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室内阴暗，和窗外明媚的阳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难看出，这是一间整洁端庄的内室。

        玉衡使劲眨了眨眼。

        这是……哪？

        他不是在解混元散魂阵吗。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玉衡转过身，才发现屋内不止他一人。

        那是一位衣着端庄的妇人，眉眼尽显气质，可惜如今满脸愁容：“我儿他还是在书房？”

        “是的，夫人。”侧边传来清脆声响，玉衡这才发现还有第三人存在。对方继续汇报：“少爷他天未亮就待在书房，早午晚膳都是在书房享用。”

        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扬手挥退侍女。待人离开后，她突然转过身，直往玉衡看来。

        玉衡被看得发毛，心里一边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这怪异的出场方式，一边稳住心神说道：“抱歉打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您房间。您放心，我现在立马马上即刻就……”

        妇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辩解一般，直往他的方向走来。或许是妇人的气质过于熟悉，让他一下子忘了躲避。

        就这样看着妇人穿过他而去。

        玉衡惊呆了。

        他扭过头，不信邪地再度伸出手。

        手没有碰到任何实物，透过妇人的衣服穿了过去。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场面忽然一换，现在他不再在室内，而是在一处亮堂的草地之上。周遭站满了人，大家都穿着同一款式的玄色衣袍。

        他跟前正围着几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祁夜他好像又没考过。”

        “嘘，小声点。听说他每天都挑灯苦读，别打击到人家小少爷，他可是未来山庄的继承人。被发现你在说他坏话，到时候有你苦果子吃。”

        “啧啧，没天赋就算了，这学习能力连外门弟子都不如，还不让人说？”

        ……

        玉衡只听了几句，心思就飘远了。

        祁夜呢，他不会听到了吧？

        他个子本就不矮，在一众小不点中尤其占优势，环顾一周，立马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祁夜。

        在混元散魂阵外两人分开时，玉衡还要抬头才能和祁夜对视，没想到再见面时，却变成了俯视。

        小时候的祁夜五官已经隐约有如今这般模样，然而带着点婴儿肥，少了凌厉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柔软可欺。

        玉衡从未想过这词竟会用在祁夜身上。

        他没继续往下想，蹲在祁夜跟前，柔声道：“你别听他们说。”

        可小祁夜却没分一个眼神给他。

        双拳紧握，低着头，似是要把地面盯出个洞来。

        周遭嘲讽的话语从未停歇，玉衡想要捂住小祁夜双耳，却发现他无法触碰到对方。

        直到此刻，他才正视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经历。

        他似一个旁观者，无法加入到他们的互动中。

        这些场景太过逼真，玉衡不知道它们是真实存在过，还是说，一切皆是幻境。

        话说回来，他方才还在兢兢业业地解阵，怎么就突然入了幻境了？

        不等玉衡深思，眼前画面再度变幻。

        这回，他出现在一处厅堂内。

        高座上端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见过的妇人。另一人长须飘飘，眼神凌厉，相貌上和祁夜有五六分相似，然而因身上的庄重感太强，让玉衡无法将两人摆在一起对比。

        毕竟魔尊和肃穆庄严一类的词分毫不搭。

        不消说，这两人必定是祁夜的父母辈。

        “你可想清楚了？”祁爹道。

        玉衡顺着祁爹的视线，才发现小祁夜正跪在厅堂底下。

        他满脸认真：“想清楚了。”

        祁母悄悄用巾帕抹泪。

        “唉。”祁爹叹了声，揉了揉额角，刹那间，玉衡似是在他脸上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不过眨眼间，祁爹便收回了短暂的外露情绪，恢复了玉衡初见他时的肃穆模样，“既如此，紫霄山庄的继承人我会另寻合适之人。你……罢了，不强求，怕是天意如此。”

        祁母哭出了声。

        座上两人目送小祁夜出了厅堂后，祁母再也忍不住：“你就这样放他一人去别的宗门修炼？他可是祁家的嫡子啊！他本该是下一任庄主！”

        “你以为我想吗。”祁爹语气弱了许多，没了方才和小祁夜对话时的力量，“可你也看到了，他在阵法一途上毫无天赋，连外门弟子都不如。强行将他推上庄主之位，跟毁了他有何区别！”

        祁母不吭声了，只低声啜泣。

        玉衡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玄色，扭头一看，发现小祁夜根本没有走远。他拐了个弯，背靠着走廊上的柱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祁爹祁母的对话他肯定听到了。

        玉衡心里一阵发酸。

        他从不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时，会如此难受，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握住了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许多。

        他走过去，想要将小祁夜抱在怀里，却什么都碰不到，做不到。

        画面再度变化。

        这回，出现在他眼中的是满眼血色，地上横尸遍野。

        刺鼻的腥味迫不及待地钻入鼻腔。

        玉衡强忍着不适，环顾四周，竟连个活人都看不到。

        此地他有印象，是在紫霄山庄，他解阵时有来过这里。

        难不成，这是紫霄山庄被灭族时的场景吗。

        玉衡右眼一跳，同时，一阵金石碰撞声响起。他立马往声音传来之处赶去。

        “呵，你已穷途末路，何必再做坚持。”

        玉衡赶到现场时，恰好看到一人高举手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浑身浴血的祁爹腹部。那是一个修者灵力的源泉，丹田一旦受损，便是重创。

        祁爹嘴边溢出鲜血，一手握紧刺穿自身的剑刃：“凌轩，你以为，你做的事不会被发现？”

        直到此刻，玉衡才发现那穿着素白衣袍，手中握着沾满鲜血利剑的人是凌轩仙尊。

        为什么凌轩仙尊要杀祁爹？！

        信息量过大，玉衡本就不算聪颖的大脑完全想不通。

        凌轩仙尊将剑刃往前一推，语气轻松，仿若只是和好友闲话家常：“你在说什么，祁庄主可是忘了，于家、贤家还有易家家主都是陨于你剑下，这几个世家都是你屠灭的。”

        不等祁爹再说什么，凌轩仙尊一把抽出佩剑，鲜血四溢，祁爹怒目圆瞪，张口似要再说什么，然而奔出口舌的不是字词，而是殷红的血。

        不过眨眼，祁爹整个人向后倒去，再也没了动静。

        四下霎时安静下来，便显得粗重的呼吸清晰起来。

        玉衡原以为那是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没想到竟然不是，而是一个躲在不远处的青年发出的。

        凌轩仙尊明显也发现了对方，但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清场。”冷淡的语气，一如前世凌轩仙尊和玉衡对话时一样，向来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仿若众人皆是蝼蚁，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

        紧接着，玉衡背后窜出一人，直往青年奔去。

        青年此刻才醒悟过来，转身就跑。

        玉衡站在原地，还在消化方才看到的场面。

        凌轩仙尊杀了祁爹？！为什么？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凌轩仙尊动了，缓步朝前走去。玉衡回过神，立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玉衡看着完好的亭台楼阁上洒满了点点猩红，本该清澈的溪流如今却像是染了红漆，厚重的铁锈味道直往面门冲来，让人一阵反胃。

        时不时有活人自两人身旁穿过，可未等玉衡看清对方模样，不知从何处窜出的人便将前者屠杀。

        这是一个单方面残虐的杀戮。

        绕过大半个山庄，凌轩仙尊总算停下脚步。玉衡顺着他的视线朝前一望，顿时瞳孔一缩。

        几十步开外的人，除了祁夜，还能是谁。

        现今的祁夜比上个场景中看到的小祁夜长大了不少，眉眼五官都长开了，脸上没了婴儿肥，脸型更为利落，依稀能见几分如今的模样。

        祁夜怀中抱着一人，不难辨认出那是祁母。

        祁母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想必已然……

        玉衡心中再度发酸，程度比上次更烈。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闭紧双眼，捂住双耳，不愿再往下看去。可他又舍不得这么做。

        他不忍让祁夜独自面对如此残忍之事，哪怕祁夜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他也想陪在祁夜身边。

        紧接着，祁夜轻柔放下祁母，在双手离开至亲的一瞬间，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决然直往凌轩仙尊冲去，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一股冲劲。

        两人巨大的实力差让玉衡不敢再看。

        他移开视线。

        好想赶紧离开这里。

        预想中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没有传来，骤涨的魔气让玉衡猛然抬眸。

        祁夜双目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以他为中心，周遭似是围了个异空间，烈风猛然刮起。

        凌轩仙尊的衣袍都被吹起，可他人还是稳稳立在原地。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方才被厉风吹偏了轨迹的剑，赞赏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能耐，可惜入了魔，不然必然有大作为。”

        回应他的是祁夜的毫无章法的剑。

        两人修为实在过于悬殊，祁夜的剑连凌轩仙尊的衣角都碰不到，更不用说伤人分毫。而凌轩仙尊只要一出招，祁夜身上的衣袍便会染深一层。

        即便厉风替祁夜减弱了凌轩仙尊的剑气，也不过是让祁夜多存活一时半刻罢了。

        暴泻的魔气一下子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冲走，熟悉的气息让玉衡因紧张而狂跳的心逐渐稳定下来。

        他从未发现，原来魔气还有安定人心的效果。

        两人还在过招。

        高度集中的对战中，任何分神都是致命的。凌轩仙尊极为短暂的愣神没有逃过祁夜的视线，刹那间理智夺回大脑的掌控权，他看准对方破绽，使出了一招练剑多日后自己感悟出来的剑法。

        剑势逼人，角度刁钻。

        剑尖破皮而入时，两人都有刹那间的失神。

        凌轩仙尊没想到一个才修炼了不过数年的小孩能伤到他，祁夜自身也没料到。

        这一剑似是花光了祁夜全部的魄力，他想将剑再往深处捅，可剑似是扎进了铜墙里一样，未能再进分毫。

        “好了，过家家就到这里。”凌轩仙尊一脚踹开祁夜，后者越过半空重重地跌落在地，翻了两滚，直到撞上石墙才停歇。

        祁夜身上大伤小伤都在徐徐冒血，这股强大的冲击更是让他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一样难受。

        霸道的魔气弱了几分。

        凌轩仙尊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脸上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神色，可再出口时，却压不下隐藏起来的怒气：“不过是个连阵法都学不会的废柴。”

        玉衡再也看不下去，他奔到祁夜跟前，想要将人护住，可不管他怎么做，都触碰不到近在眼前之人。

        魔气渐弱。

        护住祁夜的厉风再难以阻挡他人靠近。

        玉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凌轩仙尊抬步而来。

        忽然，凌轩仙尊停下步伐。满脸怔愣。

        往日他都会将自己的神色藏得很好，这般神情实在太过少见。

        玉衡如有所感一般扭过头。

        恰好能看到一团黑雾逐渐将祁夜吞没。

        再眨眼时，石墙前只余一滩血迹，魔气连同祁夜一并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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