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宿仇互讲心上人

过了许久，直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南宫佩岚才勉强能接受自己确实丧失掉了苦练十几年的武功的事实。

虽然很是心痛，但她好歹得继续活下去吧，虽然这事儿很大，但也得有扛过去的时候吧。

就这样，南宫佩岚自己慢慢整理一番衣衫，打算去宫中转上几转。她觉得，兴许看看长安秋日的风光，还能够让她自己好受一点。

一路上，但凡走了不到二十步她便会气喘吁吁，非得坐下来歇上一阵儿才能恢复力气，但尽管她走得慢，却还是一直坚持地朝前走着。

长安的秋日确实别有风味，满城的秋叶，随风簌簌飞落到地上，很快便铺满一地金黄。最有情趣的要数那些红的黄的叶子掉落在汩汩流淌的河塘中，随着流水被载去远方，传递着思念，亦承载着些许的迷茫。

南宫佩岚坐在河边看着这些叶子看了许久，她觉得她自己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当她看腻了，她就完全顺从自己的心意走到另一处地方，宫中没有一个人拦她，好像人们都知道，她只能走很近的距离，根本不需要拦着。

良久，她偶然间就走到一片开满秋菊的花圃。

只见无边无际的菊花在秋寒中傲然绽放，紫菊如盛夏的晚霞，雍容热烈，粉菊如傍晚的薄云，略有跳脱尽显潇洒，而那黄色的菊便如那百年松油，温婉典雅，还有那白菊如寒雪，清洁冰凉……所有菊花都在热热闹闹地怒放着。最爽的时候当属一阵秋风拂面而过时，菊花丛就簌簌作响，同时还有馥郁的菊香扑面而来，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见此美景，南宫佩岚又逐渐坦然从容起来，她眺望着远方，低吟一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时候，又是一阵秋风拂面而过，吹低了一地的菊花，忽然，那菊花丛中就露出一抹黑色身影，在艳丽的菊花海当中甚是不协调。

只见这人腰间别一把红宝石弯刀，身形巍峨，五官如刻，仔细看过去，还能发现此人的熠熠生辉的星眸中盈满水光，这是承载了多少的思念哪。

南宫佩岚心想，这不就是长孙无欲么。

本来南宫佩岚不想与此人正面相碰，他们二人本就是天生的仇家，就像九天蓬莱岛与魔教一样，世世代代你争我斗，永无休止。

可是长孙无欲却无意间发现了远处的南宫佩岚，他那一派缠绵的眸子中登时就充斥了凶狠，恶狠狠朝南宫佩岚瞪过来。

南宫佩岚心中大喊一声不好，想要抽身离去。

可是长孙无欲却发出一阵嘲讽的冷笑，在远处挖苦地问她：“南宫佩岚，被寒气丹废了全身武功的滋味很好受吧！”

南宫佩岚也不傻，自然听得出长孙无欲的话中明显的恶意，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纵使武功尽失也是不会屈服一寸的，她还有一张嘴，她又不是哑巴，被人嘲讽了自然也是会嘲讽回去的。

南宫佩岚仔仔细细打量着长孙无欲，尤其是打量他那原本该有左臂的地方，只见那处竟然不再是空荡荡的，而是吊着一根木铁混合得还算好看的胳膊。

南宫佩岚轻笑一声，也挖苦长孙无欲道：“你找一只木头胳膊挂在身上也不好受吧！”

听完这话，长孙无欲迅疾瞄一眼自己的假肢，相当恼怒地抱怨起来：“若不是你砍了我的胳膊，我今天怎能这样？”

“那还怪我了？谁叫你们魔教扣押着我娘，我是不是提醒你爹了，不把我娘交出来我就砍了你的胳膊，他不交我就砍呗！”

“你……那若不是你娘从陶府逃出来尽被人追杀，我爹不惜自己的性命救了她，她早就死了，让她就多陪我爹几天又怎么了？”

这时候，南宫佩岚忽然觉得和长孙无欲拌一拌嘴心里好受多了，于是继续不甘示弱与他争吵下去：“嘿，你知不知道，若是早些年你爹得到我娘了，这时候你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这话说的长孙无欲甚感羞耻，因为这话不止侮辱了他，还侮辱了他娘，虽然他刚出生他娘就死了，他的记忆中没有一丝一毫有关娘亲的影子，但娘就是娘，别人侮辱不得。

长孙无欲以牙还牙：“呵，那你知不知道，若是早些你娘真和我爹在一起了，这时候你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而说完这话后，二人忽然就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似乎那一瞬间都心疼起对方来了。

当年，长孙无道、南宫翊、苏双儿同为蓬莱岛出类拔萃的弟子，三人一同长大，一同习武，关系自然也都好的很，若是当年，苏双儿没有选择南宫翊，而是选择了长孙无道。那此刻，南宫佩岚和长孙无欲就都不会存在了。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忽然觉得对方也不是那般的可恶了。毕竟，两个人，一个与心爱的女子阴阳两隔，还丢了一只胳膊；一个与心爱的男人远隔千山，还武功尽失。两个人都已经可怜到这种地步了，还要互相在对方伤口上撒盐吗？

想到这里，长孙无欲便执了一根青色菊花，在南宫佩岚的不远处坐了下去。

接着，他打量一番南宫佩岚，发觉她的面色相较于昨夜，已经好了许多，但气息还是略有急促微弱，于是嘱托道：“你吞下的那寒气丹，确实能废掉你的功夫，而且这也是无法恢复的。就是说，这天下根本没有解药，能让你的功夫回来。这一点，你慢慢接受吧。

还有，这几天你可能会浑身酸痛，但过了这几天，这酸痛感就会消失，你不会一直这样难受着的。

等到你的元气完全恢复了，你也能握起一些轻便的兵器，只是那惊雨蛰谷你是真的再也握不起来了。

日后，你也可以继续练功夫，只不过就算练也只能练一个空架子了，不会给别人造成杀伤力，轻功就更别想了。”

听完长孙无欲如此细致体贴的嘱托，南宫佩岚咬紧牙齿，从牙缝儿中挤出“谢了”两个字。南宫佩岚忽然就觉得很好笑，明明他就是制毒的恶人，这会儿反倒安慰起中毒的她来了。

长孙无欲可能真的以为南宫佩岚是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忽然脸上就明媚起来。

其实，抛开家族恩怨不谈，他觉得南宫佩岚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在她身上，有许多她钦佩的地方，他本人也很早就对南宫佩岚此人很是好奇。

于是，长孙无欲继续凑近一点，问南宫佩岚：“南宫佩岚，我问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李存昭呢？他明明那样痴心于你，他明明对你那样好，难道真的就因为在你的生命中，他出现得更晚吗？”

“他都能亲自把我的武功废了，还能说他是对我好吗？”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你若是老实一点，服一下软，你们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吗？”

南宫佩岚万分不痛快地回一句：“那还得怪我么？”

长孙无欲语塞了，好像确实怪不得她。

长孙无欲发现把话说到头了，即刻将话锋一转：“好吧好吧，和你谈不来。这样吧，那你同我说说你喜欢的人吧。”

这时候，南宫佩岚忽然觉得自己不太认识眼前的长孙无欲了。

要知道，曾经的他，是多么凶狠残暴，遇上了他，只有拼死的份儿，哪敢跟他多说一句话，尤其是他那一贯愤怒的眼神，好像天生就是凶神恶煞一样。

而现在，手执一梗青菊的他，说话也正常，眼神也正常，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调皮可爱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就能放下对他的戒备，愿意与他唠唠家长里短。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南宫佩岚将自己的思绪慢慢理顺，好让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在自己脑海中愈发清晰，她微微闭着眼睛，回答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时而温柔，时而冰凉，表面潇洒，内心有伤，但终归还是善良坚强。他带我闯荡天涯，看山川河海，品人间百态，他有一颗最为通透的赤子之心，纵使身处仇恨的泥沼，也能和光同尘，活出一派潇洒快活。”

能说出如此感人至深的话语，想必是真的喜欢到了心里，听南宫佩岚说完，长孙无欲就发出一阵连连的赞赏之声。

南宫佩岚睁开双眼，对长孙无欲展颜一笑，回问到：“那你也同我说一说，你喜欢的那女孩儿吧。”

听到这话，长孙无欲的双眸顿时充满了温柔，他将手中轻握的那梗菊花凑到鼻翼之下，只是轻轻一嗅，一滴清澈的泪花便落在了娇软水嫩的花瓣之上。

他在心中描摹着纤玉公主的举手投足，追忆着与心上人在此处的菊花圃初遇的时刻，说到：

“我喜欢的那女子，可真的是金枝玉叶，不含一丝杂质，不沾一点尘垢，就像山间最清凉的溪水一样，清澈见底，简直玲珑剔透无比。

她从小就在皇宫十足的保护中长大，她从没见过恶人，也不知道何为恶人，故而也就只知道满心善良。

你可能会觉得，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子，应该是柔柔弱弱而总是哭哭啼啼吧，但她又是那般的勇敢。

当年，在我和李存昭共谋大业的时候，被李兄的敌人追到此处，一身是伤山穷水尽，为了保命我掳走她，用她来挟制追杀我的人，那些人不敢伤了公主，只好连连退下。可是，当她得知自己给追兵带来麻烦后，竟然敢直接就朝我刀刃上撞。

那一刻，我看到她坚定纯澈的眸子，心跳得飞快，急忙收了刀将她紧紧抱住，而将她抱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暗暗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混出个模样来，然后就来宫中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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