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此间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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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泠霜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她偏过头去,努力将那股涩意压下,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你。”
“我遇见江潮的时候,他的眼里从无悲伤。”霜盏神色怀念,语调温缓,“他温和宽厚,在任务中谨记队长之责,将小队的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无一丝一毫的疏漏。”
“我是临时补入他们小队的,那次的任务十分惨烈,小队的其他人皆折在那里。只有我和他成功逃脱,偏偏又遇见了暴雨。”霜盏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场雨下了很久,风声呼啸,我们都被淋了个湿透。雨水劈头盖脸地砸,我和他被困在山林中不辨方向,行路艰难,也不敢乱走消耗体力。然而我们找不到方向,那些人也找不到我们。”她嗤笑一声,“不过还是我们技高一筹,先找到了出路。”
“那时候,我好像还没你现在这般年纪。”霜盏望向姬泠霜泪痕犹在的脸,目光却十分悠远,“我们的逃亡,狼狈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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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暴雨如注,将视线模糊成一片。
一线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本就被淋得衣衫湿透的霜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队长。”霜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见前方那人半点动静也无,只得略微提高了声音,“江潮。”
雨声几乎将她的声音湮没,无可奈何的霜盏向前走了几步。
同样被浇得湿透的英挺青年人此时正转过身来,见了她的动作,疾步返身走了回来,“你怎么了?”
“找到路了吗?”霜盏仰起头看向他,“这么大雨,他们也不好追来。”
“还没有。”江潮摇了摇头,“看不清,先前穿过这片林子时,我留了个记号,只是现下不太好找。”
“你是指,你先前绑在树枝上的黑色布条吗?”霜盏抬手遮在眉上暂时挡住了雨水,四下张望了一圈却也是一无所获。
“是。”江潮颇有几分诧异地打量了一眼站在身边形容狼狈的少女,他系那布条时不过略略落后,倒不曾想她如此心细,竟注意到了。
“我记得是在一个坡上,一棵枝叶繁盛非常的树。”
“记性很好。”江潮点了点头,真诚地称赞了一句。
“先下山吧,待在这淋雨也不是办法。”霜盏取出了一截布条权作绳索往手腕上缠,“队长,借你手腕一用。”
江潮闻言不由得一笑,主动伸手拿过了布条的另一头,如她一般将手腕牢牢绑缚。
月光黯淡,雨中山路难行,泥土被雨水浸透变得十分松软,稍有不慎便会滑倒。两人步履维艰地沿着泥泞小路摸索下山,靠着还算牢固的布条间来回拉扯的力道勉强稳住身形。
雨幕茫茫,前方一株盘踞道旁的巨树一枝伸出的枝干的前端,似乎有一小团黑影正在暴雨的摧残下颤动。
霜盏心下一动,立刻转过头看向江潮。
江潮也正在此时向她望来,目光相对时,他神色间尚有几分犹疑,却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向那株巨树走去。
那确实是他先前留下的记号,两人至此暂时松了口气,沿着这条山道下山回到了官道上。
“要不要去驿站‘借’马?”霜盏解着手腕上已经湿透的布条,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个主意,你在附近避一避,我去去就回。”江潮颔首,先前他把布条绑得太死,一时解不开,索性将被霜盏解散的那头往手腕上随便缠了缠,快步往驿站去了。
霜盏往一处矮墙后退去,不经意地一抬眼,却见他后背上似乎隐隐约约洇出了些深色的痕迹。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安静地看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潮回来得很快,他牵回的马的马鞍上还挂着水囊和干粮。
面对霜盏诧异的目光,江潮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他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我留了些银钱给他们的。”
只是觉得他想得十分周到罢了,倒没有其他意思。
霜盏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由得想笑,却也努力克制住了,利落地翻身上马。
马嘶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分外清晰,哒哒的蹄声仿佛踏在心上,令人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霜盏神色犹疑,纠结了半晌,还是不甚安心地偏过头看向江潮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伤?”
“不碍事。”江潮拉着疆绳的手下意识地一顿,随即轻踢马腹,驱马向前,“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所幸,回阁途中十分安稳,再没遇见追兵。
精神逐渐松懈之下,疲惫也随之排山倒海而来。
一路疾行,霜盏越发觉得头重脚轻。
看来是在山里淋了一夜的雨,又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而染上风寒了。
太白山已在眼前,霜盏勒住疆绳跳下马背,身后也同样传来马声嘶鸣。
这一路江潮一直坚持走在她身后,说是让她开路,他断后。而途中她数次询问江潮伤势如何,皆被他搪塞过去。他的伤势恐怕并非他自己所言的不碍事这般简单。
一直心神紧绷的江潮到了此时终于如释重负,松开疆绳往前走去,却身子一歪。故意落后他一步的霜盏见状,立刻伸手扶他了一把,却不曾想他完全没了站立的力气,带得她一同摔倒在地。
这一坠来得突然又猛烈,霜盏来不及变换姿势,直接单膝跪地,立时便觉得膝头一阵酸痛发麻,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
“队长,队长?”霜盏艰难地扶着江潮坐起身,瞥见他后背上大片洇开的深色痕迹,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触手火热,不由得心一沉,却也不敢摇晃他,只是使力掐了掐他的手腕,“江潮,江潮?你醒醒。”
江潮半晌方才睁开眼,接连几次以手撑地想站起身,却都没能再挪动一步。
“抱歉。”江潮的声音里透着有气无力,亦是满怀歉意,“我好像,好像发了高热。”
恐怕是任务中留下的伤口未经处理,又经历了长途奔波,伤势已经恶化了。
“无妨,我们已经回来了。”霜盏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将他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我知道你可能快到极限,要支撑不住了,但我背不动你,只能这么扶着你上去。你要是昏过去,我就扛不动你。”
“不在我清醒的时候,你就不喊队长了。”江潮无可奈何地笑,“你好像对这个称呼有什么执念一样。”
他察觉到她肩膀一颤,当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江潮,你是一个很好的队长。”霜盏沉默了一会儿,怅然地笑了笑,“你让我想起了故人。”
他颇有些惊异地转过头看向她,少女的容颜在日光下白皙无瑕,唇边含着一抹浅笑,似酸涩又似欢喜,灼灼绽放,明艳不可方物。只是这笑意如昙花一现,转瞬无影。再看时,便只能见她一双大而深的眼睛仿佛一片冷寂的海,其间似乎暗流汹涌,又似乎平稳如镜。
他的小队暂缺人手,上头便指派了这个小姑娘过来。
她一直很沉默,沉默地跟随,沉默地听令,沉默地取对方性命,沉默地和他一同站在雨中寻找出路,一直都游刃有余,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即可独当一面。
他似乎明白了那人语焉不详,让他注意别让这小姑娘有出格举动是为何故。
思及此,他轻轻叹息一声。
旁人沉封心间的隐秘,他本不该探寻。
两人支撑到此,早已是强弩之末,平素里不过尔尔的入山小道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两人走走停停,竟然也过了近两个时辰。
“此次任务折了人手,按例,你我都要前往机枢府受质询。你如实答复他们便是,不必过虑,也不必慌张。”他勉力笑着宽慰道,“会没事的。”
“我,知道。”霜盏闻言怔了怔,垂眸掩去了晦暗不明的神色。
“……倒是我多言了,你自然知晓阁中规矩。”江潮亦是一怔,自嘲道,“是我习惯了次次都要和他们说教,你不必在意。”
“谢谢。”霜盏架着他的手臂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另一头已有同门弟子看见了他们的狼狈模样正疾步而来,她弯了弯唇角,“江潮,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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