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翌日清晨，玉衡是被隔壁房间的走动声弄醒的。

        声响不大，但玉衡还是很灵敏地捕捉到了。

        昨天下午他躺在床上后，被松松软软的被褥包裹着，十分舒适，一阖眼就睡着了。

        没想到一睡就是大半日，也是挺能睡。

        他只有一件外袍，昨日睡的时候也没脱下，起来发现有点皱，正要脱下扬一扬，房门就被敲了几下。玉衡连忙穿回外袍，慌张地拨弄着衣面，两手使劲地抚平褶皱。

        然而手一松，褶皱又长回衣料上。

        玉衡视死如归一般拉开门。

        幸好祁夜只是看了眼，什么话也没说。

        玉衡松了口气，之前祁夜一直提醒他不要弄皱衣服，他还担心这次也要被说一顿。

        客栈一楼是个私房菜馆，这是客栈老板为了生计不得不多弄个收入的办法，因此，哪怕没什么住房客人，此时的一楼也有不少人在啖茶吃早膳。

        其中还有两位穿着不知道什么宗门校服的修者，衣袍是如浅水一般的淡蓝色，比青羽宗高调的靛蓝衣袍多了几分内敛。

        玉衡多看了他们一眼。

        他觉得这个宗门的校服眼熟，应该上辈子有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对方似有所惑，抬眼看向已经走远的玉衡。

        “师兄，怎么了？”一直低头吃面的宁天趁着师兄没留意，伸长筷子从他碗里夹走了一块肉。

        “又偷我肉？”楚未想抢回肉，终究慢了一步，肉已经被宁天一口吞下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了活的阵法。”

        “哈？师兄你怕不是被掌门荼毒了吧。阵法怎么可能修炼成人。”宁天吸溜了一把面条，“这种天荒夜谭的事也就掌门一直深信不疑。”

        “或许昨夜没睡好，想多了。”楚未吃完面，一把站起，“走吧，该巡逻去了。”

        石杨镇不算大，客栈离成衣店不过半柱香距离，可还未走近，祁夜就停下了步伐。

        玉衡走在后头，前路被祁夜颀长挺拔的身姿挡了大半，他疑惑地探出头来往前看。

        不远处的成衣店木门紧闭，白纸黑字地写着“暂时歇业”四个大字。

        不用细想也知道必定是昨日青羽宗的人的手笔。

        突然，一个敦厚身形的身影拐过他们身旁的街角。

        清晨路上没几个人，众人都不疾不徐地干着自己的事，便显得这人异常突兀。

        玉衡回忆方才看到的背影，那人不是成衣店掌柜还能是谁。

        祁夜比他反应快得多，在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同时抬步就要跟上，此时却又一股小且弱的拉力从腕间衣袖上传来。

        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玉衡扯了一下衣袖后就立马收回手，“掌柜不想开铺，追上去也没用吧？”

        “有何难，逼一把就好。”

        “不行！”玉衡激动道。他就是担心祁夜会这么做，所以才不想追上去。

        掌柜不开张必定和青羽宗的人有关，如果此时逼迫掌柜开门，那就得罪了青羽宗，若是因此把青羽宗的长老惹来了，那可得不偿失。

        青羽宗是第一大宗，届时必定来人众多，他们只有两个人，寡不敌众，必定要出事。

        “不行？”祁夜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尾音上扬，似是反讽，

        虽然语气听着很不满，但祁夜并没有追上去。

        “我……”玉衡隐在衣袖里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祁夜这番反问，倒是提醒了他，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但是他还是要阻止祁夜闹事。鸿阳这人，最爱小事闹大，偏偏他背后的家族强大，就连青羽宗也要给几个面子，因此每次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哪怕鸿阳只不过上诉一件小事，青羽宗也会派几名长老给他撑场子。

        “随你。”祁夜擦着玉衡的肩膀走了过去。

        玉衡回过神来正要跟上，祁夜却突然抛出一大颗偏圆的事物。慌忙倒退几步，伸手接住。

        摊开掌心，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石。

        “你自己解决，本尊不管了。”

        不过是低头看了眼灵石，玉衡再次抬眼时，已经无法从零星几人的街道上找到祁夜的身影。

        晨曦透过两旁小摊餐车上的帆蓬洒落，映在玉衡手背，显得原本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相随阵也变得流光盈转起来。

        玉衡将灵石收在衣袖里，抬步走到方才掌柜走的巷道中。

        果不其然，里面七弯八拐，早就没了掌柜的身影。

        玉衡站在死胡同里，朝四处张望片刻。

        没有人。

        抬起双手，灵力自指尖流出，细若发丝。不出片刻，半空中便浮现着一个繁复的法阵。他修为没到能放出神识的地步，只能动用这种寻人的法阵来找人。

        法阵飘落在地，迅即消失不见。一阵肉眼无法察觉的灵力波动自法阵消失之处向外波荡，玉衡闭眼感知，很快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方位。

        成衣店掌柜正在院中晒着太阳，虽然近期无法开业，但青羽宗会偿还他近日的损失。

        不用干活就能拿到钱，这种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至于那日需要买衣服的两人……罢了，等哪天青羽宗气消了，让他能开业再说吧。

        “掌柜的。”

        一声清脆突兀的声音响起。

        掌柜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他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人。

        幻听？

        “掌柜，这里，抬头看一眼。”玉衡坐在高树之上，朝掌柜挥了挥手。

        他晃着脚，等掌柜将院子里的高处都梭巡了一遍，这才和在院子外的他对上视线。

        掌柜看到是他，抚了抚心口，似是被吓得不轻。

        “掌柜，你知道青羽宗的人在哪里吗？”玉衡声音不大，却稳稳当当地传到了掌柜耳中。

        “你不是来找我买衣服的？”

        玉衡摇摇头，随后想起他和掌柜距离有点远，掌柜应该看不清他的动作，于是又说：“等掌柜你开铺了再说。”

        成衣店不开业，归根结底还是青羽宗的人在搞事，若是强行让掌柜开铺，为难了人，还会把事情闹大。

        这件事还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

        掌柜见这人不是来逼迫他开铺，放心了许多，“青羽宗的仙长都在镇长的府邸里好生休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在石杨镇里随便找一人问都知道。

        青羽宗可是庇佑石杨镇的大宗门，镇长自当要好生安排，怎么能让仙长住在那破破烂烂的客栈里呢。

        玉衡道了谢，转身就往镇长府邸方向走去。

        上辈子他也去过镇长府邸，循着记忆，一下子就找到了路。

        大门前除了立着的两只石狮子之外，并无守卫，玉衡迈上阶梯，正要抬手敲门，在刹那之间，一丝微弱的魔气自镇外传来。

        几乎没有犹豫，玉衡转身就往那处走去。

        感应到的是被压制过的魔气，人数不多，两三人左右。

        没有祁夜的气息。

        祁夜不在那。

        镇外一面是荒山野岭，一面则是种满粮食的良田。玉衡果断地往人迹罕至的山上而去。离得近了，能透过及腰高的野草看到远方影影绰绰的几个黑衣魔修。趁现在还离得远，对方未感知到他，玉衡轻手轻脚地爬到树上。

        “奇怪了，明明这里爆发过一股浓重的魔气，怎么突然就没了？”

        “有没有可能是左右护法大人曾来过，然后又离开了？”

        “不可能。这段时间魔界动乱不已，两位大人事务繁忙，怎么可能来这山旮旯地方？”

        三个魔修蹲在树旁，悄声沟通。

        “那股魔气威压甚重，除了护法大人，也没有谁能散发出来了。”

        “如果宫主在的话……”

        “想什么呢你。宫主都被封印多少年了。”

        ……

        玉衡支着下巴听了会儿，知道了这三人不过是底层魔修，在闲荡的时候感应到石杨镇传来了一股逼迫感很强的魔气，以为是魔界哪位大佬莅临，于是赶急赶忙地过来，想要瞻仰一把，谁知还没入镇，那股魔气便消失了。

        这股魔气不用多说，就是刚解阵时祁夜没有收敛散发出来的。

        没想到有他在一旁压制，还能溢出来这么多。

        不仅惊动了石杨镇里驻扎的大宗门修者，连远在镇外的魔修也感应到了。

        幸好后来祁夜藏匿了魔气，不然必定会惹来麻烦。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魔界哪个阵营的探子？”

        魔尊被封印百余年，原本被祁夜压一头的魔修都蠢蠢欲动，有些甚至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取而代之，占领魔宫，夺走魔尊之位。

        上面这些信息都是玉衡从这三个魔修唠嗑时听来的。

        “有可能。要不还是跟老大说一声吧，让他联系下护法大人，派个人过来探查一下。”

        原本玉衡以为这事就到头了，这三个魔修没找到人，该做回什么做什么，没想到他们的联想力这么丰富，都想到阴谋论上去了。

        若他们真的把这事上报，魔宫派来一名高修为的魔修，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当其中一个魔修掏出联系用的法器时，玉衡忙不迭地从树上跳下。

        他没刻意收住动静，响亮的落地声一下子引来了三个蹲地魔修的注意力。

        “什么人？”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玉衡。

        两人撑着膝盖站起，似是随时准备着开打，其中一人还蹲在地上，观察着玉衡：“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身上这件衣袍有点眼熟。”

        “不就一件普通的玄色长袍，满大街都是。”

        玉衡无奈，幸好此时祁夜不在，不然他听到这话，估计这几人没个好下场。

        “不用往上汇报，这里什么事都没有。”玉衡开门见山，直接点破他们的猜测是假的。

        谁知这反而加深了他们的疑虑，“你不是魔修，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这是敌人的把戏，兄弟们别信。”

        “行了，这肯定是探子之一，赶紧上报！”

        “我不是……”见说多错多，玉衡也不想多费口舌，反正说什么他们都会想歪，还是动用武力最为干脆利落。

        指尖灵动飞舞，一个小型的镇压阵便从三个魔修所站之处浮现，当三人想要取出武器攻上来时，已经晚了，他们似是被看不见的墙困在阵法之内一样，无法逃脱。

        “你做了什么！”

        “放我们出去！”

        “这个阵法不仅能禁锢魔修，还能隔绝灵讯，你们也不用想着联系别人了，先在这里呆会儿，等我离开这个镇子时，自然会放你们出来。”玉衡屈指敲了敲，十分牢固，哪怕这三个魔修联手攻打一处，也不会破裂，除非他们阵法修为极佳，能解阵。

        不过看样子，应该不可能。

        “你是哪个阵营的，可恶！”

        玉衡背着手，走出几步，听到这问话又停下来，扭过头笑道：“自然是和你们一样。”

        上辈子的他必定没想到，自诩正道之人的他，也会有成为魔尊一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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