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让我们向神灵，高举反旗！

　　上午，拉帕城中心广场。
　　天气不怎么好。
　　但即便如此，广场之上依旧沸沸扬扬。
　　[辉煌角斗]作为整个熔火国度最为重大的“节日”，它的赛前演讲，其实也备受瞩目。
　　尤其是在如今的拉帕城。
　　若是曾经，拉帕城的居民们也会对此有所期待，虽然这个期待只是希望拉帕城由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二，但万一出個万一，其他城邦忽然集体变成了傻子，白送给咱一个第一第二呢？
　　谁也说不准，是吧。
　　而在现在，阔别已久的赛前动员重新席卷而来，演讲的人对居民们来说又无比特殊，他们的期待，自然不止于此，加上之前萨格露丝的造势，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期待这位新的城主，神主的代行者，为他的民众，祂的信徒，带来些新的希望。
　　咱不说直接飞跃至第一，但至少，拿个奖励，对吧？
　　随着之前通告上的时间愈发临近，大家的聊天都已经愈发心不在焉。
　　所有人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从未觉得等待如此煎熬。
　　如果这时候有一位画技高深的画家路过于此，那他绝对能绘出一副名为《期待》的画卷。
　　在这副画卷里，必然会有一座钟楼。
　　当钟楼指向“十”的时候，期待，便正式降临。
　　于是，所有人同时停下叽叽喳喳，望向临时用木材垒砌而成的高台。
　　“铛——”
　　“铛——”
　　“铛——”
　　三声钟声响起。
　　那个男人，在万众瞩目之中，悄然从幕后走向台前。
　　他的相貌十分优越，身材颀长，腰杆挺得笔直，外貌完美符合民众们的想象；他的脚步很是轻盈，踩在木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可或许是气质的原因，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每一步都无比扎实，即便是数千万吨汹涌的海潮都会在这个脚步下停止翻滚，安然铺成通往地平线的康庄大道。
　　男人身后没有侍从跟随，他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很快便停在了高台主位的演讲桌前。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低头迎向所有人的目光，背后的黑压压的乌云滚滚翻腾，蔓延至广场上方，他站立其下，巍然如峰。
　　在所有人沉默的一般人，好奇的，期待的目光中，男人嘴唇轻轻启合，说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开场白。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可词缀组成的话语即便不用添加语气词，仍旧尽显高傲。
　　场下，所有人心中一怔，但他们只是被这句话震惊到了，完全没有任何疑惑出现。
　　他们确实知道，他，意味着什么。
　　属于真理会的民众知道他是他们的主的代行者，玩家们知道他是发布任务的NPC。
　　作为主的代行者，他必须高傲，因为神是不可能与人平级的；作为背景“神秘”的NPC，他也必须高傲，否则将一切揭开的玩家将再也不会对其产生兴趣。
　　这个自我介绍，换做他人，绝对做不出来，可在此时此刻，却又显得恰到好处。
　　众生百态，百思百想，在这一刻的人们心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阴影之中，萨格露丝暗自咂舌。
　　“林顿大人果真非凡，只用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在心中将他供于高位。”
　　“哼，那是自然。”艾瑞丝双手抱胸，柳眉悄悄抬起，似是在为台上之人感到骄傲。
　　如今的她早已学会，要在外人面前，给自家人争面子了。
　　萨格露丝瞟了她一眼，莫名有种站在台上的人不是林顿，而是她一样的感觉。
　　撇撇嘴，她继续望向台上。
　　她现在与下方的居民拥有着同样的期待，期待他还会有什么令人惊艳的激昂宣言。
　　不过，虽然萨格露丝很是期待，但男人的语调依旧平缓，平缓地令人有些着急。
　　他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淡淡道：“按理来说，在这场阔别已久的动员大会上，我作为发言人，应该做出什么爆炸性的保证，对吗？”
　　下意识的，所有人同时掉了点头，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回答。
　　“不。”林顿强势地否决了他们，“可惜的是，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林顿反问道，“你们觉得，你们能让我做出什么保证吗？”
　　“没错，我会参加[辉煌角斗]，我能拿到第一，可[辉煌角斗]，是一个人的角斗吗？”
　　这是嘲讽。
　　极致的嘲讽！
　　刺骨的嘲讽！！
　　来自拉帕城的居民们很想遵从脾性展开反驳，但很可惜的是，这句话是对的。
　　[辉煌角斗]是神灵定下的竞争，是在城邦之间展开的竞争，虽然个人会拥有高光时刻，但只凭个人，远远不够。
　　一个人，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他来了，他做了很多，他带来了改变，但很可惜的是，时间还是太短了。
　　拉帕城或许能够扶起来，但至少现在，还是一坨烂泥。
　　民众们捏紧了拳头。
　　在这时，他们才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天天宁愿浪费时间，也不愿意前往竞技场提升自己。
　　当然，这只是在被讥嘲后所拥有的短暂心理，就像小时候挨家长骂之后想着自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一样，大部分人没有将想象转化为现实的能力与行动力，仅仅止步于想想而已。
　　若是没有其他东西鞭策他们，他们在散场之后，又会重新回到原来的作息，完全不会有任何反思出现。
　　这里的人们对于“竞争”的逃避心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刻进了灵魂中，药石无医。
　　——但并不代表没救。
　　在医学上，以毒攻毒，有时候会是一种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叫做摆烂。”林顿轻声说，“意思是，当事情无法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干脆不再采取措施加以控制，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
　　“你们觉得，这个词，像在形容谁？”
　　民众们开始愤怒了。
　　谁还没点脾气了？
　　就算是软柿子，它也有个硬邦邦的根吧？
　　这种赤裸裸的嘲讽，完全就是强行揭开他们的伤疤，还硬生生往上面洒了半袋子盐，好像巴不得他们疼死一样。
　　“林顿大人这是.......”阴影里的萨格露丝眼神有些焦急。
　　这个剧本，跟她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原本她是想着就和平常一样，说点高大上的话，灌点鸡汤，让他在众人面前高高树立威望，展现威严，让大家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有能力的明君，心甘情愿地跟随他。
　　可为什么，事情突然走歪，走成暴君线了。
　　早知道，就把自己写好的剧本给他了！
　　“急什么？”艾瑞丝的脸色依旧平静，平静的像是台上那个人，“看下去就是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林顿为什么要激怒民众，但她对他抱有百分之一千万的信心。
　　骑士小姐永远相信她所守护的人的能力，坚信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能够在自己掌中紧握。
　　而与骑士小姐抱有同样心理的，还有玩家们。
　　作为思想没有那么固化，教育程度颇高的玩家们，他们的思考能力告诉他们，小黑绝对不是只在简单的嘲讽——当然，这其中还有被嘲讽的人不是他们的原因。
　　总之，玩家们下意识觉得林顿的话有些不对劲。
　　在他们的映像里，小黑是个沉着且智慧的人，绝对不会一言不合就开地图炮，所以他这么做，绝对是有他的考虑所在。
　　于是，他们继续抬头，一边于玩家论坛里疯狂讨论，一边安安静静等待小黑接下来的发言。
　　林顿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很快，他的下一句话便将其目的尽数展现。
　　他的声线依旧平缓，但只说了两个字。
　　“不错。”
　　民众们的愤怒还没来得及填满怒气槽，又蒙圈了。
　　不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还知道对自己感到失望，感到愤怒。”林顿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的微笑，恰好能令凝视着他的人发现，“意思就是，你们还算有救。”
　　没有等民众们露出下一段情绪，他继续说：“你们摆烂，但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摆烂吗？”
　　为什么？
　　民众们下意识开始思考起来，但没思考太久，他们便得出了答案。
　　还能为什么？
　　因为太累，没戏，没意义呗。
　　努力了却看不见任何前进的进度条，就算意志再坚定，也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吧。
　　“没错。”林顿说，“人生没有刻度尺，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成长到底能不能通过努力来进行提升，你们的摆烂，也正是因为看不见希望。”
　　“但你们知道吗，摆烂的意思，并不是放弃。”
　　“告诉我这个词的人跟我讲了很多例子，像是在体育比赛中，摆烂是为了赢得下一枚建队基石；在游戏对局里，摆烂是期待下一局的胜利；那在人生道路上，摆烂是代表着什么呢？”
　　“你们不用想，我告诉你们。”
　　“摆烂，并不是放弃，而是等待希望的降临。”
　　玩家们眼里闪烁着惊艳之色，民众们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光。
　　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们从未真正放弃，只是在等待新的希望。
　　林顿双手撑在桌上：“现在，你们等到了，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做呢？继续等待更有希望的希望？还是......跟着我？”
　　“毫无疑问，我们将跟随您的脚步！！”
　　民众们高声呼喊。
　　“呵。”
　　林顿冷笑着给情绪逐渐激昂的民众们泼了盆凉水：“那你们告诉我，你们怎么跟着我？你们能给我什么帮助？”
　　“战斗力不行，合作能力有限，就连生产力，都不够过关。”
　　“你们，告诉我，想要在[辉煌角斗]中建立辉煌，你们该怎么做？”
　　有人在下面倔强地喊：“一次不行，我们还有下一次，我们绝不会再次放弃！”
　　“你们是不会放弃。”林顿淡淡道，“但我，不可能在这儿久留。”
　　民众们再次愣住。
　　他们张着嘴，脑袋空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林顿按着桌子，淡淡道，“没错，在外界看来，我们都是无用之人。”
　　“我们这些人里，有人备受重视，但却并非不可替代。”
　　铁匠巴伦抬起了头。
　　“莪们这些人里，有人遭到驱逐，几乎被所有人厌恶。”
　　玩家们抬起了眼。
　　“我们这些人里，有人接受审判，连名字都被人遗忘。”
　　魔女心头一颤。
　　“我们的城邦被称作'魔鬼'城邦，我们是不被所有人认可的深渊魔鬼，连我们神，都未曾注视我们！”
　　林顿的声线终于开始有所起伏，音调愈发拔高。
　　“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无法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我们真的很想拿到我们应该拿到的一切！”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他深吸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亦或者是为接下来乐曲即将到达的高潮施以铺垫。
　　“我来告诉你们。”
　　“前面是山，我们就翻山，前面是海，我们就渡海，前面是敌人，我们就将他们全部消灭！”
　　“然后呢？到此为止了吗？”
　　“不，我们的道路上还有最后一道关卡，一道几乎比从天际到深渊还要长，还要宽的壁障，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所有人心中微颤。
　　在这个形容词下，他们的心中所想，都是同一个“东西”。
　　那是，使他们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是一切竞争最终的源头，是所有规则的制定者。
　　他们只敢这么形容那位存在，甚至都不敢直呼其名。
　　林顿环视四周，看着众人微变的脸色，轻声问。
　　“我们，该回去吗？”
　　所有人很想回答，但他们不敢回答。
　　于是他们抬头看向那位屹立于高台之上的存在。
　　关于那位存在，只有他，才能做出评判。
　　或者说，只有......祂！
　　所以，祂会令大家失望吗？
　　“不！”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男人手掌握拳，高高举起，回应着开始沸腾的人群。
　　当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广场里压抑的气氛被悄然引爆，全场陷入从未有过的沸腾狂欢。
　　只因为他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
　　“让我们向神灵！”
　　“——高举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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