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嫁之日

一进熟梅雨季，京城便没个晴天。日头偶尔小照，很快便躲进层云后。满庭的修竹翠枝，半干半湿，总带着清透雨珠。

        安华郡主的婚事，很快便准备妥当。有东宫亲自盯着，这婚事想办不好都难。只是苦了内务府，整日忙进忙出，连个睡觉时辰都赶不上。

        “安华郡主嫁得急，正正好好卡着那一天，仪仗也不能失了排头，真是难办。”内务府的总管，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如此嘀咕。

        他对完簿子，抬头看到个小太监从外头回来，帘子一掀，露出一角阴雨纷纷的灰天。

        “师傅，各宫的赏赐都已经送到了。”小太监呵口气，鬓上沾一点梅雨水雾。

        “都送到了？”总管眯了眯眼，心底想起一件事，意味深长问：“那皇后娘娘那头……可有别的指示？”

        小太监谄笑着说：“皇后娘娘体恤您，说是不必多关照。郡主出嫁那日是大还愿日，娘娘得带着永乐殿下，一道去佛祖面前点灯，横竖都没法子去观礼的。”

        “哦，明白了。”总管眯着眼，站了起来，冲着皇后的宫殿小小作个揖：“谢皇后娘娘仁恩。”

        既然皇后不会多说什么，那这婚事就好办多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偏挑先太子祭日这天办喜事，这简直是往皇后的心口戳刀子。碍着太子的性子，群臣不敢多劝，可这事到底办得有些薄凉。还好皇后仁慈大方，没有多过问。要不然，又是一场麻烦。

        内务府尚且如此热闹，那朝阳宫就更是如此。这两个月来，宫人进进出出，几乎要将门槛踩破。喜庆的、忧虑的、哀愁的、艳羡的，各式各样的心绪缠绕在一块儿，比梅雨时节的阴云还要厚重。

        外人如此忙碌，但正主反倒一点都不忙。秦摇微每日懒睡，既不试新婚嫁衣，也懒得学人妇规矩。白芷多叮嘱几句，她就没好气地来一句：“学什么学？又不是第一次嫁人的小姑娘。”

        一晃眼，就到了她出嫁的这一日。天公赏脸，难得放晴，晒得屋檐上雨珠晶亮莹润。朝阳宫里喜气洋洋，大红溢目，从里到外都是笑意。只不过，谁也不会提起郡主这是二嫁。

        至于唐之南是谁，众人都像是齐齐失忆，三缄其口。

        秦摇微坐在窗前，由樱桃给她打理珠钗。她被几个宫女折腾了一早上，换上了华服盛装。樱桃小心翼翼地拨过发钗上的珠片金箔，赞叹地说：“真好看。”

        顿一顿，她补充说：“郡主好看，首饰也好看。”

        她出身民间，服侍秦摇微也没多久。在她眼里，郡主头上的这些珠钗已是精美至极。

        哪天她自己要嫁人了，肯定没法打扮得这么漂亮。能别几朵绢花，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宫里十五年一放人。等她出宫去，也已经是三十岁的老姑娘了。那时候，还能找怎样的夫婿呢？

        樱桃天真地胡思乱想着，轻手轻脚地梳着秦摇微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的身侧隐隐传来一阵压迫感。樱桃抬头一看，却瞥见了宋取予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太子不知何时进来了，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侧，像是鬼魂一般。樱桃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行礼，宋取予却将手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樱桃不敢说话了。

        宋取予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抬手让她退后。接着，他悄然将秦摇微的发尾捏在掌心，用发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秦摇微的头发很美，如一整片的乌黑丝缎。他稍一松手，发丝就如流水般从指缝里滑落。

        她没发现身后换了人，瞥着窗外难得放晴的艳阳天，喃喃说：“头发乱了就乱了，别梳了，又没人想看我。”

        “孤想看。”

        沉沉的一声回答，让秦摇微轻惊一下。她紧张地回头，望见了宋取予的脸。在满屋赤色的映衬下，他的五官愈显深邃。

        摇微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走。他摩挲一下手指，似在回忆方才的触感。不一会儿，他弯下腰，贴近摇微的面颊，低声道：“阿扇，你身穿嫁衣的模样，甚是好看。”

        他凑得太近，炽热的呼吸落在摇微的脖颈间，烫得她目光闪动。

        “亏太子殿下说得出这番话。”她讥嘲他。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宋取予的手绕上了她的下巴，像是一条猎食的蛇。这只手这样冷，让摇微轻轻哆嗦了一下，想要躲开。

        可她躲开的动作，却令宋取予皱紧了眉。下一刻，他强硬地将她的脸掰向自己，直直地盯向她的面孔。他用那双漆黑的、毫无波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喃喃道：“现在，孤真是庆幸至极。”

        “……庆幸？庆幸什么？”

        “孤在庆幸……还好，宋昭哉死了。”宋取予的拇指抚摸着她的下巴轮廓，声音宛如梦呓：“要是他没死，孤该拿什么和他争？”

        “宋昭哉”这个名字，刺得摇微面色一白。她颤了颤眼睫，慢慢闭上眼睛：“阿予，我没有对那个人动心过。”

        “无妨，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宋取予目光沉沉。他原本掐在摇微下巴上的手，轻轻下滑，掠过她脖颈时，稍稍轻扼了一下，很快又往下流连，直到落到她的腰结上。“宋昭哉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宋取予低声地说着，抽开她的腰结。

        “阿予，你不能——”秦摇微按住他的手，声音恳求。

        “为何不能？你是属于孤的。”他轻笑起来，拨开她阻拦的手：“离吉时还远，不用担心。”

        他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地挑开了秦摇微的手。摇微在他的怀里发着抖，喉咙内发出隐约的哽咽声响。

        “阿扇，孤要你去做一件事。”宋取予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如情人的蛊惑。“锦宁侯府中，藏着一个人。他的手臂上有一道火焰模样的旧伤痕……将他找出来，带给孤。”

        “你凭什么以为，我一定会帮你？”秦摇微的声音也带着颤。

        “阿扇会帮我的。”宋取予亲吻着她的耳朵。一阵簌簌轻响，赤色的嫁衣随着他的手指动作，像流水似地落下来，在地上堆叠成一团。“阿扇与孤，用着相同的血……这样的阿扇，也不会背叛孤。”

        “可……”

        眼看秦摇微还要拒绝，宋取予忽然轻笑起来：“对了，那个人知道是谁杀了宋昭哉。阿扇难道不想知道，先太子是如何死的吗？”

        秦摇微愣住了，眼睛陡然睁得很大。

        她微抖着嘴唇，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我会帮你。”

        吉时渐近，白芷扣开殿门，在帘外恭敬礼道：“郡主，快到吉时了，奴婢为您收整一番。”

        她像是没看到榻边的凌乱衣物，还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宋取予，管自己沉默无声地替秦摇微重新梳妆。

        片刻后，吉时的鼓声隆隆响起。

        也不知是不是众宫人的错觉，安华郡主踏出宫门时，衣衫微乱，裙摆沾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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