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花开

后来裴欢来见他。
洛非出声同她说话，她却完全不回应。
一直到洛非穿过了重重花丛，来到她坐的船上，她宛若未见，就如以往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一样，完全看不见他的存在。
他心慌异常。
裴欢依旧每日都来等她，洛非这才发现裴欢没戴那个双鱼羊脂玉佩，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玉佩的原因，裴欢见到了他，现下因为那个玉佩没了，所以裴欢再也见不到他。
听闻那日她出门，腰间佩的玉佩不知怎么地落了地，裴欢弯身去捡，一柄飞刀擦过她的发，从她的头际上飞过，也恰好因为她一弯身，才避免了被飞刀砍中的下场，而她拾起之时才发现玉佩已碎成了两半。
此玉是他的，也是她的。
它护主的使命已经完成。
裴欢曾找了许多的店铺，然这块玉佩曾是皇家之物，当年是皇家巧手玉匠亲自打磨雕刻，一旦碎了，就怎么也修不好了。
她不知道伴随着这块玉佩的碎去，便再也见不到洛非了。
裴欢一直以为洛非没有再来，可洛非其实就在她的身侧，看着她日日从期望等到了失望。
如同去年一般，裴欢离去之时，又定了明年之约。
这一年洛非遍寻了许多法子，希望能让裴欢再重新见到他，那柄白色绯花伞也是他偶然所得，以至阴的秦槐之树做主干，沉香木做枝骨，只要在阳气不太盛的时候，他撑着伞白天也能偶尔出现，他一直寻到了第二年，可裴欢却没有来。
他在关家门口守候着。
那日京城裴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口，下来的却不是裴欢和她的母亲，而是远在京城的关氏派人送来的求助信，信中言裴家长子裴顾准备在入秋选秀之时，将裴顾送入宫中。
所以洛非来了。
鬼魂一旦离开自己归属之地，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他不怕烟消云散。
只要能杀了裴顾，不让裴顾逼裴欢进宫。
可他的力量是这么的微小。
裴府荣光之致，洛非硬闯了好多次才能进来，那天晚上他进了裴府，却发现有人潜伏在了屋顶，用细细的钢丝鱼线扯着烛台攻击裴顾，他自然也十分配合利用自己的鬼气，让裴顾以为自己真见了鬼。
而后他在裴府听见有人商量，将裴顾引上山去，并毒杀，这才安下了心。
他存在这世上的日子已不多，最后的日子里只想跟在裴欢的身边，再见她最后一面，再陪她走最后一段路。
许是我耽搁了太久，我万万没想到裴欢会回头来寻我。
洛非就在我的身侧，可裴欢完全看不见他，他撑着伞，神色落寞而黯然。
我与她并肩走在山路之上，裴欢没来由忽然吐出话来：“翠翠姑娘，你信这世上有鬼么？”
“无稽之谈罢了。”我眉眼淡淡，装作若无其事。
她微微笑了，“我曾做过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的我，能看见鬼。”有一片花瓣飘在了她的发上，“那个鬼长得很俊俏，梦里的我，爱上了那个鬼，然后有一天，那个鬼就消失不见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也没有机会告诉那个鬼，我很喜欢他。”她怕是我取笑她，“这个梦是不是很莫名其妙？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梦很不可思议……因为这个梦，很真……”
洛非在我身侧，他的手在我面前，在裴欢身上穿透而过，伞上的飞花灵动，他月牙色的锦袍越来越淡，就连声音也越来越小：“裴欢……”
他的伞，他素白的指尖，俊逸的容颜，带着满心的爱恋，终是化成了一片虚无，白色绯花伞碎裂开去，化成了漫天飞花，消散在了秋风之中，以及洛非最后的那句，“我也喜欢你……”
他就算烟消云散也要上京来见裴欢，无非是因她曾与他定下花开之约，无非是因为那时她等不到他，失望之际说的那句：“我其实好喜欢你……”她不知洛非当时就坐在她的身旁，满心撼动却只能看她难过，最后失望离去。
他这一年寻了无数的法子，都只是希望能再让裴欢见他一面。
终究无果。
“说说你的那个梦吧，我觉得挺有趣的。”我突然对裴欢说道。
我想她应该与许多人说过这个梦，但她毕竟是裴家的三小姐，如此荒诞贻笑大方的梦，一定被笑了许多次。
所以她很惊讶，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应。
路途还有很长，裴欢慢慢同我诉说她的梦。
她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下江南开始说，说他们的相遇，说他们的认识，与洛非告诉我的一致。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裴欢他的名字，可裴欢知道，他叫洛非，是江南王之子，当年外公曾拿来了他的画像，笑意吟吟地望着她：“欢欢，你以后给他做媳妇好不好？”
她拿着洛非送来的定情玉佩，坚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以后给他做媳妇。”
裴欢一直很宝贝那个玉佩，也一直在等着洛家上门提亲，她每日夜晚里睡觉之前都看着那个玉佩，然后等第二日的到来，她想明天应该就能听到洛家来提亲的消息了，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蒙着棉被咯咯的笑。
后来她没等到洛家提亲的消息，而是母亲满目苦涩的望着她，目光哀戚：“我可怜的孩子，这洛家叛变，只希望不要连累你才好。”
也幸得关家根底深厚，她到底没被牵连，但是及笄之年开始，也没有任何人敢来提亲了，裴欢并不在意。
她等的那个人没有来，也不希望有除他之外的人来。
莲花深处他们重逢，裴欢认出他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她特意大声喊了一句，“好俊的公子。”
果不其然看见他一脸错愕。
少年的侧脸埋在花丛之中，成了她日日夜夜磨灭不去的剪影，江南王之子洛非早已死在乱箭之中，她不是不知，但她想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竟然让她再次见到他，即使——他已经不是人了。
莲花败落满塘残色，裴欢知道洛非不敢出来见她，可她知他在，于是定下了明年之约，她知道明年莲花满塘，就是她再见洛非之时。
她入夏就下了江南，每日守着这一塘莲花，看着它们从含苞到盛开，看着她心之所向的少年终于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一直到玉佩碎去。
那一日她发疯一般地寻遍了整个城中所有的玉铺，每个老板都是叹息着摇头，她没有想到，随着玉佩碎去，她也再见不到洛非。
“是不是……很荒唐……”她看着我笑了一下，略带苦涩。“婢女们都说，是我思念江南王之子太甚，才会做了这样荒唐的梦……”
我摇摇头，“你的梦，很美……”
风拂动她的发，将她头上的那边花瓣吹走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圈暗暗红了，“我二哥这次的眼光的确不错，翠翠姑娘，你的确与众不同呢。”
我尴尬地扯开了唇角。
那一晚裴欢又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那年与他相遇的场景，
江南正是好时节，她在落花的时候遇见了他。
而后他们又在花开之时重逢。
那时候。
他在等花开。
她在等他。
如今又是落花之际，
他见了她最后一面，
他说，我也好喜欢你。
篇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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