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武家

第二日我同裴念说了华容的事，裴念听说华容要帮他寻回记忆，自是高兴得不行，索性就赖在别院里不愿意走了。
我有些后悔提早告诉他。
此刻午膳时间，这裴念唤人去将逍遥坊的厨子请来，做了一桌子的珍肴海味，能看不能吃对我而言实在有些折磨，我还不能不吃，吃了还得拉肚子，着实有点闹心。
午膳就在裴念频频为我添菜和我视死如归的壮烈用膳之中度过了。
可想而知我一个下午都蹲在了茅房里，裴念见我双腿发软眼冒金星的模样，让管事的为我请来了大夫，我惊得躲在了茅厕之中不敢出来，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大夫，我苦思冥想，终于给我想出一条妙计来。
我让裴念出门给我买些符纸啊香啊米啊什么东西，还说明了必须是他本人去买，这些东西都是今晚上华容要用的，他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去，其实那些东西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哦不，除了香之外，香还是有些用的。
我终于寻得了放松的当，拉了一个下午的我现在如离开水的鱼一般，软绵绵动弹不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这一觉其实并不是很安稳，近来发生的事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我甚至梦到华容手执着利刃，忽地没入了裴念的心口，一身血色，而后裴念竟然笑着夺过匕首，将自己的心生生挖了出来，吓得我手脚冰冷。
一直到裴念进屋的声音将我惊醒了来。
我正是昏昏沉沉，脑袋还不太灵光，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裴念语气里都是兴意，“方才我见你歇下了不便打扰，如今亥时到了，我方才进来喊你。”
时辰到了么？
我拍拍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顺便拢了拢衣服，正抬头准备对裴念说什么，这一眼差点没将我三魂都给惊散。
屋子正中央的圆桌边上，崇枢一身黑衣坐在一侧，华容一身粉装坐在另外一侧，两人都神色奇怪地打量着对方，裴念见不到他们，发现我的异常，以为是华容到了，连忙问我：“华容是不是在此处？”
华容闻言，目光终于从崇枢身上转到了裴念身上。
此时我屋子里有一人两鬼加上我这个活死人，着实诡异，我只得将裴念先请出门去，说是与华容有事要商量，裴念出去得明显十分不甘，但最后还是出去了。
房内就剩我和华容及崇枢了，我心下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崇枢先出了声：“你们忙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即可。”
华容看了崇枢许久，随后说了一句，“我还未曾见过你这样的鬼魂，与我们似乎都不同。”她说这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堇娘，这样想来觉得这裴念是不是有克女人的命啊，喜欢他的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们都说崇枢与一般的游魂不同，可我瞧了许久，见过那么多的鬼魂，是分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不由得问华容，“他有什么地方不同？怎么你们都这么说？”
她挑起一边好看的眉来，“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了？我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应该说气息吧，他的气息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气息？
看不见摸不着感觉的东西，我理解起来实在有些虚幻。
“好吧，你们都见了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清咳了两声，正准备开口。
“不必了。”崇枢和华容异口同声，话音落，纷纷都是一怔。
我哑然，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崇枢的性子比较傲我也知道的，没想到华容也是这样的性格……
还是华容出了声，“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门吧。”
我连忙点头，跟着华容出了门，崇枢也跟了上来，我还想起他说的三妻四妾那事，心里又忍不住难受，回头过去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跟着我们。”
他的目光落在华容身上，不知在端详什么，对我的抗议视而不见，“你们忙你们的就好，不用管我。”
言下之意就是要跟着我们去了。
我觉得崇枢就算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最重要的是还会给我添堵，我还没理好情绪，见了还不如不见。
他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竟是说了一句，“我不太放心那个女魂。”
“她怎么了？”
崇枢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还想问什么，裴念已经抬手敲了敲门，“翠翠姑娘，你好了么？”
崇枢自然听见裴念唤我，不由得抿了抿唇笑道：“翠翠？”
“此事说来有些复杂，反正名字也就一个称呼，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解释完了我才想我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么的多，心下忍不住又有些纳闷。
没有时间跟崇枢僵持下去，他爱跟着一同去就去吧。
今晚的月光皎洁圆润，盈盈地散出柔光，秋末夜里本就凉得萧瑟，一路上枯败的树枝投落在地上剪成了一道道影子，裴念挑着一盏夜光瓷灯，看得我又是一阵肉痛，这灯先不说价值，只谈稀罕，应天下间只得一盏，竟就这样随意挑了出来。
华容在前头引路，此刻虽并不是太晚，但路上空无一人，小店也陆陆续续的打烊了，只剩下零星几家，穿过东门大街，一路穿行到了湖边，此刻湖面一片黝黑，附近又没有明亮的光源，连两旁的树木都看不见。
华容终于停了下来。
风沙沙地吹，夜光瓷灯下只映出她一半的脸庞。
她面对着湖边站了许久，终于出了声，“我与裴念，是在这里相识的。”
话说完她看了裴念一眼。
空中零星漂浮着几点荧光，那是属于华容和裴念的记忆之光。
裴念是看不见这些光芒的，我只得将我看到的这些慢慢说给他听，看看能不能勾起他的记忆来。
正如我所知道的那些，华容是京城镖局华家的女儿，华家做镖局是家族传下来的生意，所以华老爷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儿子，不料华夫人就生了个女儿，而且那次生产大伤元气，此后身子也不太好，华老爷心疼夫人，也不愿意再让华夫人再受一次苦，于是就只得将华容当成儿子般养了起来。
本身镖局就是武家，华容从小性子也不如别人家的女娃娃般软，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撒娇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双短剑武得似模似样了，别的姑娘家都会做点针线女红再学点琴棋书画，华容是看到就头疼，加上华老爷就将她当男孩子来养，养得她半点女儿家的骄矜都没有，她也不将自己好生打扮一番，及笄那年，几乎无人来问亲。
裴念喜欢跟京城里一些有钱的世家子弟在一块厮混，平日里没事就找些乐子，那时也是这样秋末的天，带着霜冷的寒意，闲来无事就来湖边丢石子，华容那日正被华夫人的三从四德叨扰得落荒而逃，躲到湖边来散心。
裴念当时投石子也是一等一的取巧，另外几个朋友看不惯了，作弄了他一下，他手一滑，扔出去的石子就直直打去了华容那处，华容正站在湖边之上，脚上一个吃痛，迎面就栽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扑通地一声声响，尤其刺耳。
裴念当时就愣住了。
“有人掉进湖里去了……”
“还是个女的……”
“快救人救人……”
裴念在对待女人这事上还是挺积极顺心的，当时也不顾那天冷水冻，也一头跳进了水里去。
荧光闪闪。
裴念正听我说到这处，面上变得有些古怪。“可是我……我不会水……”
那日本来是英雄救美的佳话，结果裴念不会水，这事没人预料到了，华容会水，冷得面无血色地爬上岸来，几名华服公子不由分说地去求华容救命，指着湖里扑腾了几下快要沉下去的裴念，华容还不知道这是害她落水的人，心肠一热又跳进水里救人，硬生生将戏码变成了美人救英雄的戏码，虽然裴念对华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英雄了。
这要换做是平时裴念遇见华容，估计也不会如何去注意她，可偏偏裴念生命垂危之际，她在澄澈冰冷的湖水之中出现，只简单扎起的马尾发髻散开了去，三千青丝重重如水墨之色，而后她游到他的面前，湖面上的日光洋洋洒洒地在她身后倾泻而下，那一刻心下鼓动，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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