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柒宵烛

苏若晨面色不虞，半垂着眸，并没有看着阿宁，而是盯着桌子上的某一点，看上去就像出神了一般。

        萧寂半侧肩，轻轻地撞了一下苏若晨的肩。

        这样的举动其实算得上是有些亲密了，反正是不该出现在苏若晨和萧寂这两个人身上的。

        然而众人大多的视线都落在阿宁身上，没人发觉萧寂这个动作有多怪异。

        阿宁此时正微偏着身子，朝着众人的方向，因而也没发觉他们的这个动作。

        唯独封旭延，他本来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阿宁的侧脸，但却在那一瞬间，若有所觉，转眸望向他的对面，正是苏若晨和萧寂两人。

        他眸光微动，倏尔浅挑了挑嘴角。

        萧寂偶然抬头，恰恰望进封旭延意味深长的眼神里，但他并未慌张，而是同样回了他一个浅笑。

        不过一个对视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璇率先开口道：“所以说，冥君在生死阵下依旧安然无恙，就是因为冥寞和冥餮将生死阵的杀意承担了过去？”

        阿宁看着她点头：“不错。”

        苏若曦接过话头：“可若我没理解错，我们见到的生死阵还在运转着，单独一个生死阵就能造出十里死地，就算封印冥君三魂七魄的生死阵并未及封印冥君肉身的生死阵那般，整整十一个生死阵，这一千多年来就冥寞一个人承受，而冥寞却看似未受影响，对上我们苏氏和纯风派还游刃有余……”她余音迟疑。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昭临作死地偏了偏头。

        苏昭湛木着脸，伸手捂住苏昭临的嘴：“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他成功将苏昭临那句作死的话捂了回去。

        但在场的人都理解了他想说的那句话，因为那也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冥寞身负生死阵，但他却还能接住每个人的杀招，相比较之下，他们是不是显得废物了一些。

        萧寂看了眼苏若晨，见他还是那个姿势，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聊地托着腮，却望着阿宁道：“不是你们差，一来，冥寞到底活了上千年，功力比你们强，理所应当。”

        “但最主要的，也是你们一直忽视了的点。那就是，冥寞为何会对苏氏乃至纯风派的一招一式都那么熟悉？”

        他微微侧头，紧盯着苏若晨的脸：“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也不能改变，至少苏氏和纯风派都出了内鬼的事实。”

        他用的至少，是指冥寞对上苏氏弟子及纯风派弟子时，对其招数了如指掌。

        但他们也仅仅知道冥寞对苏氏和纯风派了如指掌，至于其他的门派，从未见过，也就暂且不提。

        苏昭临沉思了一会儿，拉开他哥的手，小声问着他哥：“他们是怎么断定一定是有内鬼的啊？”

        苏昭湛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听着，别打岔。”

        但在场的毕竟都是习武的，自然将两人的话全听在耳里。

        因而阿宁转头看他，答道：“最主要还是因为冥寞将苏氏的招数吃得太透了，而且面对着纯风派和苏氏的同时，哪怕功力差异再大，也不该在众人群起而攻之时仍毫发无损。”

        “所以最合理的推测就是，苏氏和纯风派里出了内鬼。”

        苏若晨微抬起眸，沉沉道：“苏氏的内鬼……很可能跟十年前，我爹娘的死有关。”

        阿宁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算是赞成了他这个说法。

        “这……又是为何啊？”因着之前的问题有人回答，所以苏昭临这次大着胆发问。

        阿宁不由得叹了口气，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封旭延哑然失笑地托着下巴，笑着看她。

        那边苏若曦已经理清楚思绪，于是答道：“苏氏十年前历逢大劫，之后接任的就是我哥。可十年前我哥也不过六岁，而这一辈的大多跟我哥年龄相仿，就算比我哥大，也未必能学透苏氏剑术。那么由此可得，要能够跟冥族通风报信，且熟知苏氏整套剑术的，起码也得是长老级别。”

        “可若如此，既是长老，又为何会跟冥族同流合污？”

        “这么一来就十分明了了，冥族能给到他什么？他作为长老还会想要什么？无论什么，只要他有跟冥族有交易的苗头，宗主就是个隐患。”

        “尤其当时的幽君跟宗主交情甚深，以至于宗主对魔族气息很是敏感。”杨璇接下去道。

        “我觉得这是个悖论，宗主跟幽族人很熟的话，其实不是更大几率会忽略魔族气息吗？尤其当时幽族人定居素城，在城内魔族气息就更现平常了。”苏昭湛消化了一下，又应道。

        可怜的苏昭临还在一脸迷茫。

        阿宁点头：“就是因为太过寻常了，所以苏氏宗主和他的夫人才会惨遭毒手吧。”

        苏若晨倏地低低地笑了一声，显得有几分突兀：“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有关十年前苏氏和幽族的那场大战，所有的传闻里，都没有提到幽族的下场，只稍微提过，幽族是退回去幽冥界了。各大门派齐聚素城，竟然还能让幽君全身而退吗？”

        他定定地望进封旭延的眼里：“在场的人里，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解答这个问题。”

        封旭延丝毫不避他的眼神：“自然并非安然地全身而退。”

        “要认真说起来，幽族溃败，这四个字不是白说的。幽君身负重伤，幽族死伤过半，幽君之女生死未卜。”

        他的脸色冷了冷，声音也冷硬下来，“这个结果，苏宗主是不是很满意？”

        阿宁怔了一怔，在听到封旭延后半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他，同时伸出手捂住了封旭延微凉的手上，似是安抚。

        苏若晨也愣了愣：“幽君……之女？”

        封旭延的眉眼间噙满了冷意。

        就在此时，后面不知哪桌突然有人小声地说：“就说嘛，一个魔头被传得多玄乎，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还不是邪不胜正！”

        封旭延蹭的一声，猛地站起身，冷然地回头，审视着他身后的每个人，眼尾似乎有些殷红，那是气的。

        阿宁抿了抿嘴，也跟着站起身来。

        但下一瞬，就径自牵起封旭延的手，另一只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些银两，放在桌子上，微微颔首却冷了声：“多谢招待。但下次就不必了。”

        说罢，拉着快要爆发的封旭延快步上了楼。

        一上楼，封旭延就忍了忍情绪，能听出来想缓和一下声线，但仍微带了些冷硬：“你为什么要走？”

        该走的，从来都不是你啊。

        阿宁回头，莞尔道：“不想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我从冥罗的记忆里看到了冥寞在人界的据点。”她笑了一下，“不告诉他们。”

        她的手紧了紧：“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紧绷的嘴角不由得松了松，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脾气那么好，迟早是要被人爬上头的。”

        阿宁眉眼微弯：“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一边说着，拉着他走到了厢房门口，然后撤了房内禁制，才徐徐推开门。

        封旭延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罗白和冥罗的记忆方才你只说了一半吧？”

        两人一走进了厢房，就见本来躺在床上的罗白此时正坐在床上，在豆豆烛火落下的阴影里，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

        两人双双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罗白轻轻地唤了声：“宁姐姐。”

        阿宁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应声。

        她朝着罗白的方向走过去，但突然回头对他道：“我们晚点就走吧。”

        语音刚落，也没理封旭延的反应，就走近罗白身边，轻声细语地跟罗白说着话。

        封旭延在后头走神了许久，才把门给关上。

        后来才想起来，屋内是两个姑娘，自然是不好待在厢房内。

        于是，又拉开门，就靠在门外，闭目养神着。

        阿宁温柔的声音从房内隐隐传来，他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扬了嘴角。

        ……

        其实罗白刚醒，阿宁和封旭延就回了房，所以当下的她还有点茫然，带着刚醒的迷糊。

        阿宁小声地跟她说着话，但她感觉怎么这么睡一觉，阿宁对她的态度好像更亲密了些。

        “感觉还好吗？”阿宁问。

        罗白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嗯……”

        阿宁伸手替她理了一下碎发：“饿了吗？想吃点东西吗？”

        罗白摸了一下肚子，老老实实点头：“饿。”

        阿宁笑了一下：行，那你等一下，我让你延哥给你找点吃的。”

        说着就要转头去喊人，就见封旭延微笑着站在门口，轻叩了叩门。

        “南柒夜市挺热闹的，要不要去凑热闹？”

        阿宁眉梢都是笑意，又问罗白道：“那你是想在客栈吃晚饭还是想去逛逛？”

        罗白歪着头想了一下，灿笑道：“逛！”

        阿宁揉了揉罗白的头，从乾坤袋里掏出个奶糖。

        封旭延这个时候在旁边递来一杯茶水，她接过，又给了罗白。

        罗白慢慢喝着，阿宁就帮她拆了糖衣，递给她，让她含着。

        这时候阿宁腰间的玄冥铃和却冥剑又不依了。

        玄冥铃疯狂摇着铃片，却冥就在疯狂的银铃声中淡淡地道：“吾也去。”

        阿宁不可避免地柔和了眉眼，一边抚着玄冥铃，一边笑道：“去。都去。”

        封旭延垂着眸看她，眼角也不由得微弯，眸内笑意荡漾。

        ……

        南柒城的夜市本来就很盛大，但今夜格外热闹，隐隐有些不夜天的意味了。

        街上灯火常亮不灭，映彻长空，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封旭延、阿宁、罗白、玄冥铃还有却冥剑下楼的时候，一楼已经不见苏氏弟子和纯风派弟子的身影了。

        三人一剑一铃出客栈大门的时候，人间喧嚣扑面而来。

        明明这里跟故安城真的很像，但很奇怪，封旭延和阿宁都有点喜欢这里。

        也许只是因为，在故安城经历过太多不怎么美好的事情吧。

        ……

        阿宁突然想起被养在养灵囊内的赵宥城、童韫和张云轩，偏头问了一下封旭延的意见，两人又问了一下养灵囊内的三人。

        确定他们确实也很想凑热闹后，两人就齐齐将三人放了出来。

        好歹是在养灵囊里养了大半天，三人的身影没像之前那样虚了。

        三人确实很久没见过这般的烟火气，毕竟以三骨蛇的形态，去哪都不太方便，主要也是出不了冥林。

        只能说他们运气还不错。

        好巧，今日恰恰正是南柒城的独特节日，宵烛节。

        宵烛节是源自南国初初立国之时，因为正式建国，百姓普天同庆，齐齐升灯祝愿，万千明灯缓缓而升，映照得万里长空昼夜如一。

        自那以后，南国众人都会在宵烛节当晚，升灯祈福。

        因升灯是宵烛节的主要活动，路边有许多小摊卖着天灯。

        赵宥城三人太久没出来闹市，看什么都有些惊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

        封旭延和阿宁并排走着，罗白就走在他们中间。

        罗白有些饿了，所以阿宁一直在留意着周围的小摊，看有什么小吃，随便买了点给罗白。

        奔着来凑热闹的目的，罗白一边吃着阿宁买来的小吃，一边走向卖天灯的小摊。

        本来就只是给罗白买罢了，因此也只买了一个天灯。

        但罗白拽着阿宁要她一起在天灯上面写心愿，阿宁又拽了封旭延一起写。

        最后他们一人站一面，各自写自己的心愿。

        封旭延就站在她的左边，罗白就在她的右边。

        赵宥城、童韫和张云轩嘴上不说，脸上却很诚实地写满了渴望和羡慕。

        但他们并非真正的实体，因而也碰不了天灯。

        所以最后由封旭延替他们提笔，赵宥城则表示他们三人写一面就够了。

        封旭延笑了笑，没答应，只是听着赵宥城他们说自己想写些什么。

        最先写的，是童韫。

        童韫一向乐观，向来不爱想太多，所以写的是——如此良宵，当对酒当歌。

        张云轩写的是最淳朴的心愿，有点长，但大意是希望今生他没能尽孝的家人已经投胎到了好人家。

        赵宥城斟酌最久，最后还是只是写了短短四个字。

        ——倦鸟归巢。

        写完最后一笔，封旭延抬头看了一眼阿宁的方向。

        阿宁耐心地听着罗白说话，罗白说话有些吃力，算是残魂的后遗症。

        他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再次提笔。

        祝暨宁。

        岁岁平安，年年喜乐。

        ——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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