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三个月后，河头村河边。

        林皓月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把草木灰放在竹筛上面兑上河水，再用淋下来的灰水浣纱。娉婷在她身旁帮忙，正拿着捣衣杵敲打衣服，借助河水的冲刷，带出污垢。

        “这灰不够了。娉婷啊，你回去拿一趟，要不这么多衣服这点灰洗不完。”林皓月望着那一箩筐尚未清洗的衣服发愁。

        “好咧。”娉婷应声答应，手伸进河水中清洗，又将水渍抹干在衣袖上，扭头回她们俩住的小屋拿去。

        林皓月边洗边哼唱小调，正是那首折腰之舞的伴乐，乐不可言。

        清澈河水在石上淙淙淌流，新雨过后河谷间空旷清新。秋天的美景即将消逝，但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人流连忘返。

        忽地，一阵脚步声响起，声音在她身后戛然而止。

        “娉婷，拿过来吧。”林皓月想着是娉婷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暗自感慨，这一来一回未免太快了些。果然还是小姑娘，体力好，健步如飞。

        “月儿。”身后那人轻轻笑道，声音竟如此熟悉。

        林皓月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白昊长身玉立，全身白衣，飘散的长发上束了条黑带。

        “月儿，我总算找到你了。”白昊温和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她。

        踏遍千山万水，他终是找到了。和他想的一样，皇后挑选的栖身之地便是柳家的梓里。

        林皓月大惊失色，一时慌了神，猛地站了起来，不知该逃还是留在原地，乖乖束手投降。

        “月儿，以后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等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远离喧嚣，隐于村落。

        “昊哥哥，你是护国大将军，保家卫国是你的职责所在，又岂能和我一起避世隐居？”林皓月往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防备。

        白昊满脸蓄着的胡髯彰显着浓烈的阳刚之气，刀枪血雨早已磨灭他的书生气。他的容颜已是如刀刻出来一般冷硬威猛。

        “皇上已答应与匈奴和亲，单于宇文华正在来京的路上。若是成了，两国交好，停止交战，那我便无用武之地，不再需要驻守边疆了。”白昊向前紧跟一步，“我虽不赞成和亲之议，但知其对百姓，对国家的意义重大。若真能凭此止戈兴仁，也是天下人乐见之事。”

        “故真要将富真公主送去和亲？”林皓月大吃一惊。睿宗龙应天本就子嗣稀少，竟真要将掌上明珠送去那个鬼地方？

        “月儿，你这下明白了吧。这便是皇家，虽外表多么光鲜亮丽，内里却藏有万般苦楚。皇室血脉的命运又岂能自己做主？”

        顿时，林皓月想起远在天边的宝儿，不免伤怀。不知将他寄养在太子妃那里，如今过得怎样。若有一天太子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宝儿原本的宠爱可想而知还能剩多少。

        “月儿，你喜欢这里吗？河头村是我的故里，若你愿意长居于此，我便陪你留下来，粗茶淡饭乐终生。若你仍想要鲜衣美食的优裕生活，我便带你去我的封地，那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甘心双手奉上。”

        林皓月雪白的指尖勾着乌黑如泉的长发，双眸似水，却略微冰冷。

        “昊哥哥，甚歉。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没有俗世的烦扰，在这里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你终究还是不愿……”白昊双目顿失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月姐姐！”娉婷拿了东西疾步而来，却见有陌生男子缠着林皓月，便一鼓作气挡在林皓月身前，怒视白昊，厉声问道，“你是谁？”

        “娉婷，莫要无礼。这是护国大将军白大将军。”

        娉婷惊得张开了嘴巴，跪倒在地，忐忑不安道：“请白大将军恕罪，小女竟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来。”

        “无妨。你是……？”眼前这个有着一双杏核眼的姑娘分为面熟，白昊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是朱桐远的娉会，娉婷姑娘。”林皓月接过娉婷拿来的草木灰，蹲下来继续搓洗衣服。

        难怪，白昊曾远远望过这对小情侣一眼。当初虎豹军行军出城门，这对小情侣竟依依不舍半刻之久，引得全军战士纷纷侧目。

        “原来你就是桐远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意中人。他啊打起仗来哪都好，就是太过挂念男女之情。这上了战场刀枪无眼，稍有分心便身首异处。可不能用情过深。”白昊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带着笑意，眼睛却不由自主瞄向他的意中人。

        他暗地苦笑。这番话说的又何尝不是他？出征在外，心心念念的只不过一个她。终是难逃一个“情”字。

        “白大将军您对桐远有大恩，桐远和小女当效犬马之劳，至死不能忘大德。”

        白昊不仅引荐朱桐远回京做官，还曾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娉婷都牢记在心。

        林皓月看不过眼，一把拉起娉婷，“朱大人是一介猛将，得重用是国之大幸。不必言谢。”

        “月儿所言极是。桐远他是我的得力干将，没了他做副手我还不习惯呢。”

        “那就好……”娉婷欣喜若狂，“白大将军您舟车劳顿，小女这就回屋给您炖一锅鸡汤，好好补一补。”

        娉婷黑溜溜的眼珠一下子明亮起来，没等回答便一溜烟儿往屋方向跑去，边跑边喊，“白大将军，您等着，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哈哈，没想到娉婷姑娘竟如此可爱。”白昊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

        林皓月心不在焉，回道，“是啊，娉婷她秀外慧中，活泼可爱。”

        “月儿，你怎么不问问你走之后太子府的情况？”白昊满面笑容融化了原本刚棱有力的面庞，“或者说，你不问问他的情况吗？”

        林皓月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浓翘的长睫遮掩了眼里流露的情绪，“我关心他作甚？他啊，欢喜还来不及呢，恐怕早就觅得绝代佳人，鸳鸯不独宿呢。自古都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月儿，你啊……你就是口是心非。我还没提他的名字，你便对号入座了。”白昊微蹙的双眉似是藏了不少烦心事，“算了，不提也罢。”

        白昊跟着蹲了下来，“我帮你洗。你这玉手金贵，做不得这些。”

        “那你就做得？我是女子，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七尺男儿？”

        “月儿，我乃久役之士，早已习惯做这些杂务。反倒是你，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做得？”

        “你可别瞧不起我，你看看，我洗得多干净！”林皓月捡起一件洗好的衣裳，在白昊面前拼命晃悠。

        白昊放声大笑，乐呵道，“你啊，你啊，古灵精怪，和以前一点没变。”

        白昊想起少时在林府，两人也是如此，常凑在一起讲悄悄话，打牙配嘴，毫无间隙。

        “方才我说的是不是白日做梦，这么多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白昊笑过之后便是莫名的难过，“还是说，你真的对他动了真情？可明明是我先与你相识，青梅竹马，我到底哪一点输给了他？”

        万籁俱寂。林皓月淡淡的眉毛一轩，红红的嘴巴一撅，静默不语。

        其实呀，她也搞不明白，怎么就着了龙靖霖的道，一心想着攀他这根高枝。若是当年的她再成熟些，定要广撒网多观察，钓上来那条“最靠谱”的鱼来。

        还是说，在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两分情意，所以才从未考虑他人。

        “月儿，若当初我已功成名就，你会不会选我？”白昊残存的希望支撑着他，一心想听到那个“会”字。这般，他便可将一切推给缘份，命运，时机这些高深莫测的玩意，而不是她从未对他动过心。

        可他大失所望。林皓月紧闭的双唇浇熄了他心里的小火苗，燃起的是那熊熊怒火。

        “为何你还是念着他！你可知，龙靖霖他现在过得快活极了！你说的没错，他马上就要有新欢了。单于宇文华上京，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他的妹妹宇文涵。想必你已猜到，这其中的奥妙了吧。”

        “昊哥哥，你别说了。”林皓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费力撇嘴笑道，“既已选择离开太子府，我便与他再无瓜葛。你就是提他千遍万遍，他于我也只是陌路人。你啊，别再多费口舌。”

        可这笑意却带着点儿哀愁。

        白昊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嘴硬心软，却也不再拆穿。心下暗暗有了主意。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把握住良机，将她紧紧锁在身边，纵然万劫不复，也好过人生遗恨。

        止水流年皆为虚妄。纵然你无心向我，徒留伤痕，我也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白昊脸庞浮现淡然清雅的笑意，随意束起的乌黑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安抚道，“好，我以后都不再提。我还惦记着娉婷姑娘那锅鸡汤呢。我们快手些，等不及了。”

        “好。那昊哥哥你帮我一块。”林皓月绽放灿烂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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