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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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阖闾带着他的护甲军来到了楚国宫殿的门前。
朱红色的宫门、王轻奢城墙,他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来过这里。
“已经快三十年了。”
在他的记忆里,楚国仿佛一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的巨魔。小时候,每次响起“楚国”这两个字,吴国都会战败,父亲和家里的长辈每个都是无可奈何。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作为吴国的公子,他必须做出一些牺牲。所谓的质子,其实就是人质,跟囚犯没什么两样,每天提心吊胆,唯恐说错做错一点就会给自己和吴国招来天大的麻烦。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种滋味,谁会明白?
吴王阖闾从追忆中醒来,他孤傲的看着眼前的大门,之前自己进去的时候都是弓背弯腰,这一次,他要嚣张的走一次,按照楚王的规格。不!比他还要高。
父亲,爷爷,你们看到了吗?
护甲军军纪严明,齐刷刷站在两旁,为吴王开路。
他雄姿英发,昂首阔步,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大殿。
看着楚王的宝座,他试着坐了上去。这种俯视一切的感觉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啊!
就在他享受的时候,伯嚭在他耳边吹风:“大王,战士们浴血疆场,九死一生。现在攻破楚都,本该放松一番,但是孙司马仗着军功,勒令所有军马不得妄动,这······”
吴王眉头一皱:“有这事。”
“大王,千真万确。”下面的将军们也跟着附和。
“罢了,今天能打赢楚国,全靠孙司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宫殿的宝物全都上次给你们了,先不要骚扰百姓了。”虽然不悦,但是想到孙武从来没错过,吴王阖闾也就没深究。
“大王仁德!”下面的将军齐齐回应。
见吴王心情不悦,伯嚭不失时机的进言道:“大王,您可知今天这一切的源头吗?”
突经一问,吴王疑惑的看着他。
“现楚王之母孟嬴,原为太子建之妻,但因有倾国倾城之貌,被楚平王夺娶。这才有了太宰大人一家被灭,东逃吴国,兴兵伐楚的事情。”
吴王恍然大悟。
见吴王有了兴趣,伯嚭立刻谏言:“大王,孟赢如今大概三十五六岁,风韵犹存,色未衰也。是否一见?”
阖闾闻言心动,立刻动身前往孟赢寝宫。
楚国宫殿的一处寝宫内。
女人端坐在床上。虽然只是侧脸,但却仪态万千,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思量片刻,从床上抽出一把宝剑,赫然就是欧冶子打造的胜邪剑。
“妹妹,今天你要出嫁了,哥哥送你个宝贝。”
“啊?怎么是把剑。”少女撅起嘴。
“喂喂,别这副表情呀。”
“剑不是凶器吗?哪有妹妹出嫁送这个的。”
“剑没有好坏,只看持剑人能不能驾驭的了。在强者手中,有了剑就可以驰骋四方,对于弱者来说,他们只有恐惧,只想着躲避。虽然你是女子,但却流淌着我秦人的血脉,哥哥希望你能做一个强者!”
妹妹接过剑,但见锋利无比,其上有剑气流转,仿佛一切邪气都要退让。
她本是秦国的公主,说好要嫁给楚国太子。那将来不就是楚国太后吗?不知道太子建英不英俊?出嫁当天,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自己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为了秦楚两国的结盟,父亲那边也告诉她只能隐忍。后面她又为昏王生了孩子,如今国破,难道自己还能再受第二次侮辱吗?
“至少这一次,我的命运,我自己定!”
宝剑的寒光在她眼中化作一道戾气。
吴王阖闾来到寝宫门口,见宫门紧闭,他心里大为不悦,于是派人前去,但宫门依旧紧闭。吴王失去了耐心,直接要冲进去。
突然,宫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女子从正门中走出,身穿正装,红装曼妙,一看就是刚梳洗完毕。众人被她美貌惊呆了,但她却手提宝剑,睥睨的看着眼下的一切。
“不知吴王远道而来,妾有失远迎,不知大王叩门何事?”
被这么一问,吴王笑呵呵的回到:“我听闻太后厨艺高超,想要进屋品尝一下。”
孟赢听后发笑,她一把将剑横在脖子上,身后的宫女们接收到信号,立刻举着火把站在四周。在场的吴军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燃油味。
吴王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有些慌张:“何必这个样子呢?”
孟赢正色道:“妾虽不才,但也知道一些简单的道理。天子者,天下之表率;诸侯者,一国之表率。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是天下的礼仪,今君王弃仪表之行,纵乱亡之欲,犯诛绝之事,难道就是这样给吴国做表率的吗?”
吴王一时语塞,有些羞愧。
“吴王今日灭我楚国,有雄霸天下之势。如果他国知道吴王胜利之后,就是如此表率,哪个国家敢不殊死抵抗呢?”
听到这里,吴王清醒了过来,想把剑拿下来,这个举动却刺激了孟赢。
“大王如果再进一步,一定会火烧楚宫,伏尸一具。孰轻孰重,望大王思量。”她说着,剑已轻微没入脖颈,殷红的血如同细丝,流了出来。
吴王见状,立刻后退,并在现场大声严令:“任何人未经寡人许可不得踏入太后寝宫一步,违者杀无赦。衣食用度,按礼制依旧。”
说罢,他向孟赢抬手一拜,旋即离去。
待到吴王走远,孟赢放下手中胜邪宝剑,走进屋里,一行清泪从她如玉的面庞无声落下。
国都城外的河边。
申包胥把楚王的尸骨重新埋在棺材里,他收拾好行囊,朝着秦国奔去,因为伍子胥的交代,士兵们没有为难他。
申包胥日夜兼程,跋涉于山水之间,攀悬崖,过深涧,渡大河,过关隘,披星戴月,不分昼夜,膝盖和手脚都长满了老茧,七日七夜,终于到达了秦国王庭。
楚国被灭的消息震惊了天下,谁也没有想到楚国这样的强国会在短短十几天被灭国。外界对于吴国实力的各种猜想也越发离谱,这时候有个从战争核心出来的人带来消息就显得越发重要。
看着庭下风尘仆仆,衣衫破损的申包胥,秦王问:“楚国真的被灭国了吗?”
申包胥如实回答:“不到一个月,楚国国度被吴军攻破了。”
秦王心中虽惊,但表面不动声色:“楚国有二十万大军,吴军多少人马?”
申包胥脸上发烫,低声答道:“吴军三万,唐国蔡国各一万,共五万人。”
秦王以及满朝文武心中都一阵不屑,四个人打一个都打不过吗?就算伸着脖子让他们砍,也不至于十几天就亡国吧。
虽然这么想,秦王依旧没表现出来什么,作为一个君王,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让秦国从中获利。
“大王,楚王是您的亲外甥,太后是您的亲妹妹,现在他们蒙难,难道做舅舅的不应该出手帮助吗?”
听申包胥这么一说,秦王突然想来自己好像还是个哥哥和舅舅。自从当上秦王,他么每天想的都是国家富强,列国伐交。亲人这种称呼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岁月。秦王竭力想要回想过去,抓住点什么。当初妹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他是竭力反对的,自己似乎还送过一把剑,一切都那么模糊,好像那时候的哥哥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把一切都冲淡了。
秦王思绪还是回到了现在:“司马大人的意思孤王已然明白,秦楚之间一直是共同进退的,对于吴国的进犯,秦国必然要给予最严厉的谴责,请司马大人先去馆驿休息吧。”
秦国当然可以出兵,但是代价呢?如果没有一点好处就让自己出兵,不仅自己不答应,下面的这些将军们也不会答应。自己固然有亲情,可这些秦国的将士们谁会无缘无故为了楚国抛头颅洒热血呢?
申包胥也明白秦王的意思,直言道:“大王发兵救楚,楚怎敢辜负大王的恩情呢?”
见申包胥很上道,秦王也不着急,继续敷衍道:“楚王乃是孤王的亲外甥,司马大人如此说就见外了。连日赶路甚是辛苦,早早去休息吧。”
见秦王只是数衍,申包胥心里明白,这是逼着自己全出实际的好处,可是楚王早就跑路了,音信皆无,自己怎能私自做主呢,如今秦王摆明了在这里装糊涂,自己也是无奈,只好转身离开。
行到宫门外,忽然想到了当年曾对伍员所说的豪言壮语“子胥,大丈夫在世,孝义当先,为报大仇,苟且偷生不能康慨赴死,我敬你!但你能灭楚,我必兴楚!”他做到了,可是自己却无力复国。不禁悲从中来,走至王宫门外,放声大哭起来。
两旁的护卫也是愕然,他们没想到一个士大夫会如此不顾体统,像泼妇一样在街上哭闹,只好回禀上级,统领也是无奈的派了几名士兵在边上站岗。已是黄昏,申包胥依旧在哭,只是声音少了些洪亮,多了些悲戚。
整个晚上,申包胥一直在王宫外面哭泣没有离开,护卫统领只好硬着头皮报告:“王上,那人还在哭。”
“派人看住他,不许送水送饭,饿他两天自然走。”
“喏。”
连着又过了两天,申包胥不仅没有走,反而捶胸顿足,哭的愈发苍凉悲恸。
我没有什么杰出的能力,更没有伍子胥那样的韬略,但是我爱我的楚国,爱那里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不论是谁要侵犯她,我都一定要跟他斗到底!我一无所有,但我还有一条命,我的背后是千千万万的楚人,他们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他们没有一个想做亡国奴,他们只想平静的活着。
昏王无道,可百姓何其无辜?只要秦国能出兵,我大楚有一丝复国机会,我个人的生死荣辱算什么?被人嘲笑怎么样?哭瞎眼睛怎么样?即便是哭死,我也要在这里,为我的国家流干最后一滴泪,流尽最后一滴血。
生是楚人,死为楚魂!百折不挠,九死不悔!
第三天,申包胥已然还在宫门外,连续多天的哭喊,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嘴唇也开始干裂出一道道血痕。
秦国在其他国家眼中本就是蛮夷之国,如果闹出人命,一定会授人以柄,落个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恶名。于是秦王命人在申包胥面前放了一大碗水与一碗饭,每天三顿按时更换新的。结果每日里的饭与水电包胥都没有动,嗓子发不出声音就用手臂不断的击打自己的胸膛。
第五天了,不知是申包胥的忠烈感动了苍天还是苍天不愿意楚国就此灭亡,一场罕见的冬雨把申包胥从半昏迷状态浇醒了过来,身上因失水而收缩的皮肤在雨水的浸泡下开始一点点的恢复了平滑。秦国的士兵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怜悯,现在都开始钦佩申包胥的忠烈。他们自发在申包胥身体两侧生火,为全身湿透的包胥在寒冬的夜晚中取暖。
第七天,申包胥还在宫外坚持着,眼眶中早就已然没有的泪水又开始向外渗了出来,只是不是无色遗明的眼泪,而是鲜红的血泪。此时一份越王允常的书信送到了秦王手中,秦王看后,急忙传太医给电包胥治疗殿上宣见。
经过太医的抢救,申包胥恢复了神志,只是口不能言,被四个武十用拍架抬到了殿上。
看到形色枯槁已然就剩下一口气在的申包胥,秦王也是一时感慨:“申包胥真是忠列之士啊!楚国有如此之忠臣,万万不可灭。请蚡冒司马好生养病,孤王这就派追五百乘去解楚国之围。司马大人不必担心,孤王此次决心南下,事出紧急,三日内秦军必将开离雍城,补给由沿途各地筹备,绝不会影响行军速度。”
申包胥闻言精神大振,缓缓的向秦王抬了抬胳膊算是谢过秦王了。
申包胥在拍架被抬出了正殿,隐隐的听到了殿中传来了一阵歌声,听声音似乎是秦千本人,这歌声苍凉中隐隐有一股雄浑之气,歌词申包胥知道是秦国出征时常唱的战歌,出自诗经《国风·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有着秦王充满感染力的喝音,申包胥脑中浮现出秦军驾着战车冲过吴军的一道道封锁,重新解放郢都三城的画面。浮现出禁干重新出现在了那城的千宫中,浮现出了一多年前在那城郊外的豪言壮语“汝能楚,吾必能兴之!”终于做到了,楚国有救了!申包胥太虚弱了,很快就在歌声中再度昏迷了过去,如果他能在坚持一会,不知道能否听出秦王歌声中的那份悲凉与无奈呢?如果有选择的话,谁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外甥而不去援救,还不是因为秦国也不够强大,作为一国之君,不能轻易的用民众的性命去为了自家亲人做事,而是必须要考虑到整个秦国的利益。
公元前505年,秦军到达,秦国的子蒲、子虎率领战车五百辆以救援楚国。子蒲说:“我不知道吴军的战术。”让楚军先和吴军作战,秦军在稷地和楚军会合,在沂地大败吴王弟夫概。秦、楚联军灭掉唐国。吴军在雍澨击败楚国反攻的军队,而后秦军击败吴军。
是年夏,越国乘吴军在楚,国内空虚,发兵侵入吴国。吴王阖闾之弟夫概不告而别,率所部回国,自立为王。吴国后院起火,吴王阖闾当即命全军撤回吴国,平定了夫概之乱。夫概兵败,跑到楚国。
楚昭王见吴国内部发生变乱,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给夫概。楚国再次和吴军作战,打败吴军,吴王就回国了。
楚国就此彻底复国。
楚王论功行赏时,想重赏申包胥,申包胥以身体残疾为由,推辞了一切,带着全家归隐山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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