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堇容微微变了脸色，“父皇。”可惜他并没有打断对话，无萧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透着些不明所以的深意。

        “卿想要什么？”皇帝问道。

        无萧转过目光，开口道，“陛下，我想要这宫里，开的最美的一枝玉兰花。”

        “嗯？”

        无萧说完后，众人脸色一片震惊，都呆愣似的沉默了，连皇帝也是颇为滑稽地皱起眉头，没有听清楚似的再问一遍，“什么？”

        这是什么赏赐？

        “卿确定？”

        皇帝问，“不再好好想想吗？”

        这种举手之劳的寻常之物，实在称不得为赏赐。

        “我别无他求，还望陛下成全。”

        无萧单手放在胸口处，微微俯首，姿态像信徒般虔诚温和。

        皇帝看他这样子，笑道，“有何难处？宫中自有万花，别说是玉兰，就算是卿想要荼蘼绛仙，朕也能让人寻出来。”

        “我只要这一朵，一朵已经足矣。”

        “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木兰高洁而不冷清，优雅而不谄媚，卿很有眼光！”顿了顿，皇帝眼睛弯起，轻击两下了手掌，马上有宫人从身后恭敬现身，垂首等着吩咐，“你们都去按卿的意思找吧，谁寻得最美的一枝，朕一样有赏。”

        宫人领命退去时，皇帝又顿了顿，“等一下。”

        “我记得幽兰殿的木兰一向开的极好，现在想来已是一片郁郁葱葱，不妨去长公主那里看看，长公主，你没意见吧？”

        此时的堇色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按捺下神色，微微一笑道，“父皇，儿臣当然没有意见。”

        “那就去吧。”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竟然只想要一枝花？这少年想法如此别具一格，果然是非同寻常之辈，皇帝不动声色打量起台下神情悠闲的玄衣少年，对此愈发感兴趣起来了。

        “奉天的勇士，当真是少年英雄，连这奖赏，都是颇为清新脱俗。”慕容修含笑评价道。

        “哪里的话，翰天的勇士也是勇猛可嘉身手不凡，朕统统都要赏！”

        “那小王就替迦洛天在此多谢陛下的美意了。”

        无萧的一记调剂虽然语出惊人，却让坐台的气氛更加活络起来，皇帝喜笑颜开道，“太子，今天多亏了你的人，你果然没有令父皇失望。”

        “父皇过奖了，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应尽之事。”堇容安下心来，语气温淡优雅。

        皇帝听了更为高兴，本想再夸奖几句，身后的国师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极小，“陛下，就连龙将军都没有打赢的比赛，太子殿下手下的人竟然能轻易取胜，这太子殿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手底下，可真是卧虎藏龙呢。”

        皇帝笑容便微微僵住了。

        看了看端坐的慕容修还在这里坐着，皇帝敛下不悦，继续撑着和蔼的面色与众人说笑。

        堇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腻在了他的胳膊里，声音像是抹了蜜，“父皇今日比试大获全胜，儿臣恭喜父皇威风不减，扬我奉天雄威！”

        皇帝被堇言这么一转移，那一点郁闷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他本来就是极为宠爱这个明艳的八女儿，就算知她骄纵无度，也从来没有约束过什么。堇色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父皇嘴角那一抹会心的笑，她从未有见到过。

        皇帝捏捏堇言娇嫩的脸蛋，宠溺道，“小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过一阵便是你的生辰了，说罢，想要什么？”

        堇言心中默默一笑，面上仍是装着一副懵懂的乖巧，“父皇，儿臣什么也不要，父皇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是对儿臣最大的礼物！”

        “你呀！”皇帝拧拧她的小翘鼻，对她的谄媚十分受用，“我还不知道你，说罢，你想要什么，江山万里，朕也能为你找来。”

        “我想要的礼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堇言也不卖关子了，俏皮地眨眨眼。

        “何物？如此神神秘秘？”

        堇言离开皇帝怀抱，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一抹势在必得的骄傲，葱管似的手指在空气中伸出去，直接指向台下的玄衣少年。

        “父皇，我要他！”

        众人又一次惊了，一直姿态慵懒的堇凌挑起眉，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

        皇帝有些怔忪，“无萧？你要他？”

        “对！”堇言大大点头，“儿臣刚才见无萧身手实在厉害，心中佩服有加，求父皇准许，让他来我的殿中做侍卫吧！”

        “是佩服有加，还是倾慕有加？”皇帝笑了，“你这小脑袋，莫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父皇！”堇言面色绯红，作撒娇状。

        皇帝皱起眉头，倒是对堇言公然要人的举动没有多说什么，只喃喃道，“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无萧可是太子身边的人……”说到一半，他便顿住了。

        三场比试，两场都是堇容手下的人获得了胜利，何况最后一场还是赢得了翰天的第一勇士，这个少年该是比龙将军、比宫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危险，将一个如此锋芒的人留在堇容身边，倒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堇言的话，突然让他心动了。

        “太子，将无萧派给堇言，你可肯？”

        堇色攥紧了手指，望向一旁冷静不变的堇容，堇容面色没有任何波澜，轻飘飘说道，“八公主喜欢的话，本宫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不过还是要看无萧本人的意思，他若愿意，本宫有何不可。”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转过头去，看向堇言那一张光华绽放的笑颜，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笑容明明是极为迷人的，可她就是看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尤其是她看向无萧时，那难以掩饰地□□裸的灼灼眼神，只让堇色感觉心中莫名的酸涩。

        堇言，她竟然对无萧……

        “很好，那么无萧，你可愿意？”皇帝笑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看向无萧，那身姿挺拔的少年面对众人的审视依旧懒洋洋的，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上去从容非常。

        他没有回答，只抬起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又似有意无意的，朝人群中的一个方向掠去。

        众人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纷纷在寻找着目光的源头，人群中，堇色目光与他直接相对，她愣了一愣，淡定又狼狈地躲闪开。

        他在看的人，是她。

        那双眼睛，就算隔着人群，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灼灼的流光，明明没有笑，那笑意却藏在了微微上翘的眼角弧度里，他也似乎知道自己的这双眼睛有多么勾人，仿佛像是会说话一般，只需看她一眼，堇色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看着她，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空气在虚无中暗了下去，少年恍惚对她张阖着嘴，周围的一切都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个颀长少年，和那双盯着她的深深眼睛，仿佛在对着她说。

        ——来啊，来要我啊。

        皇帝和颜悦色道，“好了，既然如此，那朕便把……”

        “父皇。”

        一道轻幽的声音传来，不似堇言的甜腻软糯，声音听上去清冷，又带着点珠圆玉润的柔和，如同一场朔风的雪簌簌融化，大雪消停，暖阳普照，雪后初霁带来丝丝的清凉，梅花枝在缓缓地滴着水。众人再次齐刷刷地噤了声。

        堇色定定看着无萧，微微翘起唇角，声音一字一顿，“儿臣也要他。”

        堇容轻轻挑眉，堇言变了脸色，不悦道，“长公主，你要跟我抢人吗？”

        堇色端坐在软座上，没有动作，只目光温和地望着台下，“儿臣也觉得无萧的身手颇为不凡，对此颇为欣赏。”

        “父皇也知道，儿臣的宫里侍卫历来零汀，如若能得此人，儿臣自然是喜不自胜。”

        堇色回宫后一直安稳无争，仿若是游离于宫中的透明人一般，这还是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失矩，还是和堇言抢人。

        所有人只顾得看这两女争一男的戏码，都没有注意到那小侍卫的眼睛亮了起来，以及薄唇怎么也压不住的一抹弧度。

        “这……”

        这段日子，皇帝知道堇色对自己可谓是嘘寒问暖尽心尽力，堇色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他虽宠爱堇言，却也不忍心拒绝堇色的要求，何况堇色一说起幽兰殿的侍卫松弛，他愈加不自在起来——自打堇色回宫后他从未踏过幽兰殿一步，想来肯定是异常冷清的，这么一想，便更加觉得对她不住。

        皇帝看着堇色，又看着堇言，犯了难。

        国师看出皇帝心中所想，轻轻附耳道，“陛下不必犯难，只要不让此人留在东宫，至于他最后给谁，又跟谁走，又有什么要紧呢？”

        皇帝听闻此话，眉头便慢慢舒展开，看向台下一直神色愉悦的无萧，仿佛这场闹剧和他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真是自得其乐，“无萧？你的意见呢？”

        “你愿意跟谁，朕就允你跟谁。”

        堇容微微抬起下巴，神色了然，果然听得旁边的少年笑了一声。

        俊美的面容轻轻一笑，倒是有些微微让众人失神。

        隔得太远，众人都未好好打量无萧的面容，只折服于他的身手，这么仔细一看，十足十当得起少年英雄之名。原来是一个凛然少年气的青年，眼波流转中，有一些让人心软放松的无邪与稚气，怪不得八公主和长公主……

        只有堇色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控制了笑容的弧度，只要再往上勾几分，那一丝邪佞和魅惑便会再也藏不住，又俨然与他的本质吻合，也是那个真实的他——危险，又乖觉。

        无萧挺了挺笔直的身板，悠悠道，“陛下刚刚说幽兰殿的兰花开得极好，我想去那里，好好看一看那光景。”

        堇言粉面微变，眉目一拧，“你、”

        皇帝点点头，倒是对这结果非常满意。堇色初入宫，根基不深，就算一个绝顶高手放在身边，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而以他这一阵对堇色的观察，她性情温和，绝不对做那越矩之事，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的母妃。

        皇帝打断堇言的发作，温言道，“那就这样定了，从今天起，要好好保护长公主的安危，知道吗？”

        “言儿，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再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给你。”

        无萧沉下肩膀，朝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属下定当不辱使命。”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出属下这个词。

        等到试炼结束，回宫的路上，堇色还恍惚着。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父皇竟真的把无萧给了她。等她悠悠回到幽兰殿，才发现那熟悉的身影站在廊下，似是等她，感受到脚步声，无萧转过身，目光轻佻地看向她。

        不是翻墙，也不是潜入，而是正大光明地，就这样来到了她的殿里。

        “你好像看到我，并不是很高兴。”无萧走近她，捏捏她怔忪的脸，“刚才的样子不是很有干劲吗？怎么回来就呆了？”

        堇色感到微微疼痛，眨眨眼看他，“好像是一场梦一样，你竟然真来到了我身边。”

        无萧觉得好笑，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这下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别想逃。”

        “我不会躲的。”堇色笑的温柔，将他拉至殿内，无萧低头看了看她自然牵起自己的手，轻轻一笑，跟着她进去了。

        “中秋宴会马上就到了，我给你跳舞看。”

        她踮起脚尖，裙角飞扬，身姿翩翩，像一只蝶般飞舞摇曳在空荡的大殿里，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冷艳的脸上渐渐染上了动人的神采，无萧静静看了一会，忽的走过去揽住她的腰肢，“你什么时候学会舞了？”

        “这一阵子，每天都有学。”堇色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突然想起当初无萧看到自己学舞的时候，还问她是不是脖子坏了。

        无萧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突然一把紧紧抱住她，声音闷闷，“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一想到她中秋宴会要在众目睽睽般展示这般曼妙风姿，他心里便极不舒服，脸色阴沉的似乎可以拧出水来。

        此时的东宫。

        “殿下，就这么把无萧给出去了？”挽丰道，“不过幸好是长公主，长公主毕竟和我们亲近，倒也不是多么难办。”

        堇容喝着茶，不回应他，只平淡的脸色微微蹙起，他倒是希望给的是八公主……毕竟以后的事情，他还不是很想牵连堇色。

        “这个中秋，很快便到来了。”

        他淡淡道，计划一环出了纰漏，倒也无伤大雅。

        一旁的朱痕听闻，神色默默紧张起来，这个中秋宴会，只怕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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