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烟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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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烟花祭(Fireworks Festival)
“我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要不让唐筱柒送你回去吧,就是早上开车接我们来的那个家伙。这是它的电话,你联系他就行,我和他说一声。”
晚会结束的广场上,白若飞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路子涵刚刚发来的微信。
广场的草地上是一些碎纸花和铂片,学生们在广场上各有各地聚成一堆一堆,这里五个人围成一块那里八个人围成一块,其中不乏成双的情侣,两人有的手牵手在漫步,有的则在一些人少的角落互相暧昧。白若飞在学校里对这些场面已经说是可以形成一种视觉疲劳了,虽说他也很羡慕身边能有个漂亮女孩陪着自己,手牵手、轻吻、聊聊一些情情爱爱什么的。但现实就是他只有看着别人这样子的份,天上的牛郎织女又重逢了一次,就自己永远都还是单着。
白若飞一人坐在塑料椅子上,新生们在晚会结束也都围成了一个圈,只是白若飞不想混进去,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躺在自己那张舒服的床上睡上一觉。
“你忙什么事呀?”白若飞打字问路子涵,其实他就是单纯地想和她多聊几句。
过来几分钟路子涵回复信息:“买衣服。”
“我正和那服务员讲价呢,真是贵死!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给我发信息了,就这样,拜。”
白若飞放下手机,心想着衣服在女人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地位。
他亮屏看着路子涵刚才发来的唐筱柒的电话号码,思考片刻,选择联系人拨号。
“啵——”电话接通。
“额……”白若飞一下子竟不知怎么开口。
“白若飞吗?”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嗯,那个师姐和你说了吗?麻烦你……”白若飞吞吞吐吐。
可能是听白若飞说不下去,电话那头便直接回答:“嗯,去门口吧。我送你回去。”
“好的。”电话被挂断。
白若飞双手插进衣兜,走在广场中央的道路上,他扭头仰视高大的九宗殿堂,巨大的女神雕像立在广场中央的水池里,水柱从池中至下而上喷洒着雕像表面,不知名的发光小花在水中游动,斑斓的池水倒映着每一位过路人的影子。
这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呢……
白若飞呼出一团白雾,扭头便直走向门口。
——
开明殿,三楼办公室。
羲和修站在玻璃墙前,从这里望下去能看到九宗的鹰女神广场。
“修,能进来吗?”门外有人敲门。
“请进,门没锁。”羲和修转过身来。
门把手被拉动,门随之而开。
男子穿着绿色长袖,黑色的修身长裤,飒爽的长发下的脸颊颇为俊美,略显苍白。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一只桌面上的陶瓷茶杯端详着上面的花纹。
“怎么不开灯?”男子问,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是透过玻璃墙照射进来的广场的白光。
“我只是休息一下,黑暗有利于思考。”羲和修回答。
“有‘醉花酿’要吗?我自己酿的。这么久没来找我,难得啊。来两倍咯!”羲和修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问道。
男子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茶杯,“你知道我一碰酒就会醉,我这人还是喝茶吧,要不来杯白开水也行。”
羲和修笑笑,他从桌下的暗匣里取出一盒茶叶,取出茶刀,对准茶叶上的纹路轻轻撬下。羲和修用烧水的水壶洗了洗杯具,将切下的茶放入茶具中倒水冲泡。
“不能喝酒的人是多么的不幸呐。”羲和修说,“你说对吧,勾芒。”
勾芒接过羲和修递来的茶杯,将茶水靠近鼻尖轻轻地闻了闻,水蒸气在鼻尖上凝结。
“我是来和你说些正事的。”勾芒吮/了小口说道。
羲和修翘起二郎腿,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勾芒。
“我感受不到……”勾芒嘴唇微微颤抖,握着茶杯的手也在颤抖,“初春的味道了……”
说完,他竟吐出一口鲜血!趴倒在茶几上。茶杯也被摔碎在了地面上。
羲和修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将勾芒扶起,手熟练地往下查探勾芒的脉搏。
“多久了?”
勾芒躺在羲和修的怀里勉强地睁开眼睛,嘴角的鲜血红的惊心,“什么多久了……”
“我问你你维持着现在这种状态多久了!?”羲和修加重语气说。
“也没多久,快三年了。”勾芒有气无力地吐着字。
“你这是在找死!”羲和修骂道。
“你体内的木灵在燃烧,火毒已经延续到了全身的脉络,多半是没救了。”羲和修看着枕在自己臂弯上的勾芒,琉璃般纯净的眼瞳在黑暗里竟像是倒影着天空。
“羲和一族的‘六道虚眸’果然看什么都很通透。”勾芒挤出笑容,嘴角流出的血由鲜红变成黑色。
“你说你临死前还摔坏我一个景德镇陶瓷茶杯是不是过分了点,这笔帐我该怎么算?”
见勾芒不再说话,羲和修也沉默。
“烛龙的火焰,时隔千年都依旧那么的令人记忆深刻。那是一场可以燃烧整个世界的红莲之火呐!如今再一次尝到他的火焰,那灼烧的疼痛真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啊,只不过这次好像更烈了一点儿。”勾芒虚弱的回答。
羲和修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说:“临死前你哪来的这么多力气说话?难道每个人死前都会变成话痨吗?”
勾芒痛苦地皱紧眉头。
“你这程度目前还死不了!但要是再过些时日可就说不定了。”羲和修回答道。
“站在门外偷听的那家伙,人都快死了还不进来救一下?说错了,他不是人,是妖。”羲和修对着门口大声叫道。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西装皮鞋。
“羲和大人。”那人进来向羲和修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
“行了行了,少废话。赶紧送这家伙去治疗,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羲和修说。
男人看清了躺在羲和修怀里的那张脸,脸色霎时变白了许多,他惊诧道:“勾芒大人怎么变成这样?”
羲和修回答:“最近坏东西吃多了,上火了。”
男人招来两个学生,从羲和修怀里接过勾芒,离开办公室。
折腾了会儿,房间里的两人终于安定下来。
“你来找我吃宵夜的吗?”羲和修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男人名叫“宋天”,今年55岁,在九宗里担任妖族历史研究的教授。
“今晚五点多的时候有执法者来报称在花卉市东边的山林里发现一些灵力异常的波动,”宋天说,“最近一个月以来的人口失踪事件越发频繁,除了因界面时空发生碰撞被卷进妖界的人外,还有一部人完全不知所踪,执行者完全追踪不到这部分消失的人的身影。”
他抵了抵眼镜,黑发中的一抹银发在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中反光,有些浑浊的眼睛却目光锐利:“如果历史没有错,现花卉市东面的山林里就封印着黄帝时期的山神烛阴!传说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人面龙身!”
“烛龙要再度苏醒了,是吗?”宋天看着羲和修的双眼,神色严肃。
羲和修添了杯茶给宋天,回答说:“嗯,我之前就和你说了,宇神庙里的钟已经说明了一切。”
宇神庙位于九宗秘境的后方的一片丛林里,庙很普通,但庙里吊着的一个巨大的钟是神物。传说是羲和修开始建立这个秘境的时候向创世主求来的晶石所铸成,据说女娲补天所用的五色石也是由该晶石所炼化加工而成的。宇神钟可以感知世间所有时空位面的灵力波动,并且会用特别的方式指出造成灵力乱流的人的身份,它能确切地感知灵力异常的位置,九宗里的执法者都依赖这个钟所给出的指示去执行任务。关于这个钟的传说也只是听学生们流传出来的一些江湖说法,毕竟羲和修和这个钟一样,都是好几千年前的就存在的了。
“但历史上对烛龙的描述是在烛龙被封印后的事情了,”宋天喝了口茶缓缓地说,“以前北方极地的部落里的小孩从小就听大人们讲一个故事,说从这里继续向北直到世界的尽头,北至极寒之地的一个深达千余丈的洞穴下住着一斗红色的龙,那里的人成这条龙为‘烛九阴’,并世代把它供奉为庇佑他们的神灵。相传在天地混沌未开的时候,盘古苏醒前夕,烛龙含着火精飞跃到九霄上的神界并高高举起,亮光在霎那间照亮了混沌中的神州,一直照入到阴暗的九泉之下。北方的部落将烛龙尊称为‘开辟神’,它在那些人的心中的地位相当于盘古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一样。”
“夏季时海水解冻,男人们就披着毛裘出海捕鱼,每家每户将这个季节里所捕到最大的鱼捆在一条巨大的木船上,木船顺着洋流到达极寒之地的冰海,落入烛龙烛龙的洞窟之中。这就好比到神庙里供香,这是对神的敬畏。”
羲和修端起茶杯喝茶,沉默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我看你眉头皱的就像我眼角的鱼尾纹一样。”宋天说。
“你是想说自己老了吗?”
宋天放下茶杯,摸摸自己耳朵旁稀疏花白的头发,沉默了会儿开口:“我确实老了,不用说你也可以看得见。”他看着羲和修,“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呆久了,有时像是察觉不到世间的流逝,然而它其实一直在流。只是它针对我,没针对你。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现在,仿佛一切都只是一眨眼,我已经变成了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了,你却仍和年轻时一模一样。要是当年秦始皇把你给撞见了,他非把你练成丹药不可。”
羲和修也是笑笑。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场梦,梦很短,却拿走了我三十多年的时光。”宋天轻声叹道。
“行了,不说这些了。”宋天说,“说说你今天带来的那个新生吧,听说你还是特地去接见他的,就连路子涵和唐筱柒你都派给他当作陪同了,那学生是叫白若飞是吗?”
“嗯。”
“他什么路子?”
“只是个平凡孩子。”
“妖族血统的比例为多少?”
“没有。”
“什么?”
“他体内没有妖族血统。”
宋天看上去十分惊讶,一时吐不出字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这里不是普通人进来的地方!你那晚不会是喝醉酒了吧?你不会现在也是醉着和我说话的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肯和我说。”过了会儿,宋天沉声问,他稍稍端正坐姿,眼镜的玻璃片上反射着他俨然的目光。
羲和修没有回答,他看着两人中间隔着的茶几。
“好吧,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多问了。”宋天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说哪怕你是九宗的最高领导者,也不应该向我隐藏什么秘密,何况这关系到学生。你要知道这不是你和他两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世界。”
“冒犯了。”宋天起身微微鞠躬,转身走向门口,“该汇报的我都汇报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对不起。”
道歉从后面传来,宋天停下脚步,他停在门口。
“你相信我吗?”羲和修问,他看着站在门口灯光下的宋天在西服下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
宋天身体微微颤动,他摆了摆手,“我什么时候有不相信过你?”他没有回头看羲和修便离开了视线。
羲和修笑了笑,他听得出来宋天原谅他了。
“烛龙……”羲和修盯着茶几上的两个茶杯,他欲言又止,精致的陶瓷上是白鹤立于竹林之巅。
——
九宗门口。
白若飞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看着黑夜下的寂寥的草原。
引擎声渐渐逼近,黑色的兰博基尼Estoque缓缓减速并停在了白若飞的面前,这辆四座的兰博基尼轿跑属于量产,绝对的收藏级概念车。
“上车。”坐在驾驶座上的唐筱柒降下车窗对白若飞说。
“哦。”白若飞拉开后车门的把手进入后排。
“系好安全带,最近交通查的比较严。”唐筱柒透过后视镜的反射看向坐在后排的白若飞。
白若飞手忙脚乱地拉安全带并系上。
唐筱柒踏下油门,车子启动。
兰博基尼行驶在峡湾之上的大桥,现在是晚间9点半,这座桥上的车流量还是挺多的。毕竟这座桥是隔海相望的这两座城市的必经路段,结束加班和工作的人们驾车在这里来往。
白若飞看着车窗外的大海,平静的海面在夜空下显得格外黑暗,今夜的云层很厚,看上去像是快要下雨的天气。海岸边能依稀看见码头和一些小房子的点点灯光,海风很凉爽,耳边是车辆的喇叭声,潮声被车流行驶的声音覆盖。白色和橘黄的车灯在桥上组成一条长而连续的光流。
“师兄,我能问个问题吗?”白若飞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开口了。
“嗯。”唐筱柒在驾驶座上点了点头。
“你是我学校里面的那个……唐筱柒么?哦,我是育才二中的。”白若飞有些忐忑。
“嗯,我是。我在32班。”
唐筱柒回答得很干脆,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跟熟人讲话,白若飞一下子不知应该是何种心情,就像运动员准备要上场比赛在拼命地做深呼吸放松自己,然后裁判来和你说对手退赛了请上台领奖吧,你的心情一下子就在最后将要上场的挣扎中紊乱了。
白若飞无声了许久,最后嘴巴颤动地张口:“噢噢噢……”
“你是几班的?”唐筱柒问。
“我12班的。”
“我有个妹妹在你隔壁班,她曾经担任我们年级的主播,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叫唐依洛。”唐筱柒说道。
白若飞心想我岂止是认识,我还暗恋你妹妹呢嘻嘻……啊呸呸呸!好贱的笑声啊,心理世界果然毫不收敛!
“唔,我认识她。”白若飞一脸淡定。
“看来她还挺出名的。”唐筱柒握着方向盘,打右转向灯。
“其实师兄你两兄妹都挺出名的……”白若飞老实地回答,“其实主要是因为我之前是轮滑社的一员,她是我们的社长。”
“这样……”
“师兄。”
“嗯?”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的?我们不才刚满十八吗?”
“我已经十九了。我零一年的。”唐筱柒回答,“我高二寒假考的驾照,也是那年我加入了九宗。”
白若飞犹豫了会儿,问道:“话说你……为什么要加入九宗?”
唐筱柒沉默了。白若飞担心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因为血统原因,我也是体内带有妖族血统的人类,九宗的执法者需要这样的人。”
“体内带有妖族血统的人类我听羲和修说世界上有很多,那又是为什么选择了你?”
说完白若飞意识到自己有些八卦,觉得自己不该再问这么多,但他习惯了问问题总希望能问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为止……他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少年。
“这个和我的祖辈有关,说起来有些故事。现在不方便和你多说。”唐筱柒回答。
“好吧。”白若飞见好就收,他心里有些感慨唐筱柒还是挺聊得来的,并不像外表上看起来得那么的冷若冰霜。
兰博基尼驶离大桥,进入城区。
“我从来没想过世界会是这样子的……妖怪什么的,我一直都觉得现实生活中更本不会有这种东西。”白若飞坐在后排轻声说。
他看着街边道路上的店铺与行人,目光闪烁,灯柱彻夜不眠地亮着光。
“进入九宗,是不是就意味着和自己曾认识的生活说再见了?”白若飞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从那一刻开始他总感觉身上背负着莫名的压力,此时的他靠在舒服的车座上,压力才慢慢的明显起来,感觉自己呼吸不畅。
唐筱柒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里白若飞半明半暗的脸,目光停留一瞬便转移回前方。
“我刚进入九宗也是和你现在的感觉一样,觉得自己虽然和身边的人和事存在一起,但却感觉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唐筱柒轻声说。
白若飞盯着窗外的光景,车辆转进立交桥下,他整张脸淹没在黑暗中。
——
“dingdong!”白若飞的微信有人发来信息。
白若飞手指轻触打开屏幕,他眼睛猛地睁大,这次给他发信息的人是他从未想过,也是不敢想的。
“白若飞,在吗?”对方问道。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片黄昏的山崖为背景,女孩坐在石头上回眸,精致的侧脸在残阳下无比美好,飘逸的红色发带绕过她的鼻梁,山上的美好的风光也镜头定格的那一刻失去了神色。
对方的备注名是唐依洛,这是唐依洛的微信。当初白若飞加入轮滑社的时候每个成员都得要添加社长的微信,所以白若飞才有机会添加到唐依洛的微信。
白若飞偷偷地瞄了下驾驶座的唐筱柒一眼,手指迅速地打字回复:“在。有什么事吗?”
白若飞此刻心跳加速,但又很紧张。
“你们班的班长有跟你们说吗,下周三我们两个班一起去看烟花表演,票已经都订好了,总共105个人。”唐依洛打字说,“你们班的班干部和我们商量,想在这个假期的春节前约好一起去旅游,增进一下我们两个班之间的友谊!明年就高考了呢。毕竟我们两个班的选科同样嘛,一直以来关系也很不错!”
“噢,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我今天没怎么留意班群,没看到通知。”白若飞回复。
“票钱多少?”
“五百,火车。”唐依洛回答,“你交给你们班班长就行了,你们班群里应该有发到筹款,你去看看。”
“噢,好的。”
“到时候的集合地点也通知给你们了,自己去班群看就行。没什么事的话那就先拜拜了!”
白若飞也回了句“拜拜”,心里很愉悦。
他好奇唐依洛为什么专门找上他来询问,脑子里开始构造一些不存在的感情。
“嘻嘻……”幻想着唐依洛是否也在偷偷地关注着自己,白若飞不禁傻笑出声。
“怎么了?”唐筱柒问。
白若飞的心头一紧,神态不知所措。
唐筱柒也不再作声,继续操作着方向盘。
迟疑了会儿,白若飞向唐筱柒坦白道:“唐依洛她刚刚call我。”
“说下星期我们班和他们班一起去旅行,说是看什么烟花表演。”
唐筱柒“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对了师兄,”白若飞说,“唐依洛知道你这一身份吗?”
“她不知道。”唐筱柒说,“加入九宗是要对所有人都得保密,哪怕是至亲,也要对他们隐瞒。这是为了他们最好的打算,也是为了更好维护人与妖之间微妙的平衡。要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是怎么对唐依洛说的?难道她一直都没过问你在外面为什么呆这么久吗?”
“有,我对她说我找了份工作,课余时间我可以上班。”唐筱柒平静地回答。
“那现在都这个点了,你回去是不是要和她说你加班?”
“嗯。”
“师兄你好冷静。”白若飞感慨。
“父母他们不担心吗?”白若飞问。
唐筱柒沉默了会儿,说:“我父亲他在上海工作,一般一年才回家那么三四次,家里只有我母亲和妹妹,母亲对我比较放心,她也只是叮嘱我几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吧。”
“是啊,要是我有师兄你成绩这么好的话我爸妈肯定也很放心。”白若飞看着窗外说道。
“你父母呢?他们在家吗?”
白若飞摇摇头,“他们都在外地工作,我家里平时就我一个人。”
“有个兄妹是不是挺好的,起码你无聊的时候有个人能陪你聊天……”
唐筱柒看了看后视镜,白若飞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上,侧脸看向车窗。
——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唐筱柒点车内连接手机的蓝牙,接听电话。
“哥,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吗?”通过兰博基尼的车内音响,女孩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现在在路上,送一位朋友回家,可能要晚一点。”唐筱柒对话道。
唐依洛不知道唐筱柒所说的这位朋友是自己刚才在微信上聊过的白若飞。
“那你快点回来,你钥匙没带,我还得给你开门呢!”唐依洛的语气刁蛮得有些可爱。
白若飞坐在后排傻傻地偷笑。
“要不你先睡觉吧,现在十点,要是十一点前我还没到家的话你就先睡吧。”
“我睡觉那谁给你开门啊?你爬窗进来吗?”唐依洛气呼呼地回应说,把车上的白若飞整的哭笑不得。
“你放心,我总有办法。”唐筱柒说。
“你不会真的爬窗进来吧?大半夜的可别吓死你妹妹我!”
白若飞失声哑笑,他想象着唐筱柒爬窗进屋然后兄妹两人碰面的窘迫画面。
“好吧,那你就等我回家吧。”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先这样了。”唐筱柒挂断电话,他注意到信号变得不太好,通话频道里出现断断续续的杂音。
兰博基尼经过一个街角时,驾驶座上的唐筱柒的眼神忽然变了。
“白若飞。”唐筱柒语气冰冷,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嗯?”
“有情况。”
“前面堵车吗?”白若飞问。
“看到后排座椅上方放着一个长形袋子吗?”唐筱柒问。
白若飞察觉到唐筱柒的语气里有些说不出的反常,似乎少年正处于十分警惕的状态。
他扭头伸手去摸座椅的后方,手指接触到袋子的布料,“有。”
“把它拿过来给我。”唐筱柒命令道。
白若飞把袋子拿在手上,车窗外的光芒照射进来才看清自己手里的这个袋子是一个YONEX的羽毛球拍专用包。
唐筱柒踩下刹车,兰博基尼靠边停稳后便拉下手刹。他接过白若飞递来的袋包。
白若飞心惊师兄你这是哪里突然来的兴致想下车打羽毛球么?
“师兄,这里好像不是停车区域吧……会扣分的吧。”
唐筱柒没有理会白若飞,他拉开车门。
“你呆在这里。”唐筱柒对车里的白若飞说,“等我一下。”
白若飞觉得有些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出了事情。车外的唐筱柒神情冷漠,他也不敢问。
人行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光影流转,耳边是街道嘈杂的喧嚣。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唐筱柒转头看向车内的白若飞,露出笑容。
这是白若飞第一次见到唐筱柒的笑容,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才渐渐熟悉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平时很少会脸上挂有微笑,但他微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笑容。
——
路口对面的指示灯亮起,少年随着人群穿过马路。
趁着周围无人,唐筱柒走进一条不大的小巷中。头顶上挂在窗外未干的衣服时不时有几滴水打落到地面上,在黑暗中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
流浪猫寄缩在废弃的纸箱子里,少年经过的时候里面会传出猫叫声。
唐筱柒边走边用眼睛打量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夜空上飘过淡淡云纱,高楼上好像有人在舞蹈……
“踢踏、踢踏。”
在狭小的巷子里不断反射,回响。
一只鸟儿掠进巷子,在唐筱柒的侧脸飞过,朝高处声音的方向飞去。
似乎是舞者的舞步太过美妙,滴水和舞步发出的声音无意间竟和谐的融为一体,鸟儿竟如同沉醉般一头栽在墙上,掉落下来。
唐筱柒抬头看来看两栋楼房之间的狭缝,他爬到一楼突出的窗盖板上,旋即跳起抓住二楼的窗栏,一步步地跳跃与攀爬上去……
要是此刻有旁人在场肯定会认为这人疯了,可他就是那么随意的做到了,一阶一阶地跳跃爬升,动作行举间无不透露着协调性与力量,训练有素。
一分钟后唐筱柒便抵达楼顶的天台。
——
白若飞坐在兰博基尼的后排座位上,刷会手机便会看几眼窗外的行人,街道上亮着的霓虹灯把路过的漂亮女孩的小腿映成诱惑的粉色,这要是放在平时白若飞一定会盯着女孩的双腿看个够,但此刻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他警惕地看着窗外,不安的眼神观察着街道上的任意一个角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唐筱柒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走的那么匆忙,不会是有什么危险吧?不会又是妖怪吧?白若飞解开安全带,双手趴在车窗上环顾四周。
“看来你还挺担心人家的呢。”声音从白若飞身边传来,白若飞差点被吓得丢魂。
白若飞扭头便看到一个身着红袍的女子坐在他旁边,白皙的脸颊上刻有两道长长的绯红,如同妆容又像是天生的。雪白的头发束成一道修长的马尾,赤金色的瞳孔在黑暗的车内犹如不灭的火焰。
“你,怎么又出现了啊!?不是,大哥,你到底是谁啊?我不喜欢女装大佬的!”白若飞身体贴紧车门,如果允许的话他更想陷进里面去。
“看到路上的那些人们了吗?”那人缓缓地说。
“怎么?我眼睛还没近视到看不见这么多人的地步。”白若飞说。
他抬眼看向前方,目光透过车窗,瞳孔在下一秒收缩,眼神凝滞。
兰博基尼外不再是城市里闪烁着霓虹的街区,而是一片燃烧着火焰的荒原。刚才眼前行走在道路上的人们,现在都化作一堆一堆黑色的尸骨。空气里是呛人的焦臭,鲜血被热浪蒸干,鼻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天空依旧是黑色的,但比夜晚更黑,看不见一粒星辰。
仿佛修罗地狱!
白若飞对于眼前这番人间炼狱的景象一时间无法说出话来,只是震惊地瞪着眼睛,全身的力气像是都被抽走一般,咽下的口水卡在嗓子眼里。
“这是数千年前,神降之火淹没大地的那天……尸横遍野,鸟兽散尽。”那人轻声地说,他面无表情,像是在回忆。
“那一天,南方的人们组起千万人的长队,架起万米的长舟,翻越无数座山川越过永恒的冰海到达神座,乞求神能给予他们贫瘠的旱南之地降下甘露。神被世人的虔诚所动,如他们所愿地为十年之旱降下来第一场雨……”
“可你又不是不曾知道,人的欲望,又岂会有满足之时。欲望这种东西是永远也不会被浇灭的烈火,你投之以薪,它只会烧得更毒烈!”那人的语气逐渐低沉,“人们总是对于未知的力量既神往又胆怯,他们企图将神明囚禁,想要他们的土地万世太平。他们召集最好的工匠打造最坚硬的寒铁,农民们将采集而来的万吨醉百叶混入朝贡的酒坛,小孩天真地看着大人们工作,被蒙蔽在谎言与虚假的善意之中……在人性的贪婪面前,就算是神,也显得幼稚!”
百鬼在车窗上影绕,银色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硝烟照在妖魔狰狞的脸上。白若飞恐惧的颤栗,那人无动于衷,眼底是月色的苍白。
“烛龙一饮即醉,昏沉地睡过去。人们将他锁在高达百丈的囚笼里,力士们挑起江淮般长的担梁,组成一支遮天盖地的军队把烛龙运送至南方。被灌醉了的神明的嘴角流淌着龙涎,龙涎滴到地面便形成千米的岩浆,岩浆灼开土地,将北方极寒之地与大陆分裂开来。烛龙酒醒后愤怒忘恩负义的人们,降临天火,将所有的生命化为灰烬。它本就是皇帝,竟要低服于臣民!九黎之君蚩尤此时正向北伐,烛龙加入了它的麾下,四处宣泄对人类的不满,地狱之花盛开之夏,民不聊生。”
荒原的火焰中,尸骨在风中起舞,山间传来风的鬼啸,白若飞无力地看着这天地一幕,目光在热浪中涣散。
“大寒在岁终,冬去春来,大寒一过,又是新一个轮回。”那人轻声叹道,“1月20日,那天烛龙会再临世间。仇恨啊,是个噬人的恶鬼,时间并不能让它消磨,反而是魔鬼的催熟剂,仇恨只会愈演愈烈……直到这个世界再也容不下它。”
“然而羲和修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白若飞恐惧,他终于开口:“你究竟是谁?”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日月苍生,随我沉沦。”那人邪魅一笑,脸上是女子般妖媚的水容,“天上星宿共九宿,我乃最后一宿,名为九黎。”
他轻声说,像是要向白若飞分享这个世上最大的秘密:“我是九黎之君,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也称我为……蚩尤。”
那一刻,天上划过一道雷鸣,电光将浓重的夜色点亮,荒原上下起了大雨。
——
天台上的风从耳畔拂过,夜幕下城镇纵横的街道此刻尽收眼底,远处高楼耸立,头顶是辽阔无际的天空。
风带来整个世界的气息,时而烦躁时而安静……还有一点儿血腥。
在这空旷的天台上,除了唐筱柒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她披着浅紫色的素衣,宽大的衣袖上布满了图案刺绣,高高的乌帽下人影与唐筱柒背对,左手拿着一根长长的蜡烛,右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瓷碗。蜡烛时不时从碗里沾出鲜红粘稠的液体挥洒在地面上,长蜡上便会爆燃一次蓝色的火光,女人的身体像是以风声为奏,舞姿妖娆地踩踏着奇怪的舞步。看起来相当诡异。
“你们终于来了啊……”那人头也不回的说,手脚仍在跳着奇怪舞蹈,看上去像是祭祀时上的神婆。
唐筱柒将背上的YONEX羽毛球拍包取下,拉开上面的链条。里面躺着的既不是羽毛球也不是球拍,而是两把精致的古刀!一黑一白,刀鞘上刻着细腻的花纹,优雅间带着无比的杀伐之意!刀鞘里的刀似乎在沉睡,静静地等待着被主人唤醒。
唐筱柒取出古刀,配在腰处的固定带上,他左手轻轻握住刀鞘口,右手握住刀柄,黑鞘里的刀刃缓缓出鞘,刀身上流淌着阴冷的寒光竟黯淡了残月的辉芒。那柄黑鞘刀刃的造型酷似中国的唐刀,狭直的刀身,刀镡较小,长柄。这种诞生于盛世的神兵最大特点是韧性与破甲,唐刀所到之处,人马俱碎,古时外敌皆为之而胆寒!
“只来了你个人吗?”女子边说边用长蜡在地面上写画,脚下踩着的木屐打着怪异的节拍,她轻巧地问:“是不是太过自信了呀?”
“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看来你的洞察力还是挺强的嘛,不像之前那些呆瓜……不知是碰巧呢还是你的本事呢?嗯哼。”女子发出银铃般妖媚的笑声。
“那些失踪的人都是你弄的?”唐筱柒冷冷地问。
“是啊。”女子专注地画着,到现在她都没有转身看唐筱柒一眼。
“人在哪?”
“没了。”她笑着回答,听上去毫不在意。
“他们都是祭品……献给这场将要降临的伟大净化!”女子边笑边说,手中的长蜡肆意地往地面上挥洒着猩红色的液体。
寒光乍现,将空气切开一道细长的裂痕。
在刀尖就要触碰到女子的身体时,她突然往右滑去,像是轻飘的纸张被风吹走,闪开了锋利的刃口。
唐筱柒看着面前先去女子待过的地面。
地上是一副巨大的画卷,那是张诡异的图腾……残缺的高大妖兽的背后生出四只手臂,脸上狰狞而恐怖,细看你会发现那竟然是一张人脸。额头突出两根巨大的犄角,长发如火般肆意凌乱。下半身赤红的皮肤上披着鳞甲,它的身后是捆绑的铁链与燃烧的大火。妖兽栩栩如生,竟有般出自名家之手的气派。图腾上的红色所散发的气味混杂在天台的风中,风中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那人手里的大碗里装的是人血!
画中狰狞的妖兽的双手像是疯狂地拉扯着铁链,极力地想要挣脱束缚。另外两只手臂托着巨大的山岳,脸上像是积压了千年的愤怒,将要向世间宣泄爆发出来!
唐筱柒盯着那妖兽的眼睛,刹那间恍若心神仿佛是要被画里的妖怪给吞食走。
“人面龙身,钟山之神!”唐筱柒冰冷的脸上此刻也流露几丝惊垮,“这是烛龙!”
女子停下舞步,转过身子对着唐筱柒嬉笑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懂些东西嘛。”
高高的乌帽下是一张颇为美艳的女子的脸,黑色的长发披散在紫色的素衣后,长长的发鬓在脸颊两侧轻巧地垂下,几缕白色揉杂在其中。宽大的衣领处露出长而白皙的颈脖,上面覆盖着一些细小的鳞片,好看的青色双眸里的瞳孔如蛇般缩成一条针线。
“哟!还是个帅哥呢!看你长得这么好的份上,我就简单地做个自我介绍吧,长得好看的哥哥我一般都不会拒绝的啊。”女子露出狐狸般的艳笑,“我叫亚虞,请问你叫什么呢?”
唐筱柒没有回答,他很清楚自己究竟要做的是什么。对方是妖怪,而且与最近发生的事件有关,更关键的是她似乎还牵扯到了烛龙。羲和修也有和他说过烛龙可能将要苏醒的事情。能与人类对话交流……对方看起来起码是属于“鬼”级以上的妖,现在他想的是能尽量打探多些情报,见势撤离,如果可以的话。毕竟白若飞还在车里等他。
九宗将妖怪划分为五个等级,从低到高排序分别是“初生”、“妖灵”、“怨”、“鬼”、“魁”,这是根据妖怪的生长程度与可能会造成的危害大小而评估的,方便九宗能更好地记录它们的档案,进一步有利于执法者的监察与必要的抹杀。当然,也有凌驾于这五个等级之上的,那就是妖族历代的皇帝。
“我一直以为烛龙被封印的故事那只是个传说,”唐筱柒说,“你想要干什么?复活它?”
“嗯。”亚虞脸上邪魅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羞涩……忽而又像是人抛弃的小狗,透彻着百年的悲伤。
唐筱柒看到女子此时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愣。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问。
亚虞回答:“他是我的哥哥。”
“你看上去很爱他……”
“嗯,是很爱他……他也很爱我的,我们兄妹就是互相喜欢,爱恋着对方。”
亚虞脸上流淌着美好的皎白,夜色下,她漂亮的眼睛里涂着一层蒙雾,青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憧憬与幸福。
“这算是乱伦吗。”唐筱柒说。
“别拿你们人类的思想来限制我们,你懂这种感受吗?两个人在黑夜里没有光亮,霜雪降个没完的世界下只有彼此能互相取暖。”她轻声地说,“那里的黑夜不是黑夜,白天也没有光明,下的雪不是雪,一切都只是表面,只有你身边的那个人最亲近最真实……你不懂的对吧,你们这些人怎么会理解我们的感受呢?真是天真。”
她脸上的恍惚也只是朦胧一刻,随即又露出鬼魅的邪笑。
“你是来杀我的吗?”
唐筱柒没有直接回答。
“那是……”亚虞看着唐筱柒腰间的双刀,柳眉轻挑,“干将莫邪!?”
“想不到,这两把刀现在竟然沦落到一个孩子手里。传说中可以终结世间一切暴虐的双刃啊!一曰‘干将’,二曰‘莫邪’。”亚虞轻笑。
“为什么要破坏千年前立下的约定?”唐筱柒并不理会她,直接问道。
“什么?”
“你们是想再次挑起战争吗?这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唐筱柒问。
“好处?”亚虞笑道,“我们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她侧脸看向远处夜空下的高楼,独自地发笑,笑得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竭力地去嘲讽……
“我们只是单纯的想看到你们流血!”她死死地盯着唐筱柒的眼睛,表情疯狂却又妩媚。
“你们人类的欲望比饕餮的胃还要大,无论你塞什么给它,它只会拼命地吃,直到把自己活活撑死!也不会吐出来!”亚虞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的看着唐筱柒,“真是有够愚蠢的呢。”
唐筱柒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你很憎恨我们。”
“是!”亚虞哭喊着,眼神介乎于疯狂与迷惘之间交替,“我憎恨你们!就像我哥哥同样憎恨你们一样!无比的憎恨!这个世界对你们的感受,也是如此!”
“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可以不惜将手中的刀剑刺向自己身边的同伴,建立和平,内心却无比享受杀戮的快感!说我们破坏协议?你知道吗?哦,你应该不知道吧。”亚虞笑笑,她好看的眼角流下几滴清澈的泪来,“首先破坏约定的是你们人类啊!”
“哥哥就是以为相信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生物才落得被囚禁的下场!”亚虞疯了般哭诉,青色的瞳孔里像是燃烧着恶鬼的憎怖。
“他那么爱我……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她语气变得恶毒,“而你们却把他给夺走了!”
唐筱柒下意识地握紧刀柄,警惕对方突然发起进攻。
“千百年来,我每天夜里都能听到他在钟山下的哀嚎,听到他手脚上的铁拷在我耳边作响……那声音真是难听极了,折磨得让我发疯!”
“你看看这周围的城市……”
唐筱柒放眼望去。
“这外表的美丽下不知藏纳着多少污垢的人心!”亚虞轻声道,“你也管这个叫我们共同的家园?”她语气嘲讽地问,“这只是你们的家,不是我们的。而你们这些人,还在维持着你们只以为是的可笑平衡?你看远处的那些高楼,岂不正像是你们的墓碑吗?我都能看到那上面刻着你们的名字了!”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目的究竟是什么?”唐筱柒问。
“真是有够不礼貌的家伙,不解风情。”亚虞笑道。
她扭头看着夜空下的房子与街道,轻轻地吐息:“为了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你们这些虫子的完美的……世界。”
亚虞突然毫无征兆地从眼前消失,唐筱柒想也不想地反手拔出腰间的白鞘刀刃格挡在额前。
金属的碰撞声下一秒在头顶上方传来,刀刃上驾着的竟是亚虞手中那那根长蜡!
长形的蜡烛看起来那么的柔软,本该是可以一刀斩断的东西,然而它非但没有被刀刃所断,与刀身接触时居然还发出钢铁般的轰鸣!
“这就是你所谓的净化吗?”唐筱柒架着刀问,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力气极大,“用人类的鲜血来洗刷?”
亚虞在空中邪笑,女子的面容无暇而美艳,“那你的血呢?应该很好闻吧!下一个就是你!”
唐筱柒右手的长刀破风而刺,他一刀是格挡,这刀化作斩杀!
亚虞巧妙地侧身躲开。
唐筱柒趁机将左手的“莫邪”收回,刀身上泛起青色的刀光,双刀交错向前撇捺,杀气如寒!
亚虞被威震得连忙后退几步,再度与唐筱柒拉开了距离。
“可惜啊,就是慢了点。”亚虞如同孩童般嘲笑,女子的眼眸透着妖异的水光。
唐筱柒脸上的表情如冰封般冷峻,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
亚虞弯下腰,将右手中的瓷碗放在地面上,紫色的素衣随风舞动,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材,在月光下她身上宽大的素衣鼓动得犹如神鬼业火。
“那我就陪你玩玩。”亚虞看着地面上的妖兽血画失神轻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唐筱柒说话。
她突然朝唐筱柒的身前极速地掠过来,没人能看清一个穿着如此宽大袍服并踩着木屐的女人是怎么跑得这般飞快!衣服因高速移动而卷起翻飞的褶皱,像是一只吃人的豺狼突然串到唐筱柒跟前!
唐筱柒将手中双刀翻转,刀尖朝前,亚虞自己此刻相当于猎物自己主动扑向了猎人的枪口!
女子突然身体后仰,在刀刃前猛地陷落下去。唐筱柒目光一寒,要是常人按照这样的极速冲来是不可能还能及时像这样做出身体上的大幅度调整!亚虞完全避开了双刀组成的阻击,本该必中的杀手此刻竟然被躲开了!这就是人与妖实力的差距么。
长蜡从亚虞的手中刺出,直指唐筱柒的下颚!
此刻唐筱柒已经来不及将双刀转换成防御的姿态了。如果那根长蜡真的如金属般坚硬……那下一瞬,唐筱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颅被它从下往上洞穿!这种无力感,让他觉得熟悉得厌恶。
然而长蜡只是轻轻地触碰一下唐筱柒的喉咙,然后便收了回去。
亚虞踮起脚尖一步步往后退,脸上怀着妩媚的笑意看着唐筱柒的眼睛。
“我不杀你。”她笑着说。
“为什么?”
亚虞轻轻地摇摇头,她青色的双眸混合了夜色的神秘:“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人,之前来的,都是不愿搭理我直接就和我动手了。”
“就因为这个?”
“我心情不错,下次再见那就不一定了。”
唐筱柒目光冰冷,他理解不了眼前这只妖怪的逻辑。他自己也只是想多获得一些情报才和它废话这么多的,执法者本身就是以高效和冷血而出名,因为执法者所要面对的多数是恶鬼,对于恶鬼,迎接它们的只有灭杀之刃!唐筱柒在这个方面一直都做的很好。
而此刻眼前的这个名叫“亚虞”的妖,毫无疑问是要被列入抹杀名单里的。
因为,它也是恶鬼中的一员!
女子看着唐筱柒的表情不禁失笑:“真是冷漠的一个人呢。”
“我很好奇……”她突然说。
唐筱柒将莫邪收回刀鞘,双手持握干将。
“你的血统,很独特呢。”
少年目光一震。
“好期待你以后会有哪些精彩的表现,哈哈哈!”亚虞玩味地笑道。
“你现在的状态让我提不起兴趣啊,我更想看到你疯狂的时候。这也是我留你一命的原因。”女子单手托腮浅浅地微笑,眼睛里的瞳孔缩成细长的针状。
“我想让你看到新时代的降临。”
——
“师兄,你去干什么了?”白若飞看着车窗外走近的唐筱柒,“你脸上都是灰耶。”
唐筱柒拉开车门把手,坐进驾驶座,“没什么。”
“现在多少点了?”唐筱柒问。
白若飞看了看手机,“快十二点了。”
“看来回去要挨批了……”唐筱柒轻声说,“帮我把包放好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
2018年10月3日,中午12点27分。
上海。浦东机场。
“お腹すいた。”女人对着身边的男人说,他们刚下飞机,此刻站在机场的门口。
这是日语“肚子饿”的意思。
男人用日语回答:“那就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吃的吧。”他语气温柔,两人都是日本人。
男人名叫“矢志炊”,女人名叫“高桥理子”。
两人进入一间餐厅,找了空位坐下。
慧眼的服务员小哥立即察觉到新客人,他从另一桌走过来对二人问道:“请问二位有什么需要?”
“有菜单吗?”女人问道。
“日本人?”服务员心里迷茫自己没学过日语。
“她想问你要菜单。”矢志炊用中文说,他的发音十分标准。以至于服务员判断不出这位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服务员点头,一阵小跑到前台找来一份菜单递给两人。
理子仔细地琢磨着菜单上各种饭菜的图片,因为她看不懂中文,所以只能看图。一些菜名旁边若是没有配图的她就问身边的矢志炊,后者就用日语给她解释。服务员在桌旁战了很久,理子才若有所思地点头跟矢志炊说,男人听后便将菜单推到服务员身前。
“来份酱肉,两份熏鱼,一份白斩鸡加两碗清汤面。”矢志炊指着菜谱对服务员说。
“好的。”服务员用笔在单子上书写,“店里搞活动,满250块打可打八折,另外附赠两杯甜点,你们现在结账是234,请问还需要点吗?打折哦!”
“不用。”两人一起摇头。
“那好吧。”服务员转身离开。
大概十多分钟,两人所点菜陆续上桌。
“祝你们用餐愉快!”端菜的服务员年轻小姐微笑道。
矢志炊点了点头,理子也是尴尬地笑笑,她听不懂这位小姐说的中文,还以为是要她先付款后用餐之类的。
“过几天我们能去迪士尼玩玩吗,早就想去试一下那个‘极速光轮’了呢!据说它是全速启动而且中途没有任何缓冲带,90多公里的速度耶!想象那种在极速下的失重感,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理子嚼着熏鱼肉说,顺边用筷子夹起一块酱肉,“雷鸣山漂流也很不错,我还想和米奇、公主们合个影!”
矢志炊嘴角露出笑意,用很无奈的语气说:“我们来这里可是有任务在身,能别老是想着玩吗?先把眼下的饭给吃了吧。”
“难得来到中国,不玩会儿怎么行?”理子有些不服气,她从口袋中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那完成任务再去总可以了吧?”
“看情况吧。”矢志炊回答,他尝了一口汤面,感觉味道不错。
“客人,不能吸烟哦。”一位服务员看到理子手中的香烟前来提醒道。
“哦,不好意思。”理子微笑着抱歉,“习惯性动作。”
“对了,我们是要找一个名叫‘羲和修’的人么?”理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矢志炊。她双眼斜向别处,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嗯,”矢志炊夹起一块鸡胸肉,蘸了些酱油,“确切的说,他不是人类。”
“是妖怪吗?”
“嗯,但也不完全是。”矢志炊回答说,“听说是个很难缠的家伙。”
“有多强?”理子有些好奇。
“我也不清楚,”矢志炊说,“但前辈们在很早的时候到访中国时认识了他,听他们的描述说,他是个‘无敌’的存在。”
“无敌!?”理子惊讶,“好不靠谱的描述啊。”
“同时它也是九宗的缔造者,九宗是建立在中国的负责维系人与妖之间关系平衡的机构。”
“和我们驱魔院很相似啊。”理子舔舔沾有酱料的嘴角。
“嗯,我们驱魔院的前身是古代政府的阴阳寮,和九宗的性质差不多,只是我们负责的是日本。”
“上个月,有我们院里居住在中国的执法者探寻到一股很强大的灵力乱流,秦岭淮河以下中国的整块南方地区都被紊乱的灵力所覆盖,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就连日本与中国之间的海域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一个月内3艘客船被海啸击沉,死亡人数281人,由于海面风力巨大,海浪异常凶猛,救援工作难以展开,船只很快在海中解体,三次事故,船上成员无一幸存。一个月后,政府派人搜寻受难场地找到‘黑盒子’,研究发现这三起事故都起因于海上突然来临的风暴,没有任何征兆,本来万里晴空的海面上突然就变得无比漆黑,电闪雷鸣,天气变化的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十分诡异。后来驱魔院接手了这个事件,并封锁了消息。”矢志炊说,“此行目的就是找到九宗的负责人羲和修,和它共同探讨此事。”
“是要个说法吗?”理子微笑地问。
矢志炊点头,“毕竟这次事件波及到了日本这边。”
“为什么那些老头子不亲自来?我们这些作为执法者的人也没有什么和话语权啊。”
矢志炊加来一块酱肉放进碗里,“他们忌惮羲和修的力量。”
“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性格,说不准人家给不出一个他们想听的说法,就与人家开战呢。其中又有几个比较怕死的,所以就叫我们来打头阵咯。”
“那意思是我们来当炮灰吗!?”理子吃惊地问。
“傻瓜,又不是真的叫你去和九宗打起来。”矢志炊细细品尝着嘴里的酱肉,等咽了下去继续说,“据说羲和修的性格挺好的,是可以聊得来的一个人。到那里语气放平缓些就好了,不要说‘你们倒是给我们一个交代’这类的话吧。虽然他们让我们这样问。”
“那好吧,一切听你的。”理子愉快地给了矢志炊一个笑容,“我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哈哈。”
“服务员,结账。”矢志炊举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
2021年1月18日。
白若飞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木凳上拿出手机,看着工具栏显示的时间。心里想起那天从九宗回来的那个晚上,九黎之君蚩尤和自己说的话。
它说1月20那天便是烛龙复苏的日子,也就是说在后天。
人类的命运或许会被改变……
但比起这个,白若飞似乎更惦记着就要举行的那场班级旅行,主要是因为唐依洛。白若飞从未想过唐依洛竟然主动找上自己提醒自己去班群里收看通知,自从高二升高三社团被学弟学妹们接手后,白若飞再也没有和唐依洛相处的机会了。额,虽然在社团时也没多少机会,因为兄弟们都围着她转,都轮不到自己。
白若飞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唐依洛,他也说不清楚。白若飞也忘记自己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了……高中学业繁重,生活不能自理,这个事情似乎变得太过久远。自己对于唐依洛的了解只是停留在她的外表,白若飞从来没有和女孩深入地探讨过其他话题,能说的话大概也就是“嗨”、“你好”之类的了吧。哪怕是以前在社团里活动,也没有和女孩多说过几句话。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喜欢上一个女孩到底有多少缘由?似乎只要对方长得好看,就会喜欢。可这到底算不算喜欢?“喜欢”这个词到底包含了多少白若飞自己不了解的?他这样不就是和社团里的兄弟们一样了吗,兄弟们也喜欢唐依洛。白若飞苦恼自己这是喜欢还是好色……似乎二者纠缠在了一起。
球场上的人们打着篮球,周围洋溢着球员的呐喊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白若飞就坐在围栏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不是来打球的,只是在家里玩腻游戏了出来走走。自己进入九宗的那天,羲和修在图书馆的阳台上和自己讲了很多道理和有关被掩盖的人与妖的历史,一顿啰嗦后就满脸写着“贺喜”两字地跟白若飞说“你现在已经成为执法者的一员了,以后有任务可要努力鸭!不懂的可以问一下唐筱柒跟路子涵,当然也可以直接问我。这是我的微信,麻烦你扫一下。”然后就让白若飞自由参观了。
白若飞不解蚩尤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当听说那家伙说自己是蚩尤时自己可是被吓惨了。想起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在车里两人的对话……
“你是蚩尤!?”白若飞听那家伙道出自己身份时一脸恐惧。
“嗯,”那人点头,赤金色的瞳孔在黑暗里犹如两盏明灯,“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但,但你不是被说成是你们妖族历史上最残暴的皇帝了吗?”白若飞心惊胆战。
“谁说的?”
“羲和修说的。”白若飞解释,“他还说你的存在对历史而言就是一场噩梦。”
蚩尤笑道,阴柔如女子般的脸在荒原上的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银,“我承认自己曾经是你所说的这样,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对吧?但也没这么离谱。”
“好家伙,你的年少轻狂是屠遍整块大陆啊?这还不离谱?”
蚩尤看上去有些尴尬,这让白若飞放松许多。
“你与九宗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当时推荐我进入九宗?”白若飞问。
“我和九宗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自由的,没人管得了我。”蚩尤回答。
“感觉你就像是一个在叛逆期的少年在对着自己的父母说话……”
“我只是来还个人情。”
白若飞好奇地问:“你欠谁人情了?不会是那家伙的吧。”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人洒脱得带有几分欠揍的笑容。
“嗯,你想的对。”蚩尤淡淡地回答。
“你又知道我想说的是谁了!?”
蚩尤微笑,他看着漆黑中白若飞的眼睛:“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欠我?我都不认识你好吧。要不是你那天早上突然出现在我家,我都不知道还有你这号人物。”
蚩尤不再说什么,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的荒原,天地间下着连绵的雨水,密集地拍打在兰博基尼的车顶上。周围的烈火已经被雨水尽数浇灭,硝烟也被稀释化开来。
“败给黄帝后,他要求我立下‘契约’,既是永远不再无故地去伤害他的子孙,不得再次发起战争。我所立下的契约和你们所认的纸张上的笔墨是不一样的,这是建立在缔结者双方‘命运’上的契约,若是一方违反契约上的条文,将会受到很严重的天罚。他也立下契约,承诺用他一生的力量去维护人与妖社会秩序的稳定,对于破坏平衡者,无论是人或是妖,皆要受到应有的惩罚。所谓人与妖之间的‘天枰’,最早就是他提出的。”
“所以说你之后是改邪归正了咯。”白若飞说。
“随你怎么理解。”蚩尤回答。
“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白若飞还是有些犯怂。
蚩尤点点头,但他的脸一直都朝着窗外。
“你是居住在我的身体里吗?为什么总是会突然出现,之前我还听到你在我脑子里说话。你这样让我睡眠质量变差了知道吗?感觉自己有时候有些神经质的。”
“我现在不是实体,也就是本体。用你们人类的理解就是‘灵魂’,我的本体在‘元初之山’,那也是一个秘境。”蚩尤微微叹气,似乎想起了一些无奈的往事,“自从大战输了之后,我还被要求我的本体要永远地生活在元初之山里,它是黄帝亲自任命当时最顶尖的术使们给我打造的秘境,并让我掌管‘轮回之盘’,这是一个可以透析这个世界动态的神造之物。黄帝不信任我,但却给了我他生前最宝贵的神器并让我帮他看守。”
“意思说你变成了黄帝的手下了?”白若飞心里有些想笑。
“我可不是他的手下,这是我自愿答应帮他做的。”
“说白了就是卖身契。”
“如果要是在从前,你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若飞被吓得立马闭嘴。
蚩尤转过头,看着白若飞紧张的脸,他忽然露出个微笑,并用手摸了摸白若飞的头。
“但我只会对你一个人仁慈。”蚩尤微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副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蛋却说着男人的嗓音的家伙,白若飞心里百感杂陈。
“你不会真是gay佬吧?”白若飞一脸狐疑地甩开蚩尤摸自己头的手。
“要不是黄帝有这么多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怎么可能会输?”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秋后赖账……大丈夫不应是勇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蚩尤默不作声。
“其实我没到传说中的蚩尤竟然长这样子……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白若飞看着车窗外的雨缓缓地说,“只从那个放学后,我所认识的世界忽然变了。变得很神秘,很陌生。小时候自己也曾幻想过世界上会不会有妖怪什么的存在,看着星空会想象着某颗星也许就是外星人驾驶的UFO,小时候的自己,觉得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直到后来渐渐长大,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单调……起床、吃早饭、上学、放学、回家休息,然后又是第二天。长大后的人往往都会慢慢地忘却自己小时候看这个世界的眼光,那种有些幼稚却十分惊艳的视角再也找不回来。”
“其实我对现在的这个世界本不应该陌生,这就是我小时候所看到的世界……”白若飞轻声说,他看起来有些失落,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蚩尤看了白若飞一眼,没说什么。
“你们人类的想法我不想理解,我想说的也说完了。我并不是居住在你的身体里,我现在是处于‘游离’的状态,你所看到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想法,我可以直到这个世界上任何角落的人在想什么。如果换做是我的本体我做不到,因为这个信息量太庞大,脑袋承载不下。”蚩尤说,“我只是对你比较特殊,我会更加留意你的动态。因为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而这个人情让我与你也构成了‘契约’,这是你在那个轮回里的故事,你现在不会记得。”
“你不会是说真的存在什么轮回转世之类的吧!?”白若飞第一次听有人把这么不科学的东西用这么认真的态度说出来。
“那我在认识你的那个轮回,我是什么人?”白若飞心里嘻笑会不会是皇帝?
“农民。”
“阿这……”
“还有几世你是一条鱼、一只虫子之类的,也当过猪。”蚩尤解释道,“我的和你的契约只有在你是人的时候才有效,因为你和我签下‘契约’的时候你是一个人。”
白若飞不想说话,反正他也不记得了,这个东西也无法考究,但就是想怎么也得怼回他几下。
“好家伙,你别把话说的这么奇怪好吧,拜托你做个人吧。”白若飞撇撇嘴。
蚩尤笑了笑,“话说完了,那我就先告辞。”
“你等等!”
蚩尤看了白若飞一眼。
“你有办法阻止烛龙吗,如果它复活的话?”白若飞想起刚才横尸遍野的那一幕,荒原上燃烧着地狱烈火。
蚩尤推开车门,站在车外看着白若飞说:“其实不需要我的,羲和修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了。”
“当然,我也可以。”他关上车门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眼前的荒原也随之慢慢零碎变回原来的城市街道,“但不关我事。”
——
手机里的消息栏弹出信息,白若飞下意识地点进去。
“作业写完了吗?”有人发QQ问白若飞,对方备注名是熏小萌。
女孩是白若飞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但白若飞和她基本没怎么聊过天,除了放假教室大扫除的那个下午熏小萌给自己买了个烤面包和自己聊了几句之外,白若飞都没怎么和这个女孩接触过。看到熏小萌给自己发QQ,白若飞很是好奇。
“没有,还差一点。”白若飞如实相告。
“兄弟你牛啊!这才放假一个星期多些吧,这么多的作业你现在只剩下一点了!?”熏小萌发了几个“吃惊”的表情包,“好学生!劳委就是勤快!”
“其实我就是拍照搜题,看着答案写的,网上很多软件,你可以下载一个。”白若飞说。
“谦虚了!谁的作业不是这样写的呢!?”熏小萌发来给微笑的表情,“在家都懒得动笔。”
“我什么成绩在班上你又不是不知道。”白若飞淡淡地回话。
“一点起落很正常的,你上次不是数学考得挺好的吗?”
“哪次?”
“第十一周的那个周测呀,你大题都写得很不错,那次考了108你忘了?”熏小萌打字道.
白若飞想了想,忽然想起了那次周测,没错,和熏小萌说的一样。当时自己也挺开心,但过了这么久也全都忘了。他心里有些吃惊,这个女孩怎么这么清楚?就连本人都没想起来,更何况一个和你没什么联系的旁人。除非……不,应该不会。在审视自己一遍之后,白若飞否决了心里的那个想法。
“我都不记得了。”白若飞发了几个“笑哭”。
“其实你大题写得都挺不错的,你数学就是选择、填空题错的比较多。其实数学就是这一块容易扣分,其实你前面错的少一点,分数就很不错了。”熏小萌说。
这下白若飞心里咯噔一下,他心里那个大胆的猜测又死灰复燃。
“但我英语也不怎么行。”白若飞发了几个“无奈”的表情。
“我也是哈哈。”熏小萌回复。
“但起码你数学这么好,一科就拉我几十分了。”白若飞苦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不会真的就是来关心我作业有没有写完吧?”
“你好严肃啊。”
“因为我和你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吧,我还以为班主任数学老师要你交代什么给我。”
“你想多了,我就是想随便找个人聊聊,假期太闷。然后就你回复我了。”熏小萌解释道。
白若飞虽然不知真假,但也只能接受。
“你知道我们班准备和隔壁班搞活动的事了吧?”熏小萌问。
“知道。”
“你期待吗?就在后天。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听说其中最主要的是一场烟花表演,五年才举办一次的听说。”
白若飞打字:“还好吧,烟花谁没看过。”他思索着,然后补了个两个“微笑”。
其实白若飞心里很期待,因为唐依洛。
“我出门了,家里实在呆不下去。先不聊了,拜。”熏小萌发消息说。
“拜拜。”白若飞回复。
他将手机熄屏,重新塞进上衣的口袋里。
球场上是无数“砰砰”的拍球声,球员们撩起上衣擦掉脸上的汗水,继续投入比赛里。
白若飞静静地看着球场上的人投篮,持球者富有观赏性的控球,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后天……”白若飞突然注意到熏小萌刚才的对话。
他猛地一惊,冷汗瞬间透出皮肤的毛孔,他慌张地从口袋里再次取出手机,打开。
今天是2021年18日星期一,而唐依洛上星期那时和自己说的将要举办的烟花表演之旅在下个星期三,对于现在的时间来讲也就是后天。而后天就是……
白若飞的瞳孔不觉地放大,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在他心里滋生。
1月20号,烛龙复苏的日子!
这下是真的碰巧了,何止是碰巧?简直是衰神附体!白若飞心里一边吐槽一边担忧。
九宗知道烛龙是在那天苏醒吗?羲和修知道吗?万一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我要不要告诉他们?那自己还能出席活动吗?期待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要面对一个可以毁灭世界的怪物?白若飞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球场上。
冬日里的暖阳透过树枝,在长椅旁洒下斑驳的树影。
算了……白若飞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艰难地叹气:“就这样吧。”
——
日本,东京。
“好的,我知道了。”羲和修微笑地聊着电话,“拜拜。”
“怎么了?”羲和修身边的一位白发少年问道,冰蓝色的双眸在日光下折射得格外迷人。
他们站在观光游船的船头,欣赏着岸边盛开的白梅。
黑发的女孩站在少年的身边,她比少年矮一个头,穿着一条洋气的棕色毛衣外加一条长裙,漂亮的脸蛋在干燥的空气中有些通红,她的眼神很有趣,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察觉她与船上周围的人们不同,像是隐藏在人群里不安的小猫。
“烛龙苏醒的时间已经知道了。”羲和修看着远处东京的城市说道,“就在后天。”
“所以说,我们的假期结束!”他笑嘻嘻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这不才第二天吗?”
“没办法呀,你以为我想呆在九宗?我巴不得能有多点时间给我出来玩玩。”羲和修双手靠在船只的栏杆上。
“沁同学,玩的开心吗?”羲和修微笑着看向少年身边的女孩问。
从女孩倩巧的侧脸看得出来,她对这个问题似乎很纠结。她沉默地对着水面,看着红黑相间的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最后吃力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
白发少年看着女孩,露出和蔼的微笑。
天空开始出现点点洁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下雪了。
游船客舱里的人们纷纷走上甲板,女孩从毛衣里伸出娇嫩的双手迎接飘落的洁白精灵,微红的脸蛋对着手里捧着的花瓣呵气。人们拿着手机拍摄这突如其来的美丽,细小的雪在晴空上款款而下,水面一阵微风吹过,雪如泡沫般随风骤起,轻拂在靠在栏杆边人们的脸上、头发上。矗立在岸上的东京的城市,像是被笼罩了一层水晶玻璃,玻璃里落着雪点,人们趴在这块玻璃上,表情苏畅得像是摆弄玩具的孩童。
岸边挺立的白梅开得正盛,好像就是为此刻眼前的这般景象而准备的。
“你很喜欢。”白发少年将目光转移到身边的女孩的脸上。
她点了点头,用手语比划:“第一次来这里,看到了雪。很漂亮。”
原来她不是不善于言辞,而是女孩根本就是个哑巴。
白发少年明白她手语的意思,他微微地笑了笑,蓝色的双瞳纯净如湖泊。
“玥鸣秋喜欢这样的雪吗?”女孩继续比划道。
少年挠挠头,回答说:“我对风景几乎没什么感触,但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喜欢。”
沁摇摇头,伸手在玥鸣秋的面前打手语:“人对自然天生就有一种归属感和欣赏力,是你审美太高了。”
玥鸣秋尴尬地笑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羲和修站在两人身旁,慢慢的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说:“好了,既然我们都来了,回去之前跟‘驱魔院’那帮家伙说一声吧。毕竟两年前他们说要参与烛龙此事,现在烛龙的苏醒时间也都知道了,去转告他们一声,免得他们又在那边唧唧歪歪,烦死个人。”
“驱魔院?日本的妖族维系机构?”玥鸣秋说。
沁也惊讶地看向羲和修。
羲和修点头,淡淡地说:“你可以称它为日本的九宗。”
游船在开向不远处的对岸,螺旋桨在船尾的水面上拖出一条由粗渐细的白流。
晴空下的雪花飘荡,青岸上洋溢着白梅的清香。
——
“到了。”羲和修停下脚步说。
此刻三人的面前屹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筑,像是宫殿又如同庙宇。金色的瓦砖铺在翘起的房檐上,巨大的类似折扇的装饰撑开在大门之上,扇柄的地方被向上拱起的门檐取代,一只威武的石兽头像生长在折扇的上方的木墙。三角形的木格窗子旁边是太阳与月亮,屋顶转角处四角翘伸,形如飞鸟展翅。建筑前方是一条长长青苔石阶,小路两边是用精致木栏围起来的水塘,水塘里原本栽满了荷花,但由于此刻是冬季,水里只有一些锦鲤在枯萎的花杆边游动。精美的红木灯笼安置在石阶两侧,上面绑着白巾。各层的屋檐底下都挂有注连绳,这种由秸秆编织成的绳索在民俗里是用来产生结界以阻止灾厄通过。
“这里就是驱魔院吗?”跟在羲和修身后的玥鸣秋说。
沁拍了拍粘在肩膀上的雪点,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它建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与周围的城市格格不入,难道不怕被察觉?”玥鸣秋问。
“看到我们身后的鸟居吗?”羲和修拍了拍少年的左肩。
玥鸣秋扭头,那是一座朱红色的鸟居,他们刚刚就是从它下方走过,鸟居与宫殿通过脚下的这条青苔石阶相连。
鸟居有点类似于古代的牌坊,日本流传着一种说法,鸟居是人界通往神域的路口,用于区分神栖息的地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鸟居的存在是为了警示来访者,踏入这里既是意味着进入神域,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根据《古事记》里的神话记载,鸟居起源于日本神明‘天照’与她的孪生弟弟兄弟‘须佐之男’的矛盾。因为天照姐姐讨厌自己的弟弟,便找了一个山洞躲起来并用石头封住了洞口,人间也因此没有了太阳。”羲和修侃侃而谈,“神灵们为了重获阳光,便建立起一个高高的支架,将公鸡们都放在上面,让它们一起啼叫。天照听到鸡啼感到奇怪,推开石头想看一下外边是什么状况,不料被躲在洞口附近的相扑力士抓住了机会,合力将堵住洞口的石头一把推开,这个世界也重获光明。而这个支架被后人称为鸟居。”
“听起来天照的性格是比较内向啊!”玥鸣秋缓缓地说,“眼前的这个鸟居不会是……”
“是一个秘境。”羲和修淡淡地说,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和九宗秘境一样,用来隔绝外界与内界的屏障。我们在穿过身后的那座鸟居时就已经从‘外’进入到了秘境的‘内’,同样带有血统识别,普通人就算穿过了,也进不来这里。”
“鸟居是秘境的‘门’,而门是无论‘内’或‘外’都是可以看得见的。”羲和修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这就是‘门外’的人们所看到的场景。”
三人眼前的荷塘庙宇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三人站在街道来往的行人中,眼前是林立的东京商业楼。
沁伸手在向朝着自己走来的一个路人的面前挥了挥手,发现后者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近在眼前的自己,更是直接透过女孩的身体穿了过去。女孩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吃惊。
羲和修见状露出笑容,“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虽然我耍了些手段,但我们依然是处于‘内’而不是‘外’,秘境的‘内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空间。而这座建筑所用的秘境术式与九宗的不一样,它虽然处于‘内’但外界只要血统达到它的标准的人都可以看得到它,这就是你们没有一开始发现这是个秘境的原因,因为在你们眼中的景物早就和旁人的不同。其他人看到的是东京的街道,而我们所看到的一开始便是这座庙宇。与九宗不同,九宗是只有在被‘邀请’的情况下并成功进入‘内’才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呢。”羲和修挠了挠头上的发丸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雪花掩盖住了三人的视线,鼻尖缠绕着点点白梅香。待风雪过去,三人眼前的街景再一次恢复成了原本的神宫。
两个身穿和服的女子体态端庄地站在神宫门口两旁,白净的脸蛋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注视着前来的三人,化有淡妆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迷离的神色。
“羲和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呢?”左边的身穿紫色和服的女子开口道,高挽的发髻别着一支鲜红的春樱。
羲和修看了看身边的玥鸣秋和沁,目光转移到那位女子的脸上回答说:“和你们的主子说一声,我来找他喝茶。”男人微笑着地眯着眼。
“身边的两位是……”站在神宫门口右侧的女子开口道,她的和服是朱红色,上面纹着飞舞的紫蝴蝶。
“他们是我优秀的学生,我带他们来东京参观参观,顺便来和你们驱魔院做一次学术交流。”羲和修语气骄傲地向她们介绍自己身边的玥鸣秋和沁,瞳孔在日光下流淌着晶莹的洁白,他看向两位女子等待她们的答复。
她们转身走入铁扇下的大门。
“你听得懂日语?”玥鸣秋小声地问羲和修。
“听不懂。”羲和修回答。
“那你怎么和她们回答的?还用中文。”
羲和修笑了笑,解释道:“虽然我听不懂她们的语言,但我可以理解她们讲话的意思。我天生就能读懂万物,你可以理解为我的脑子里自带翻译功能。”说完他得意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她们听得懂中文,不用担心。驱魔院的成员每个人都必须要求学会中文,因为中国的妖族历史对日本影响深远,为了学习和考察古文献,驱魔院成立了专门的汉语言培训机构,只有经过培训机构的考核,才能正式成为执法者。”羲和修说。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玥鸣秋好奇地问道。
“因为之前他们有派过专员来我们九宗交流过,我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羲和修回答。
“哦。”
沁瞪着大眼睛看着羲和修和玥鸣秋,似乎是想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主公有请,各位请进去吧。”两位女子从神宫里出来,异口同声地对石阶下的三人道并优雅地倾身鞠躬。
——
偌大的会议厅里,宋天表情凝重地靠在摆放在白木圆桌周围的椅子上,银框眼睛折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脸上挂着同样表情的还有两个人,和宋天一起从事妖族历史的搭档“孔时吾”,以及一个衣着不整的少年。少年的头发散乱,从进屋到现在三分钟没到,他已经打了四个哈欠,看样子像是刚睡醒。
“韩沐,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宋天开口道。
少年摇摇头,手指揉搓着眼角。
“羲和修得到消息,烛龙在后天将会复苏。”男人语气凝重,而韩沐却无精打采,头顶上像是在冒着泡星儿。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但他十分肯定烛龙的苏醒时间就是后天。”宋天说,“我们总以为危机离自身还有一段距离,然而它总是以猎手的子弹般突然出现。”
“教授,你一大早地叫人把我捆来到底是为了和我说什么啊?您就直说吧!我看看待会还能不能回去睡觉。”韩沐说。
坐在一旁的孔时吾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你这叫一大早?这都中午12点半了,韩沐同学!你的生物钟一向都是这么糟糕的吗?”宋天面露怒色,他目光盯着圆桌对面的这个少年,“我真的有点担心把这个任务转交给你!”
韩沐抓了抓睡成鸟巢的头发,眼睛垂下,表情乖巧地接受批评:“我错了。”
宋天也收敛怒气,调整了一下状态后开口道:“找你过来是告诉你羲和修给你的任务。”
“老师不是去日本旅游了吗?这都不忘记给学生派发任务?也太尽责了吧!亏我还以为他不在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偷懒几天……看来还是想法太美好了。”韩沐脸上写满了失落。他说这句话开头时,想称呼羲和修并非“老师”而是“那家伙”。
“好了,你就少抱怨两句吧。”宋天回答,“像你这种时刻想着如何偷懒的家伙怎么能进步。你接受的任务还算少的了。”
“我知道,也就是帮别的专员打打杂呗。”韩沐似乎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因为血统问题,我能干的也就是顶多给大佬们充当一下工具人罢了。”他说,“不是我不想进步,宋教授。而是我根本没这资本。”
宋天眼神静谧,他不得不承认血统上的差距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嘲学生,心里竟有些同情。
“血统差距……”宋天的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镜片下的眼神不由地呆滞了几秒。不,血统差距是能力上不可弥补的沟渠,但那个家伙他做到了!是他把这条沟渠给硬生生地填平,而且做的很棒。
“你可以进步的,韩沐。”宋天淡淡地说,“只是你太懒了。”
韩沐双手托着后脑勺,眼睛看向吊挂着水晶灯的天花板,说道:“教室您就说吧,这次我的任务是什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听倦了。”
宋天朝一旁同样坐在椅子上的孔时雨点头示意,后者把自己身前桌上的文件滑给对面的少年。
“羲和修这次要你协助新人专员白若飞,这里面是白若飞的执法档案和编号,你看一下。”宋天说,“里面还有几份是你要转交给他的课程,去教他如何打学时,还有的就是让他多了解一些关于九宗的机制吧。好歹你也比人家早一年,也是他的师兄了。作为前辈就去多照顾一下后生吧。”
韩沐一圈圈地解开文件后面的缠绳,手指撑开袋口,取出里面的纸质文档。
“白若飞?这不是上次在晚会上唱歌的那个家伙吗?”韩沐看着白若飞档案上的照片忽然想起来,然后笑道,“我要去给他当奶爸吗?”
宋天粗眉微皱,回答说:“去协助他而已,不是当奶爸。”
韩沐拿出里面要转交的课程文件,然后将档案封号,滑递回给对面的孔时雨。
“这几天你就先去白若飞家里暂住,直到烛龙危机化解后再离开。因为羲和修指名道姓地交代我一定要派你去,所以你也理解一下。”宋天说,“虽然我也不知道羲和修这么做的原因,但相比这个,白若飞这个新生才是个迷。”
“羲和修跟我说他没有任何妖族血统。”他说。
韩沐吃惊,感觉这比睡觉来劲,“不可能吧,我们不是从来不招没有血统的学生吗?要真是这样,那他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妖怪遍地爬的世界上混下去?这比我还惨啊,我好歹还拥有血统,只不过是血统差点而已。他是连血统都没得谈啊!”
“羲老师该不会是年纪大老糊涂了?少年弱弱地问。
宋天推推眼睛,眼神也是茫然,“我那时候也这样想。”
他将聊天掰回到正话上:“怎么样,你对刚才的任务要求没意见吧。”
韩沐无奈地将双手左右摊开,回答说:“你们安排的,我们这些打工仔还能有什么意见。反正我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待会我回去把煤气关好、电闸拉下、锁好门就去白同学家玩一段时间吧。”
宋天扶额,“再强调一遍……这是任务。”
少年看教授伤心赶紧圆话:“我这只是随口说说的啦,您别当真好吧。”
“你不带行李吗?”
“我忘记说这项,不代表我真的就这样直接到人家家里去吧。”韩沐苦笑着说。
“羲和修应该有和白若飞说了,嗯。”宋天回答,“你可以走了。”
“不留我吃个饭吗?我现在好饿。”
“谁叫你这时候起床?一个年轻人起这么晚。早饭同午饭一起吃?”
“但我睡得也晚啊,其实我一天的活跃时间是和你们一样长的。”韩沐义正言辞。
“那你晚上几点睡?”
“早上四点。”
宋天不想再继续和这位学生讲下去了,“我建议你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肝脏吧。想吃饭就去食堂,这里没饭吃。”
少年表情失落地起身,向宋天教授举了个躬便转身走向会议厅门口。
“桌子的文件忘拿了!”宋天声嘶力竭地朝门口大喊。
“噢噢噢,抱歉抱歉。”
看着慌慌忙忙跑回来的少年,教授痛彻心扉。
——
会议厅重归安静,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可见日光在墙壁上移动。
孔时吾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放下手机。
“你认为我们赢的概率是多少?”他把目光投向宋天,率先打破寂静。
后者也在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孔时吾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有些浑浊的双眼在镜片下竟如藏匿的刀锋:“百分之一百。”
“但这是建立在羲和修没有意外状况下的胜率。”他补充说明。
孔时吾淡淡地微笑,这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的外貌自然带有绅士的风雅,他说:“羲和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我在九宗已经有十二年,跟着老师你也有八年了,但我对于羲和大人的了解几乎是只停留在‘他是九宗的负责人’这一层,因为他对学生们很少提及自己。我身为这里的老师,对于这间学校的‘校长’一点都不了解这说不过去。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很神秘,他喜欢学生们向他坦露心扉,但他却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对别人敞开。”
说到这里,宋天的脸上也是露出和谐的笑容,他回答道:“如果你也像他一样活个几千岁,或许你也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活得越久,经历的越多,人很容易疲倦。年轻时的热血什么的,老了也凉了。就和你刚添油炒出来的菜,热气腾腾,你把它装进碟子放在餐桌上,过个那么一时半会儿功夫,它就不像在锅里那么热了,再过个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它就变成‘凉菜’了。”宋天说,“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底下燃烧着灶火的锅就是你初出茅庐时背负的理想,你正年轻,很有活力,全身都散发着热量。可等到年纪上来了,岁月洗礼后你就会发现,你身体内的热在渐渐地与周围的事物融化,或者说被周围环境给吸走了,热传递嘛。人老了,最后就和那道被搬上餐桌的菜没什么区别,你丧失了热血,变得‘常温’。”
说这句话的时候,孔时吾察觉到宋天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像是难以体会的感伤。
“其实妖和我们人一样,都是岁月里的行者。”宋天舒了口气,缓缓地说:“羲和修也是如此。别看他表面上年轻、整天嘻嘻哈哈的、像是个做什么事情都很随便的孩子,但那绝对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老师你呢?你也变成‘凉菜’了吗?”孔时吾含笑地看着宋天。
宋天沉默许久,将头转向孔时吾,回答说:“有点凉菜是本身就是凉拌的,有的是用锅炒过之后慢慢变凉的。相比起第二种凉菜,第一种我更讨厌。因为我不怎么喜欢吃凉拌的东西,它们的味道新鲜但有时候会让人拉肚子。”
他看着孔时吾,镜片下的眼睛倒映着后者的面容:“对于刚出锅的菜我习惯会趁热吃,虽然有点烫嘴,但那时候我感觉吃起来最香。对于凉掉的菜呢,我一般会把它重新加热,你也知道,我对和方面一直很讲究。”
孔时吾笑了笑,“我懂了。”
宋天搔了搔下巴的胡渣说:“其实这么多年来,羲和修还是有和我讲过他自己的一些事情的,虽然他很少讲,但我曾经也问过他,他就回答了。毕竟我在九宗担任教授也有二十多年了,我是1983年被征招入九宗的。”
孔时吾静静地听着。
“羲和修说他是在黄帝还未上位前的大荒之年里诞生的,他说自己是太阳落下的火种被龙吐了灵气后混合所化。”宋天说,“襁褓中的羲和修被小溪顺走,后来被一对在田间耕作的夫妇所捡到,将他养育在了人类家庭。”
“听起来很神。”孔时吾说。
宋天点点头,“那时候人类与妖族的空间还没有被划分开来,各洲之上妖鬼横行,部落间不断争斗,山贼盗匪猖獗,民间驱魔师职业盛行,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变成了奢望。”
“那对夫妇不知道羲和修不是人类吗?”孔时吾问。
宋天微微摇头,回答说:“不,他们在捡到羲和修那一刻起便知道了。”
“在羲和修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这个世界时,就道出了他‘父母’的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因为他的双眼是传说中被誉为神之眸的‘六道虚瞳’,世上不存在可以将这双眼睛所蒙蔽的东西,包括宿命。”
“夫妻俩对羲和修天生就会讲话还把他们的死期给说出来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惊讶,羲和修和我说,因为他的爸妈在捡它回家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它不是人类,而且那是个人妖共存的时代,人类对此并不为奇。”宋天道。
孔时吾若有所思地点头。
“羲和修在它生命中的第十六年告别父母,去往村外的城镇,同年黄帝出世。羲和修凭借着自身强大的灵力成为了当时最厉害的驱魔师,黄帝上位后讨伐蚩尤,羲和修也有参与。但关于那段历史他没和我说太多,只是简单地说了‘我也在打噢’这句话。”
孔时吾笑了笑,他能想象出那男人说出此话的表情。
“涿鹿之战结束后,人妖被划分时空,羲和修建立九宗。”宋天说,“他和我说的就是这么多了。”
“羲和修是比妖族‘皇帝’更恐怖的存在,烛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宋天说,“能与他平起平坐的,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位被称为九黎名宿的君主了吧。”
孔时吾淡淡的喝了口茶,眼神飘渺不定。
“他和妖族的各皇帝一样,都是永生的,和我们所谓的‘永生’不同,它们的永生是杀不死。”
“杀不死?”孔时吾挑眉。
“你可以毁灭它们的肉体,但绝对无法从真正意义上杀死它们。哪怕被摧毁个一千次一万次,它们都会在某日再次降临世间。这是人类达不到的境界,只有妖怪才能达到。”宋天说。
“对付皇帝,只能选择囚禁或者封印,永远也不要想着杀死一位妖皇。”他语气严肃地说。
“这是涉及到灵魂了么?”孔时吾问。
“差不多,但不完全是。”宋天回答道,“万物皆有灵力,无论是人还是妖,按妖族描述理论来讲,体内的‘灵’是我们生活的资本。”宋天说,“为什么我不说按照人族的理论呢?是因为我们没有吗?不是这样,而是我们有关于这方面的史料都被各朝代的皇帝给抹去了,因为他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认为只是庸者胡乱写的旧稿。所为‘灵’,类似道家所说的‘元神’,也就是我们现代人说的‘灵魂’。按照妖族留下来的讲述,灵魂是真实存在的。虽然现代科学暂时无法验证这一点,但没有被验证的东西不代表它不存在。”
“万物生存基于‘灵’,大部分生物身上的灵是散乱的,十分稀薄。而等级在‘魁’或以上的妖怪的灵是凝聚的,哪怕肉身被损坏,灵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凝聚的灵可以跃迁轮回而保持前世记忆不灭,而我们人类就做不到这一点。”宋天说。
“比皇还要恐怖的存在……”孔时吾嘴唇微微嚅动,他还沉浸在宋天描述羲和修的那句话当中。
会议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宋天和孔时吾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哎,不好意思。还以为没人呢,门没锁好。”女人高挑明媚,穿着件勾勒身材的黑色礼服。她进门发现里面还坐着两位后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
宋天想应是刚才韩沐那冒失鬼没把门给好好带上。
“骆小姐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负责执法者部门的吗?怎么一个人来会议室。”孔时吾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
骆倪找一张椅子坐下,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那你们呢?两个爷们在这里聊着什么呢?是商量什么宏图伟业么?还是说男人的浪漫我不懂?”
宋天苦笑地摆摆手,“我这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宏图伟业。”
骆倪笑了笑,回答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宋天教授。你可是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啊!”
“行了,瞎掰。”宋天靠在椅子后背上,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
“我们在讨论后天怎么对付烛龙。”孔时吾开口道。
“烛龙?它的苏醒时间是后天吗?怎么没人和我说。”骆倪表示很惊讶。
“我们也是刚才得到的消息,羲和修告诉给我们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执行部门。”孔时吾解释道。
骆倪梳理着垂在肩上的长马尾,语气像是有些妒忌:“看来在羲和大人的心中我们执法者还不够你们这些搞历史研究的家伙高呀。”
孔时吾尴尬地笑了笑,“骆小姐言重了。”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睛,目光锐利。
“也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取一位学生的档案资料。”骆倪笑吟吟道。
“学生的档案资料?学生的档案不都是由你们执行部的人保管的吗?怎么来这里取?”孔时吾察觉出女人话中的漏洞,但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旁冷静的宋天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丝微裂痕。
只见女人笑了笑,涂抹在淡红色眼影上的亮片在太阳的光线下闪亮如鳞,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学生们的档案是在我们部门保管,但令我意外的是,这次录入九宗的新生里有一名学生的档案并没有直接交到执行部存储,这很反常。而且我知道这个学生的名字,当然,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
宋天教授抬起头,看向骆倪,目光深邃:“你想要白若飞的档案是吗?”
“还是教授直爽!”骆倪赞叹道。
“很抱歉,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的档案在你来的不久前被人取走了。”宋天回答说。他不想告诉她其实档案还在自己手上,韩沐取走的只是白若飞的任务的安排课程。
“是吗……那真是运气不佳啊。”女人看上去似乎受到了委屈。
“何况,骆小姐,你无权阅读这份档案,”宋天继续道,“这份档案除了羲和修和白若飞本人,其他人没有在被授予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一律被禁止查阅。”
骆倪从圆桌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翘起长腿:“那真没趣啊,我原本还想看一下的呢。”
孔时吾凑近宋天耳边,小声地说:“老师,在韩沐来之前我们不是也拆开来看了吗?那我们是不是违纪了?你刚才也不和我说这是违纪啊。”
宋天木讷了一下,低声感慨:“好像是噢……”
孔时吾心里无奈捂脸。
“但我们是抱着学术研究的求知态度打开的档案,和她不一样,谁知道她想对档案做什么?”
“说白了你就是不肯给人家看……”
“不是我不给,是羲和修不给。”
“羲和修也没给我们看啊!”孔时吾小声且纠结。
“怎么了二位?”骆倪以不屑的目光看着当着她的面说悄悄话的这两个人。
“没没,没什么。”孔时吾心里紧张,但回答的语气很平静。
“你其实可以只说一个‘没’的,不用说这么多。”骆倪打趣地观察着眼前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
宋天静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今晚有空吗?”女人问,话语中带有几分妖媚与期待。
孔时吾看向身边的宋教授,后者注意到前者抛来的眼神后表情不自在地微微搐动。
“她问你。”宋教授也是以平静的语气回复孔时吾。
孔时吾转头看向对面的骆倪,说话变得有些不大利索:“今晚没什么课程,应该比较闲,怎么了?”
“约你去吃饭呗。”骆小姐轻快地回话道。
坐在孔时吾一旁的宋教授差点把嘴里没吞下的茶给“噗呲”一声喷出来。
“别引火上身,提防着点这个女人。”他小声地提醒身边的孔时吾。
孔时吾看上去像是应付式点了点头,“可以。”
骆倪起身,“先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俩继续。”说完,她走到门外,顺手合上了会议厅的门。
“她怎么知道白若飞的档案在你手里的?”孔时吾问宋天。
宋天沉默了会儿,回答道:“九宗里,执法者所处的执行部就像是一个深渊。只有血统符合的人才能成为执法的专员,我们这些搞研究的家伙体内的血统和执行部里的怪物相比根本就是地屦天冠。那是一个‘怪物’的团队,因为只有怪物才能击败怪物。而执行部这个深渊很广、很深,外界所看到的只有一团漆黑。”
“尼采的《善恶的彼岸》中有句话这么说道‘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他深刻对孔时吾说,“所以啊,我们对于深不见底的渊海,还是避而远之,因为里面随时会蹦出恶龙扑食掉临渊之人。”
阳光炙热,墙壁上的挂钟整点敲响,殿堂的窗户外飞过几只白色的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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