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晚风

房间里很黑，钟景珩的闹钟还在隔壁，因此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几声敲门声吵醒的。

        睁眼的刹那思绪仍有些迷茫，缓了几秒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和顾璟年换了房间。

        门外的人等了半分钟，又在门上叩了两声，接着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你醒了吗？”

        光从顾璟年的身后照了进来，房间里的光线太差，以至于钟景珩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坐起身，带着些微困顿问到：“有事吗？”

        “你的闹钟响过了，我看李叔的车在楼下，就想要不要来叫你。”顾璟年踩着那道光走进了卧室，等到了床边，钟景珩才发现对方的手里还拿着一套自己的衣服。

        “你换衣服吧，我出去了。”他在黑暗里就着仅有的一束光将顾璟年打量了一番。

        对方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站在几步之外把手臂伸得笔直，用那只握琴弓的手将衣服递到了他的眼前。

        接过衣服，钟景珩在顾璟年蹿出去之前说了声谢谢，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淡自持的，因此顾璟年觉得，自己的害羞倒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钟景珩出门的时候，顾璟年正在和李叔聊天。后者没有换掉身上纯白的短袖，只随意套了条宽松的裤子，踩着双有些搞笑的兔子拖鞋，两条手臂撑在扶栏上，像往常一样笑得很乖。

        见钟景珩出来，李叔中断了话题走到后座去替他开门，顾璟年直起身回头去看，恰好就将额头凑上了钟景珩的掌心。

        “不烫了。”他抢在钟景珩前面出了声，漂亮的脸微微仰起，一双眼睛小狗似的亮晶晶望着，仿佛烧退了是一件值得大肆炫耀的事。

        “嗯。”钟景珩收回手，在上车前注意到了李叔给顾璟年买的早餐。

        是一碗粥，一笼蒸饺，还有一个鸡蛋。

        透明的餐盒摆在门口的扶栏上，钟景珩隔着车窗盯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冰箱。

        他从里面拿了瓶牛奶，下车递到了顾璟年的手里：“还是冰的，可以等会儿再喝。”

        顾璟年错愕地看着对方，迟钝地点了点头，在对方转身之前仓促开口：“你今天会回来吗？”

        钟景珩看着顾璟年还带着些病气的面孔因紧张而爬上绯红，平展的眉毛也下意识蹙起，意外的，他竟无法开口说出拒绝。

        于是他挪开视线，又朝对方手中那瓶牛奶看了一眼，无奈答道：“会的。”

        徐嘉悦和周航在放假的头一天将相机里的照片整理了一番传上论坛，他们的贴子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成功占据了第二页的绝佳置顶，每天光是求更新的都能刷上几十条，可谓真正掌握住了江城一中cp风向。

        作为一个坚定的元年粉，她向来认为竹马才是真爱，兄弟关系冷淡，因此时不时就和自己的同桌进行冷战。

        而昨晚，当她在群里顾璟年数条求答案的信息无果后，钟景珩破天荒发来的私聊彻底击碎了她作为元年粉头的尊严。

        【钟景珩】：顾璟年睡觉了，你要哪张答案？

        一夜过去，徐嘉悦再次打开微信也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要不是想抄答案，她差点就要问出那句——宋元翊人呢？

        虽然十分不情愿，徐嘉悦却还是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周航，嗑研所的群聊也因此进行了漫长而详尽的讨论。

        尽管大家嗑得上头，到底也还是有分寸，故而小半天之后，徐嘉悦只能在众人的‘合理分析’下，被迫接受了‘跟外人的关系当然不可能比哥哥好’，这个并不那么正确的结论。

        顾璟年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当他终于在自己房间的柜子上找到手机时，钟景珩的答案早已传遍了全班，甚至还有好心的同学也发给了他一份。

        他整理了一遍，把已经有答案的卷子放到一边，从钟景珩还没来得及做的开始，每写完一面就拍下来发给宋元翊，虽然对面始终没有蹦出新的聊天框，但他却还是不断重复着。

        喉咙仍有些痛，每一次吞咽都显得格外艰难，顾璟年其实已经饿了，可他不想吃东西，也没有人管着他。

        他把早上那瓶牛奶拧开，含了一小口在嘴里，扬起下巴试图让它自己流下去。

        这个方法显然并不那么好用，顾璟年在试了一次之后就把牛奶放回了计时器旁边，那里还摆着一个透明的餐盒，里面装着李叔带来的早餐，很适合病人，但他并不喜欢。

        过于安静的望梅弄让顾璟年十分不习惯，他其实是很少跟宋元翊分开的。往年的国庆，哪怕是去滨城，宋元翊也不会呆满一个假期，今年却不知怎么了，要等最后一天才回来。

        顾璟年拿出手机看了看，宋元翊没有回消息也没有发朋友圈，安静得就像把他拉黑了一样。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可能那么做，但还是点进去看了看，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发的那片海。

        宋元翊的拍照技术一般，天空和海水都有些暗，沙滩更像是铺了一层泥，脏兮兮的，哪里都没什么好看。

        可莫名的，顾璟年想起了宋元翊发给自己的视频，在最后几秒里，海潮奔涌上岸，对方和着潮声说，想带他去看海。

        于是他便顺着少年模糊的语句想到，滨城的海一定是好看的。

        计时器跳到下一个整数时顾璟年又拿起了笔，他是一个自律的人，更何况还有几十张卷子没做。

        笔尖划过纸面，油墨清晰的痕迹以及书写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能让人静心，只要不在某道题目上卡住，时间就会流逝得悄无声息。

        顾璟年的思路再没被打断，熬过最饿的几分钟后，就连饥饿感都消失在了身体里。他安静地做着题，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向西沉下，最终变成一片粉紫色的晚霞。

        时间过了六点，顾璟年收起卷子有些不高兴地低头看了看手机。

        钟景珩在离开前说了今天会回来，可现在，就连阿姨都没有来。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被骗了。

        练完琴洗漱了一番，顾璟年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些衣服放在钟景珩的床尾凳上，九点不到就早早钻进了被窝。

        后者房间的窗帘不遮光，夜色就透过薄纱朦朦胧胧落在脸上，随着晚风与树影一起轻轻摇晃。

        他被弄得有些烦，干脆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因此，当钟景珩打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鸵鸟一样蜷着身体，只把脑袋埋在被窝里的顾璟年。

        大约是场面实在有些好笑，钟景珩难得轻声笑了出来，他怕吵醒对方，故而有意压低了声响，只瞧了一眼便又退出去关上了门。

        装着顾璟年早餐的餐盒仍与那瓶牛奶一起放在餐桌上，钟景珩去拿水时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些，他转身把玄关上的药箱也拿出来看了看，果然同样没有动过。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宋元翊为什么总是事无巨细地为顾璟年准备好一切，恨不得连饭都直接喂进嘴里。

        钟景珩倒了杯水，拿着感冒胶囊就又回了二楼，再开门时顾璟年已经把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铁灰色的床单将少年的皮肤衬得似月光一样皎白，沉静柔和的面容映着月色，轻而易举便生出了一股易碎感。

        放轻脚步来到床边，钟景珩可以看见对方的胸腔正随着呼吸轻微地鼓动着，平缓而规律，让人不忍心打扰。

        他将胶囊放在了床头柜上，搁下水杯时，却不小心磕出了一些声响。床上的少年应声轻轻动了动，继而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没吃东西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因此谁也不好先答。

        沉默半晌，顾璟年困倦地坐了起来，他懒得抬头看对方，就那么垂眸盯着钟景珩的指尖：“我还以为你骗我。”

        “骗你什么？”钟景珩问。

        “你早上说今天会回来。”顾璟年有些出神，他在想宋元翊。

        他想，要是站在床边的是宋元翊的话，自己大概是会去将那只手握住的。

        “我没有骗你。”钟景珩的语气总是冷淡的，像他那张脸一样，偶尔还会让人觉得有些凶。但顾璟年可以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就比如现在，对方甚至是想要表现得温柔的。

        水杯又被拿了起来，顾璟年接过去喝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难受得皱起了眉头，钟景珩看他的表情舒展了，才开口问到：“你一天都没吃饭吗？”

        “吃不下。”他说罢试探着抬起手朝钟景珩伸了过去，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小心翼翼握住了钟景珩垂在身侧的食指。

        顾璟年是黏人的。

        无论对林绛、宋元翊还是其他人，顾璟年总喜欢靠近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更顺利地与人交流。

        但钟景珩不一样，他记得对方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夏天把他甩开过，因此直到现在，他才敢战战兢兢去握对方的一根手指。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钟景珩竟就着自己的动作回握了过来。

        攥住他的五指，仿佛邀请一般托起他的手掌，稍稍用力便将他引得半跪在了床边。

        “你想吃什么？”对方自然地牵着顾璟年的手，眼神则平淡地对上了后者不可思议的目光。

        “你不觉得讨厌吗？”顾璟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期望起了对方先能回答自己。

        于是钟景珩如他所愿：“我没说过讨厌你。”

        顺着这句话往前回忆，两人为数不多的交流里似乎确实不曾出现过讨厌这个词汇。就仿佛一直都只是顾璟年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在错把讨厌这个情绪先入为主后，将对方的一字一句统统代入了恶意。

        房间里还是像昨天一样只开了盏台灯，书桌的窗户正对着弄堂外的居民区，断断续续传来一些繁杂的人声。

        钟景珩分明做着作业，却难得有些沉不下心，他转过身，仍旧用与先前相同的角度打量起了顾璟年。

        对方靠在床头背单词，修长的手指撑着书页，倒过来时掌骨便在皮肤下微微拱起，夜色落在皮肤上，起伏着映出恰到好处的阴影。

        哪怕书页已然贴在了枕头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仍会在背诵时下意识地闭上。

        少年的睫毛偶尔会随着某些字母轻轻颤动，而那两瓣饱满的嘴唇则在钟景珩的眼中不断呢喃翕动。

        他听不清对方究竟在念哪一个单词，却愕然地仓皇转身，终于在夏末的夜晚褪去疏离与矜庄，有了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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