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心恨生

顾恒之反应过来，那一板子挨得着实不冤。他捂着脸，很快陷入了巨大的痛苦:“那……万岁爷不会误会我吧？其实我只是为了帮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柳雪音：”……“

        她看着面前这个因恐慌上蹿下跳的纨绔，有些搞不清楚他的脑筋是怎么转的了，蹙起了眉头，困惑道：“这么说你不喜欢陈姑娘？”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可是把我哥送进牢里的罪魁祸首，但是吧……但是也不能全怪她，我哥要是没干那些事儿，也不会真进去。她呢……好像也没什么错，这事儿也挺不公平的……”

        顾恒之没法捋清自己复杂的情绪，只好摊了摊手，“总之呢，不是那么回事。”

        到底哪么回事呀？

        柳雪音虽然没太听明白，但差不多回过味来，其实这个顾恒之还挺单纯的，跟自己见过的那些公侯子弟不大一样。她倏忽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小侯爷放心吧，万岁爷眼明心亮，不会误会的。”

        柳雪音平日在男人面前的笑都带着一种伪装的感觉，她总是笑得很标准，眉眼，唇角的弧度，脸要怎么扬，拿捏得很到位，顾恒之在那些秦楼楚馆里常看见，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她眼下这样自然的笑容，却是头一回见，因为素雅自然，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柔媚，叫顾恒之的心怦然动了两下，由不得话多了起来。

        “其实……我吧……唉……怪没意思的，万岁爷是越来越像皇帝了，李景耀本来就比我沉稳，三个人里就我被甩到后头去了，我想着我也不能这么游手好闲，该找个差事做一做，连我身边的女使都比我懂得多。”

        他说着有些自惭形秽，况且身边那些沾上这案子跟着起哄的家族都已经危如累卵，听说陈龙锡已经在着手收拾，得亏自己哭着闹着死活不让家里人掺和这事，可过后也有头皮发麻的感受，才体会到腊梅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雪音似乎很理解他，点点头道：“小侯爷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呀，不过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没必要拿自己和别人比，比如小侯爷若是走不通科举，去京营历练历练也是一样的。”

        柳雪音说的是大实话，她不像苏瑶瑶认准了一条路走到黑，也不像瑾言九曲回肠，她一向都是“人挪死，树挪活”，脸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但这话却给了顾恒之莫大的安慰，他展颜笑了：“这话说得有理，我待会儿就去找万岁爷说说，赏我去京营里谋个差事。”

        说到这里，他忽而想起什么，赧然问道：“柳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倒把柳雪音问得不好意思了，低了头道：“在宫里见面怕是难了，你若是想，就去奶|子|府问问我干娘吧。”

        出了西华门，萧元恒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车夫恭顺地为萧元恒打起了帘子，讨好地问道：“爷是回府还是去极乐寺？”

        萧元恒手一滞，而后不着痕迹地坐了进去，沉声道：“极乐寺。”

        他端坐着，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你怎么猜到我要去极乐寺？”

        车夫谄媚笑笑：“爷的心思，小人当然要多寻摸寻摸。您要是从宫里，那必定要去寺里烧香的。”

        萧元恒微微颔首：“你倒是乖觉。”

        帘子放下，他的眸子立刻泛着刀光，剜骨剔肉一般，离七月中越来越近，他绷得也越来越紧，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待入了极乐寺，知客迎了上来。车夫乐呵呵地蹲在门口喝茶。萧元恒瞥了眼身后，低声道：“把他处理掉。”

        知客会意，要不是上一个车夫年纪大回乡，倒也犯不上找这个新手，得，想着钻营露脸，倒是把命搭进去了。

        萧元恒照旧进了禅房，参禅礼佛，甚至还撑着“病”体和惯常来往的香客们叙了叙旧，直到夜幕来临，打更人敲着梆子笃笃地从院外经过，拖长了声音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禅房外头有人低低叫着：“爷，您要的人小的带来了。”

        萧元恒放下了书，他立起了身，有些不安地在屋里走动了两步，方才定了定神，轻轻咳嗽了两下：“进来。”

        小沙弥进来，谦卑道：“爷，您上回说的人我们找到了，您瞧瞧。”

        他把身子一让，对后头人道：“快来见过爷，能服侍爷是你的福气！”

        那女子戴着帷帽袅袅娜娜地过来，道了个万福。

        萧元恒没说话，小沙弥催促着：“哎呀，怎么还拿乔起来了，快把帽子揭了，叫爷瞧瞧长什么样？！”

        那女子答了声：“是。”

        宁波口音，声音嫩得掐得出水来。

        萧元恒促了促眉头，觉得不该是这样，然而待那女子揭开了帷帽，他的眉目便不可遏制地舒展开来，几乎是抑制不住的惊愕，那是和瑾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往前探过身去，慢慢地捧住了那女子的脸，无限的痴狂从幽深的双目里迸发出来，唇绷得紧紧的。

        那女子有些害怕地往后瑟缩了两下。

        “别动！”萧元恒压着声音，命令道，“笑。”

        女子惶惑，唇翕动了下，僵硬地咧开，露出细细的贝齿。

        萧元恒用手指轻轻抚上去，沉沉地按压着，嫣红的唇被挤压着，渐渐泛起了白，那女子仰着脸，蹙着眉，露出了一点痛苦的神色，她有些不解，自己只是一个妓子，说是要来服侍贵客，为何这人却仅仅只是掐着她的脖子，眼睛里都是迷狂，执念在眼睛里疯狂滋长。

        这么变态，大概是个阉人了。

        萧元恒问：“会服侍人吗？”

        女子忍耐着，点了点头。

        萧元恒点了点头：“好，备水。”

        浴桶灌满了热水，小沙弥用手搅了搅：“正合适。”

        萧元慎示意他退下，屋内只剩下女子和他，他冷冷道：“脱。”

        女子有片刻羞赧，但毕竟是风尘中出没，只能权且把羞涩丢到一边，褪去了罗衫。萧元恒慢慢审视着，面貌是九分相像，背影却只有八分，他拿起桌上的一根戒尺，从后头抵了抵她的脊柱。

        “站直。”那声音没有一点暖意。

        果然是太监，正常人在这种旖旎暧昧的时候做这种事？但女子感觉到那冰凉的玉尺紧紧地抵着背部，也只好绷紧了身，不敢乱动，喉咙跟着发涩，艰难地应了声：“是。”

        这样便有九分像。

        “以后都要这样挺直了脊背。”萧元恒立在她身后。

        “以后？”女子诧异，她被人找过来，来人只说有大主顾，她跟着过来，却是一座太监修的寺庙，里面的男人干净，病态，但看得出带着些贵气，静默中很有几分自命不凡的意味，和妓院里的那些男人不大一样，她还挺喜欢的。他说以后，大约就是相中自己了吧？

        她正愣神时，一双修长柔软的手已经抚在了她的肩头：“肩要打开！你的肩太削了，不对，明天我会叫人来教你射箭。”

        水里映出萧元恒的影子，他像是审视物件一样审视着女子，不带一点感情：“进去。”

        女子身形微微一窒，褪去了亵衣，进了浴桶，溅起水花的声响，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点本分，转过身来：“爷不进来吗？”

        萧元恒没有做那些事的打算，但当他回过头来，看到女子趴在浴桶边的样子，湿漉漉的一张脸，熟悉的脸，含着点怯意，他想起记忆里的下雨天，不存在的下雨天，瑾言分明就是这么落在自己跟前的，潮湿的像走丢的猫。

        那柔软的小猫，现在近在眼前。

        他咽了咽嗓子，还是向浴桶边过去了。

        烛影摇红，是谁家吟咏不成曲词的调子，咿咿呀呀，兴尽而返，终沦为空虚。

        萧元恒披了衣服起来，开门，小沙弥就候在廊下，慌忙过来问：“爷，如何？”

        “空壳子，只有皮囊相像，声音、体态还要再调理，送进去的时候，记住在路上别叫她说太多话，越少人瞧见越好。”

        小沙弥忙连连道是，又追上来道：“林彦回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走的是官道，某先生的商队护送，咱们的人怎么准备？”

        萧元恒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有些漫不经心地：“不急。等他到了云南再动手，叫镇守太监先敲打敲打，识相的话就拉拢，不识相就借莽家的手把他除了，反正兵荒马乱的，死他一个不是稀奇事。”

        夜风乍起，檐下风灯被吹得晃了晃。惨淡的光晕笼着，疏月萧条，分明是欢愉过后，萧元恒却觉得身上很冷，刺骨透心，像细密的针扎进了皮肤里头，寒噤噤的，他复又想起瑾言说的那些话，她不需要他来拯救，一切都是他记错了。

        她笑语嫣然，却不知道于自己来说，是十多年人生的倾数瓦解。到底是怎么记错了，无所谓，反正她终究逃不过自己的手心，萧元慎那样的人，也配得上，能立在她跟前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而这一天不远了！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萧元慎看着那个“瑾言”溺死在太液池里的情形，大约会像叶婵依一样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沉睡了一般，而自己呢？他沉浸在自己天才般的构想里，终于露出了切齿的笑意，他终于不感觉冷，曙光就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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