对应一个病人,也对应一个人牲。

        地窖里十分阴暗,铁门早在之前便被郎胭打破,墙面上到处都爬满扭曲的树根。

        他们慢慢走进去,许深深把手机电筒对准正前方,看到地窖里摆满一个个黑色的坛子,周围环绕着虚虚的黑烟。一阵阵沉积许久的混合物气味挥发出来,融合有脂肪的腻味和发酵的酸腐气息。

        许深深的胃部开始反酸,她捂住嘴巴,努力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郎胭戴上黑色的胶手套,启开一只坛子,放到村长脚下。

        “村长,你很清楚这些坛子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桃树人交给你的是液体,你们从来没想过这些液体是怎么来的吧?”

        村长没有回答,表示默认。

        郎胭用脚尖指向坛子:“现在里边的咒引都还泡着,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许深深硬着头皮靠近,把光照进坛子里。

        漆黑的坛中亮起来,村长大惊失色,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饶是许深深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抵不住这一下暴击,跑到酒窖外面,扶着墙壁呕吐。

        村长面色惨白,身体抖得像筛糠子。

        郎胭语气哀婉:“看来是你认识的。”

        “雯雯?!”村长突然抱住坛子痛哭,“绝对不可能!我的雯雯在家里躺着养病哪!今天早上她还叫我爸爸!”

        坛子里,浑黑的水中,泡着一颗被剖开天灵盖的人头,粉红色的脑子都泡发了。人头的面貌早已不可辨认,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小女孩。

        “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戏弄我的把戏”村长像癔症了一样,抱着坛子絮絮叨叨,说着说着,他居然笑起来,把手伸进坛子里抚摸,跟里面的东西聊起了天。

        许深深把早上吃的都吐干净了,脚下发软地走进地窖,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胃袋又开始翻涌。

        疯子抱住村长,把他拉开。村长依旧魔怔地去扒坛子,甚至想把脑袋塞进去。疯子急得哇哇乱叫,用力在他脖子后面咬了一口,村长僵直地吐出一口白沫,翻了个白眼昏倒在地。

        郎胭告诉疯子:“把村长背回去,必须让他跟村民讲清楚桃花庵和祭小鬼的前因后果,否则村民不会轻易相信我们。”

        郎胭走到门口:“你还好吗?”

        许深深扶着墙,柔柔地摆手:“没事。”

        郎胭撕开一粒白纸包的小片,隔着白纸送到许深深唇边:“张嘴。”

        “啊?”许深深甫一张唇,一小片凉凉苦苦的东西喂进她的嘴里。像老式的薄荷糖,但是很薄很薄,还有一点胶质的软弹。

        郎胭叮嘱她:“不能吃下去,压在舌根底下,等含热了吐掉。”

        许深深问:“这是什么?”

        “小孩子吃的止吐含片。”

        “我怎么没吃过?什么牌子的?我多买点备着。”

        “骗你的,这是我们师门训练新弟子用的醒神药。”

        “”许深深要是再信她就是傻子!

        郎胭朝许深深伸出手:“走吧,上去了。”

        许深深最后看了一眼地窖,还有里面的一个个黑坛子。不知这个小小的地方,千百年来吞噬过多少条生命。终于都要结束了。

        下山后,她们把村长送去卫生站治疗。

        村长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女儿,许深深和郎胭在他院子里等着,不一会,水泥房里传出尖叫。

        她们赶到二楼,密闭的房间里,门外的一道光照到粉红色的儿童床上,村长和妻子跪在床边,床上躺着一团小小的、瘦瘦的、被人皮裹着的树藤

        许深深说:“我猜到那些小鬼是从哪来的了。”

        “嗯哼?”

        “那些小鬼,都是这些被‘治疗’的人变的吧。是不是只有下一个人牲变成鬼,代替它们,它们才能解脱?我本来该是雯雯的人牲,但我没有死,所以那晚我们看到的小鬼就是雯雯。”

        郎胭眼神平静:“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大小姐。”

        许深深露出怜悯的神色:“其实根本没有病人被治疗,病的人,被选做祭品的人,都要被怪物吃掉。而且被吃掉后,还要化作小鬼被怪物奴役,必须要伤害另一个人才能解脱。”

        起死回生的桃花庵实际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巢穴,知道这个真相后,所有的村民都陷入沉痛的悲哀。

        许深深的项目宣讲会进行得十分顺利。许鸿卓还在住院,所有村民都主动签写赔偿协议,还有村民帮助梁工做土木探测——他们都想早点离开这个悲痛的地方。

        不过几个朝夕,村里又多了几个疯子,疯的最厉害的是找郎胭帮忙的农妇,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家里祭了小鬼的。这些人苦苦坚守多年,最后才发现,他们每日照料的亲人,竟然只是一团树藤

        村民把院门上贴的南极仙翁都撕下来,镜子也砸了。

        许深深这时才明白,南极仙翁的画像暗喻桃仙,而镜子则是防范小鬼日常作祟。可谁能想到,桃仙不是仙,小鬼却曾是他们的至亲呢?

        村长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村里的事务由支书管理。支书代表桃花庵村跟许深深签订开发合同,并请求许深深为桃花庵村的“祭鬼习俗”保密。

        “郎胭去哪了?”许深深问。

        她和支书签完合同,郎胭就不见了。

        一个没见过的光头小伙子跑过来,啊啊叫了两声,用两只手比出一个圈,又指指山上:“啊,啊,啊。”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你是疯子?!”许深深惊叹,“你是说,郎胭去看井了?”

        “啊啊。”

        “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火,清除了一切。

        井的深处还在燃烧。井边多出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小神龛,郎胭坐在一旁,给里面烧纸钱。

        许深深走过去,拿起两只香烛,点燃,插在神龛前。

        郎胭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柄桃木剑,对着神龛摇一摇三清铃。

        “你不是说,没有人看,你就不做法吗?”

        “这一回,是给它们看的。”

        许深深看向神龛后面,空气里隐隐约约有几个黑色的小点,扭扭捏捏地躲在石头缝里。

        郎胭念完一段往生咒,把烧透的烟灰撒到神龛上,那些黑色的小东西慢慢化成白色的烟,袅袅地飞走了。

        许深深目送它们远去:“希望它们能够投个好胎,下辈子过幸福的生活。”

        “许深深,我真没想到,十年不见,你变了这么多。”

        许深深转头看向郎胭,表情困惑。

        郎胭眼藏笑意:“如果是十年前的许深深,经历了这些事情,一定会吓到哭晕,发四十度高烧,在床上躺一个星期都起不来。”

        许深深呵一声,露出骄傲的笑容:“哦?那是我让你失望了?”

        郎胭摇头:“恰恰相反,我对你刮目相看。”顿了顿,她又补充:“真心话。”

        许深深抿着唇昂起头:“我也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

        郎胭有点不自在了:“我变什么?”

        “没想到你还挺强的。”顿一顿,许深深嫣然一笑,“我也是真心话。”

        “我一直都很强,只是你不知道。”郎胭转过身,许深深在她背后,看到她薄薄的耳朵泛起淡淡的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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