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风寺

【四】

        四月初五，安南村。

        沈覃明天就要回顺山院了，书塾的先生前日托人给他带了消息：考中了！得知消息的沈覃心里了然淡定，他不满足，目标不止于此，他要开始下一阶段的院试了。

        少年的身影如青竹一般，坚韧向上不断生长。

        “呐，小覃，你回书堂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按时吃饭哦！我会时不时托人给你带吃的……诶，这呢，你看这是你最爱吃的青糕，还有这是婶子送来的饼子，嘻嘻，要记得吃啊……”

        沈卿芸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又拿起旁边的青色的小包袱小心的打好结一边嘴里说着话，水葱一般的手指灵活的动着，她看着桌上摆的大大小小的打得整齐漂亮的包袱，小小的呼了口气，柔嫩的鹅蛋脸上满是欣慰的笑，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闪烁着光一般。沈卿芸心情不错。

        “小覃，你看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沈卿芸微微蹙着秀眉，思索状。

        “姐，这太多了，我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去，饼子你留在家里自己吃吧，我是去学习的又不是去玩啊。”沈覃无奈道，“不用太麻烦了，收拾我的衣物和书本就好了，书塾又不远，你有事一定要找人喊我回来就是了。”

        沈覃看着自家姐姐，还是不放心的又说：“要不姐你还是再找个帮伙的吧，你一个年轻女人家在铺里我怕你对付不过来。”

        “你说的哪里话，你姐一个女人家又怎么啦？我会注意的，我本来就不是开一天门，再说，不是还有云婶子他们帮我嘛？”沈卿芸嗔笑地点了点沈覃的额头，“倒是你啊，你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好好读书，我们现在过得越来越好了，别的你不用担心啊，姐姐会有办法的啦！”

        沈覃捂着自己的额头，怨怼地瞥了眼沈卿芸嘴里嘟囔着，还是不死心地开口：“我说真的啊，姐姐，云婶子也够忙了，你俩我也不放心，还是找个帮伙吧。”

        “好嘛，我知道啦，但是也不是说找就找的呀，是不是，我记得了，有合适的肯定会找的。你放心吧。”沈卿芸松口了。

        毕竟糕点铺开了一年多了渐渐步入正轨了，客人渐渐的也多了。但是因为糕点制作比较复杂，而且她铺面租赁的不大，糕点总量也不大，大多数都是在家里完成大部分步骤，然后带到铺面里继续加工完成然后卖掉，所以她家的糕点铺都是下午开门而且卖完了就没有了。

        也幸好可能她做的糕点口味更好，在镇上渐渐还是攒了很多熟客，熟客们也都理解她家糕点铺的情况。

        第二日，沈覃要赶路去县城的书塾里了，他一早等在村口，看见沈卿芸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袱过来。沈覃接过包袱，然后就又看见一只手抓着一个荷包塞了过来。

        沈卿芸在弟弟开口推辞前轻轻道：“你到时候找人传消息回来也是要钱的。”

        “……”沈覃为难，这大概有三四两碎银子了，“也不要这么多吧，姐拿回去一点吧。”

        “好好拿着哦，我今天下午就去糕点铺了，家里够了，你在外面更需要呢。”沈卿芸浅浅笑着，还摸了摸弟弟的头，“哈哈，你长大后我可很久没有摸你的头了，小覃长高了很多呢。”

        沈覃突然被摸头杀还没反应过来，楞怔一瞬，看着自己快要高过姐姐了，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但他没表现出来，别扭的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然后云婶子和云二叔也赶来了，和沈覃一阵嘱咐，直到村镇两地来往的人驾车过来，才都停下，沈覃要先到镇上再自行去县城的书塾里。

        沈覃上车走远后，沈卿芸他们正要回去，就见里正和一个男人走过来。

        “哎呦，可是没赶上了？沈覃走了啊！”里正声音粗哑的大声叫着，好似多么遗憾。然后看向沈卿芸他们，“诶呀，卿芸呐，你不要担心沈覃了，他回书堂里不到一年就考上了童生可是了不起啊！想必秀才很快也能考中了！”

        里正大声说着，那个样子就像是他自己家里有人考中了秀才一样。

        旁边那个男人原来是南范启，南范启也说话了：“大伯，小覃是个聪明的当然不让人担心的，我今天回县城以后会常常照顾小覃的。”

        “里正叔爷好……南大哥好。”沈卿芸见了人，认真的打招呼。结果就听见这些话，她心里觉得不是很舒服，但是对方好像也没恶意，她还觉得可能是自己小心眼儿了。

        “里正叔，您看您说的是啊，我们沈覃可不就是个聪明孩子嘛，不用说秀才肯定也能很快考上的。肯定的！”云二叔认真的说。他和云婶子可是把沈家姐弟当自己孩子来看的，自然希望自己孩子越来越好，越来越优秀。

        云婶子没说话，只看了看里正和然后多看了南范启几眼。云婶子慢慢走到沈卿芸身边，拉过她。

        “芸儿啊，那个南范启是怎么回事？”云婶子问，语气温和。

        云婶子他们一家对她和弟弟多年的照顾，她也是很信任云婶子的，当即和云婶子说了上次见过的一些事……

        “……”云婶子细细打量着沈卿芸。

        今日沈卿芸穿着一袭浅绿素色细棉裙，罩着杏白窄袖小褙子，整个人鲜嫩清新得像朝露里蒙了水雾的青草尖尖儿。

        再有一张鹅蛋脸莹润粉嫩，一双桃花眼水润润的，秀眉弯俏俏的弧度雅致得恰到好处，不施粉黛也是个顶好看的小美人儿。

        云婶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孩子命不好啊，长得这般好颜色偏生家道……可是有些困恼了。往常她虽也常常跟着在糕点铺，她在铺里的时候主要就是云婶子在售卖糕点，沈卿芸多在店铺后面打包糕点，但偶尔出现也是会让人惊艳，这才一年多的时间，糕点铺发展的还不错，她也不能保证护好姑娘，长此以往她一个美貌的姑娘还是让人担心啊。

        “芸儿，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云婶子说了一半，意识到还在路上，便停了。

        沈卿芸敏感的感到道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听见云婶子说了一半的话，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意思，顿时对落在身上的视线感到浑身难受，她搀着云婶子的臂弯，小手紧了紧。

        沈卿芸是知道自己颜色不错的，也知道一些顾虑，所以在云婶子要来糕点铺帮忙的时候她同意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她被迫要承担起养活自己和弟弟的责任，更加知道自己的样貌带来的困恼。

        她心里苦涩，但是也不能让人知道，她要坚强，她和弟弟两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未来奋斗努力。所以她只能忍受，各样的目光，她不理会就好了，不理会就好了……

        突然脑海中浮现一双黑色的眸子，像是幽晦的深渊，倒映不出倒影，好似也看不见她的倒影。那双眼睛，沉寂的，深邃的，冷彻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会生出那样一双眼睛，但是她莫名的觉得很好，隐隐感到安心。

        那双眼睛又让人害怕却也让人惊艳，多漂亮的眼睛啊，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呐，尤其是眼睛旁边的细纹……

        那双眼睛和眼睛旁边的细纹浑然天成般的和谐，充满了韵味儿……简直就像，就像是罕有人至的深林里一棵遮天蔽日郁郁苍苍的古树，古树树干上的藤蔓沿着时间和古树沧桑的痕迹缓慢而坚定地缠绕着，正是那藤蔓让原本威严孤寂的古树增添了几分可以依赖的温柔内敛。

        沈卿芸心里猛然间仿佛闯进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地不停，她为什么能那么仔细的回想起那双眼睛，好奇怪！她急促的呼吸了一下。

        “芸儿怎么了？”云婶子问。

        “唔？没事呢。”沈卿芸猛然回过神眨了眨莹润润的眸子略略控制自己的心绪平常道，“怎么了嘛？婶子。”

        云婶子也只是又看了看沈卿芸也没说啥了，只在沈卿芸的搀扶下回到了沈家姐弟的小院子里，沈卿芸引着云婶子在堂中坐下正要去厨下倒杯茶水来，就被云婶子喊住又拉过去对面着母女一般的谈话。

        徐来山坐落在离锦安县东南面稍偏处，此处山林葱郁，每至晴好时薄雾水烟缥缈笼罩，山腰坐落一清风寺，这几年在锦安地界颇有些异样的“虚名”，清风寺不是古刹宝刹，也不是因为寺里的师父解签达愿多么灵验，而是清风寺里的素斋相当不错！

        据传言，早在清风寺建立之时的第一任主持是禁宫里出来的，原先就是在御膳房里的御厨，但是不知怎么出来的，至此开始，清风寺每一届主持必须要精通的就是素斋！

        他们的素斋好吃到有许多老饕们，远道而来、千里迢迢地过来大捐香火，就为了吃一顿传闻中美妙的斋饭。

        但美味的素斋并不是用钱能买到的，每次最美味的素斋都是清风寺主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突然愿意亲自掌勺，也只有幸运和勤劳的老香客们会受到临时的邀请。

        断不会因为黄白之物特意为之。

        且寺里严格遵循过午不食的规矩，所以当然，清风寺的僧弥的本分也没有特别不一样。

        “萧御，你到这里来是被革办了还是你也要遁入空门？”一位身穿灰袍的老和尚坐于男子的对面，执着一枚白子正落于棋盘上。

        语声微戏，不怀好意地说着话期间鬼鬼祟祟地抬眼瞅一眼对面的男子。

        对面的男子头带镶宝石玉冠，身穿墨色锦衣，缠枝云雷暗纹隐在衣摆，浮光隐隐。

        “你这和尚当得有辱佛门清净，不若我重新为你安排？”萧御好似轻松玩笑着道。

        一枚黑子也随话声干脆落下，顷刻之间又将白子好不容易破开的路封的不留情面。

        老和尚一见，瞬间苦了一张老脸，作怪的低喊:“哎呀！您这棋下得作苦要杀气腾腾的呢？玩笑就是玩笑而已嘛！您看看这……”

        “和您下棋忒没意思了。”自己这小心脏可受不住您老人家刺激……老和尚转而一旁，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动作随性，一点都不配他身上沉素的灰色僧袍。

        萧御仍然端坐着看着棋盘，眸中寂寂，只是不语，却是自己又伸手拿起一枚白子下了下去，白子便突然迎来了一丝希望。

        但是，只见萧御又拿起一枚黑子。

        棋盘上，黑子仿佛一团以吞噬为乐的混沌，疯狂肆虐，被围困的白子却良驹变白羊惊恐地几番挣扎出逃。

        白羊好不容易又看见了一丝希望，欣喜了欢跃了。

        但混沌体仍然狂肆着带着不安的气势吞噬着周围，白羊渐渐聚在一起……

        白便是又落入了更黑的黑。

        一子黑棋终于落入棋局之中。

        混沌猛然一燥终于把白羊屠戮殆尽，硝烟结束了，归于平淡。

        老和尚眼见了全过程，看看棋盘又看看端坐的人，突然打了个冷颤。

        “咳……萧御，不，爷啊！”老和尚直觉自己幼小的心灵今天受够了刺激，不能再来了，他丧着一张脸哀哀说，“爷，您要我干什么就直说了吧。”

        “我在这住一段时间。”萧御满意得看了一眼棋盘，之后抬手自己倒了杯香茗，慢慢地喝了一口。

        老和尚刚听完就干呛了几声，困惑。

        “爷，您住这？我这寺里？”我耳朵不灵了？老和尚觉得自己今天这心脏还是要受累了。

        “还是说，我找人去给您订上房？”老和尚打算再挣扎一下。

        萧御悠悠地看向那插科打诨的像假和尚一样的老和尚。

        “……您何必呢？我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苦兮兮地认下了，“行！我就找人给您收拾个房间出来。”

        “多收拾一间。”萧御漠声又道。

        “……”行吧，屈于淫威。他还能怎么着，毕竟老和尚自己也是承了这位爷的情才得在这寺里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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