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林爸爸的噩耗

正对着厨房的侧卧里，林茉莉起身下床，不起眼的带了带房门，只留下一处缝隙，她迅速扫了眼在厨房忙碌的婆婆。老牌油烟机的轰轰声,似乎能把厨房外的一切声响，都安然隔绝了。

        林茉莉回身，一手安抚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一手摁着手机紧扣在脸颊上，也顾不得在厨房做饭的婆婆能不能听得到了，压着声音，和哥哥在电话里嚷吼了起来。

        “什么意思？！昨天不是说好了么？！必须做检查！今天必须过来！不可能有病不管！我肯定不同意！”

        昨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林茉莉接到了社区医院的电话。

        “…老人肚子里长了东西，我个人的意见，应该是不太好，我们这边技术毕竟有限，你们还是尽快到大医院检查看看吧…还是我个人的意见…应该是不太好的…”

        尽管那个医生的语气很柔和，意思也表达的很委婉，但这消息还是好似一记闷雷，打的林茉莉找不到方向，只觉得自己被人囫囵个儿的浸到了水里，呼吸不了，也湿漉漉的上不了岸…

        她是知道爸爸在社区医院输液的，上个周末回家，听妈妈说起过。爸爸因为肚子胀闷，在社区医院输液了一个周，已经办了出院手续。林茉莉本以为就是老人肠胃不舒服，没多大问题，吃吃药，打个针，也就没事了。林爸爸身体一直好的很，从没生过大病，连感冒都很少光顾，而且每年都有体检的……

        林茉莉三十岁了，肤白腿长，长方的脸盘上挺着高鼻梁，纤长睫毛下的双眼，透着温和不经世事的光。她25岁时和赵言平结了婚，隔年便生了一个儿子，乳名糖包儿。刚好，她今年的三十岁生日，和二胎儿子满月，又是同一天过的。

        老二乳名沿用哥哥名字的特点，唤作豆包儿，现在才四个多月。林茉莉的婆婆近70岁了，老人家的小心思嘛，大孙子两岁多的时候，便不时明里暗里的催着。

        什么“我和你爸爸商量着，给你们卧室加装个大通床，将来你们一家四口五口的，也住得下呀…”

        什么“我老同事她儿媳妇，不想生二胎，哪能就顺了她的意了？她不生就行了？最后不还是又生了个。”

        ……

        可等到林茉莉真的怀了二胎，从孕期开始，婆婆便会有意无意地，话里捎带着那么点儿意思了。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个肩膀啊，一天天的，疼的抬不起来，上个楼吧，腿也疼的厉害…真是看不了孩子了…”赵妈妈也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她的本意是想让姥姥带孩子的。

        林茉莉经过这几年的生活捶打，隐约间，是晓得婆婆意思的，可自己妈妈不说百病缠身吧，那也是药不离身，每年还得因为心肺不好，要住两次医院。

        公公六十五岁了，比婆婆小两岁，还奋战在自己家的公司里，操持着大小事情。林茉莉的老公，赵言平，也跟着亲爹，在公司历练，每月拿着那点有数的工资。家族式的小公司，做着建筑工程的活儿，在公公的手里勉强维持着，都是本分人，好像没个能把生意经给念活了的。

        因着新冠肺炎的疫情，母乳喂养的老二也太小，林茉莉自己实在是不方便带爸爸去检查住院的。且她私心里想着，若是父母看个病，还得由带婴儿的自己操持，那婆婆更得看死了她娘家…

        所以，昨天她便第一时间给哥哥林承政通了气，商量好今天来医院检查的事宜，林承政当时也痛快的答应了。

        等到上午十点半，林茉莉给哥哥打过去电话，想问问情况，她算着路程及看病问诊的时间，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电话里，林承政支支吾吾，黏黏糊糊地，像一条被迫拖上岸的鱼，在左右打着摇摆。

        “…就算是癌症，我也不打算给爸爸检查了…嗯…我也不打算治疗了……你不知道…我知道…我了解到的，很多得癌的人，都没得治…越治越废，哎，越治越白搭啊，还不如直接不告诉爸爸，在家吃吃中药，咱们这，那个，那个王胜道家就是这样，医院说不行了，人家给接回家，吃着中药，活了好几年…你还记得吧？王胜道…你叫他叔叔的…”

        林茉莉是晓得哥哥德行的，低吼叫完了，便忍耐下性子。

        “哥哥，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孩子时不时的得吃奶，但凡我能去，我也不会找你，不管是什么病，不治疗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先去做检查，你不会要让我抱着孩子去医院吧？！”

        “你…你哪能去？孩子那么小…那…那…哎…还用你操心了？我就办了，你放心吧，放心吧，不用你去，我带他去医院。”

        “你昨天不都答应好了吗？趁着你请假了，今天就来约上，你不是认识这的医生嘛，做完了检查，他电脑上就能看到结果了，很快的。”

        “啊…我是请假了…假是请了的…我…我能不请假嘛…不用你操心了…”

        “那我等你！等你们来了再说吧。”

        林茉莉心想，万幸当初她去医院帮爸爸建诊疗卡的时候，留的是自己的联系方式……

        林承政这边诺诺地挂了电话，半窝在沙发里的身子动了起来。从茶几上摸出烟盒，用食指敲了下底部，捏出一支烟，夹在手里，粗大带有老茧的手，摸了摸四四方方的寸头，看似憨厚乏泛的五官，牵动在发福的脸庞上，愁苦地叹了口气。

        按照他的本意，爸爸这病是没必要治的，这可是癌症啊，花多少钱都治不好的病。老头子也七十六岁了，年龄也不小了，这是天意了，总不能为了一人治病，倾家荡产吧。

        可妹妹那…显然是软硬兼施，真让她带着孩子去医院，那他这个当儿子的，哪还有脸面呢，本来他就觉得，自己在妹妹婆家面前，低人一等，一直不乐意往来。

        点上烟，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拨通了柴方慧的电话，磕磕绊绊的大致说了说情况，电话里传来刺透的女声。

        “你爸爸是个明白人儿，肯定还会去医院看的，这顿检查是免不了的，哼，你妹也是关心老人嘛，咱也不好说别的，你是当儿子的，到最后，总归还是得你，拿起来主意的，该去了去，又花不着你的钱！你不会也当个好人嘛。”

        女人透亮的话，仿佛给林承政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挺了挺腰杆儿，顿时有了主心骨。

        他和柴方慧是通过微信搜索认识的，当时林承政的婚姻岌岌可危，又是无业游民，玩微信的时候，摇出了柴方慧。俩人是越聊越欢，林承政用他晃在肚子里那不多的墨水，和老情人抒发着情感：“相逢恨晚、生不逢时、干柴烈火、星星点灯…可以燎原…”

        柴方慧四十六七岁的年纪，烫着褐红色的短发，匀称的身形，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有所改变，独有小城区女人的时髦打扮。她对外说是离异多年，自己带着上职专的女儿，靠着卖保险过活。

        她前些年是去过林家的，那是在林承政离婚后不久。林承政的本意是带她见见家人，特意选在了妹妹也回家的日子，算过了明路，要把她当个正经媳妇对待的。

        林家父母很是隆重的接待，拿出了见儿媳妇的姿态，还大方的封了两千块见面红包，他们想让离异的儿子尽快找个伴儿，以堵住邻居的闲言碎语。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利落女人，又是带着个女儿的本地人，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当时林茉莉结婚才一年多，看着眼前那比哥哥大六七岁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可能是女人间的直觉吧，看着她那闪烁精明的眼神儿，只觉得她和哥哥是两类人，和自己的家庭也是格格不入的。

        柴方慧当然看到了这个小姑娘眼神中的审视和不满，但她可不是来见家长的含羞带怯小媳妇儿。她只是来催债的，她借给林承政两万块钱，是得上门看看利息行情的，总得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不是？

        后来没过多久，林承政向林茉莉借了三万块钱，说是要还柴方慧的账。林茉莉还奇怪，哥哥为什么不向父母要钱，跟自己妈妈提起的时候，林妈妈也只是默认地回了句：“你爱给他，等着他还你才怪，你们兄妹俩的事，我不管。”

        林承政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回想着，他对这个妹妹是疼爱的、羡慕的…林茉莉自出生便得到父母的偏爱，从小学习也好，考上了大学，做着白领的工作，嫁了个殷实富裕的人家，这都是他所向往和追悔的东西。在他眼里，妹妹是有文化的，眼界自然和他不同，既然她提了这个要求，那便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烟雾缭绕散去，林承政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迷彩工作服，抄起手机便出门了。

        林爸爸是赶在中午前，住进了市医院的消化内科。林承政认识那医院科室的主任，都是以前的同乡，那主任一看ct报告，赶着核酸检测的结果一出，便立马安排了住院和大检查。

        约摸到了傍晚时分，林茉莉的忐忑在哥哥的哭腔里落了下来。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电话里，哥哥的声音显得那么不真实，断断续续，像是从幻境里飘来的。

        “……就是胃癌了……基本确诊了……等做完活检的结果出来……”

        林茉莉呆呆麻麻地摊在客厅的沙发上，心肺大脑好似被一股脑儿地掏空了，这摇摆的大锤终于落了下来，直砸的她不知所措，如天塌地陷般…

        她总抱有一种侥幸，觉得这种事，不会落到自己家。可人总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老天总会时不时的摆你一道儿，让本就坎坷的人生小路上，还得荆棘丛生。

        赵妈妈看着媳妇那空洞的眼神，便明白了，跟着唏嘘了几句，林茉莉此时毫无心思附和，应付了几句便直奔主题。

        “妈，我们之前就商量了，打算搬回去住，你肩周炎厉害，现在也抱不了这么小的孩子，我先自己带他吧。”林茉莉生了二胎后，一直是住在婆婆家的。

        “那也行，你们回去住，还能好好伺候伺候你爸爸，在这，毕竟不方便嘛。”赵妈妈也没推辞含糊，一副了然的表情。

        赵妈妈只在月子里做做饭，别的就只是站在一边看看的份儿了，孩子都是林茉莉自己照顾，赵言平下班后会帮把手。林茉莉觉得，反正都是自己带孩子，还不如回自己家，舒服自在些。最重要的是，照顾爸爸也方便，照这情形，肯定是要长期抗争病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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