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告别

“开，开玩笑的吧？今天是愚人节吗？”

        相原龙抱着臂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说话，哼笑一声打破了寂静。本想活跃一下气氛，却没有人接话，众人都只是沉默地盯着站在门口低着头的星，像是被她突然的告别慑住了，于是龙的这一句话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刚刚直起身的少女看向地面，脸上没有半点捉弄人成功的促狭笑意。

        笑容渐渐消失，相原龙放下手臂走近了几步，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吧，你来真的吗？”

        “果然。”真理奈动动嘴唇，溢出一丝叹息。这些天隐约有些预感，却没想到成真了。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小好急匆匆跑到星的面前，偏过头看着她。

        星微微抬起头，正对上小好满载着对同伴的担忧的纯澈瞳眸。她闭上眼睛片刻，把讲给队长的原话又重复了一遍，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就像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

        “混蛋！”

        话音刚落就听到桌子被猛砸了一下，相原龙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竟然是这么懦弱的人吗，真是看错你了！”话语里浓浓的失望之意她听得分明。鞋跟跺地声随之响起，看样子他还想冲上来质问她，被乔治和哲平拦住了。

        她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对不起。”秋田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缓慢地扫视了一圈队友们或愤怒或不解或担忧的表情，低下头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适时地掩饰住了嘴唇的颤抖。

        队服裙摆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在一室沉默中，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出了指挥室。

        匆匆和队友们告了别，直到此时心中才真正生出了离别的愁绪。回想刚才队友们的反应，她一点也没有感到过分，反而觉得他们已经很克制了。本是相约一起走到最后生死相扶的同伴，却有人在中途萌生退意，还是以“害怕受伤”这样的理由。害怕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加入啊，既然已经加入了却没有做好觉悟吗？如果是自己恐怕也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质问吧。

        不过这样也好。认为她是个懦夫的话，就会因为不屑来往而远离她这个不定时炸弹了。

        她翘起嘴角，却能清晰地听到心口破碎之处呼啸而过的风声。心烦意乱地向寝室走，转过一个拐角，寝室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却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怔，这才想起刚才一片混乱之时被她松开手的奥特战士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

        脚步声越来越近。星站在原地，没过多久便感觉到一双手从身后猛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抵在墙壁上。她顺着那双手臂抬起头，没有丝毫意外地对上未来紧蹙着眉的面容。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那天我打伤了小星——”

        因为情绪激动，奥特战士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说什么。

        而当少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时，她惊疑地睁大了眼睛，仰头望着他。本已猜测过各种会从他眼中看到的情绪，却唯独没有预料到此时浮现其中的懊悔与自责。

        “对不起！明明承诺过要保护好小星，结果不仅没有做到，反而还弄伤了小星。”

        语调没有很高，却染上了痛苦的低哑。年轻的战士是真的认为少女选择离开是他的责任，是因为他不论力量还是心智都还不够强大，以至于令她没有安全感。

        “可是不要因为我的过失而离开guys！明明，明明小星很喜欢这里不是吗？从一开始就想要好好保护大家，难道不是吗？如果小星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梦想，那太可惜了！”

        他的声线痛苦地颤抖着，甚至染上了一丝哭腔。明亮的双眼望着她，执着地期望着她的回心转意。

        那一瞬间星感觉心口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丝毫不怀疑她的懦弱，只是将责任全部归咎于他自己，恳求她不要放弃对自己梦想的追求。

        她动了动手臂，立刻吸引了奥特战士的目光。他低下头，看到她弯起手臂抓住他的手腕，眼中骤然升起满满的期待。

        紧接着他收回视线，再次望向她的双眼。

        “上一次受伤是因为亚波人的设计，不是未来的责任，选择离开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适合这里，还是更渴望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中午要吃什么，却说出了令他无比难过的决定。

        “……所以小星还是要离开吗？”

        他不想要她离开，却又不想强迫她，于是脸上浮现出近乎实质的纠结。半晌过后像是想通了，年轻的战士故作坚强地叹了口气，唇畔弯起一个无比勉强的微笑。

        “离开这种危险的事情也好。保护地球什么的就交给我吧。那小星会经常来看我的吧？”

        少女安静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开口。基地内部没有日光照射进来，只有头顶的白炽灯落下朦胧的光影，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未来看着她的身影在光暗交界之处若隐若现，突然心慌起来，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她就要离开他的世界的错觉。

        “未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恍惚中觉得自己像是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不念旧情的恶毒女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后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在未来没有看见的角落，她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才能维持住这样冷淡的语气。

        “小星……不要我了吗？”

        未来好像没有听懂一样茫然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回过神来，轻轻松开了抓着她的双手。青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竟然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他一贯明亮的双眸黯淡下来，浓重的悲伤在其中流转。

        “……再见了。”

        少女看了他一眼，无法决绝到直接给出肯定或是否定的答复，于是给出了这样模糊的道别。奥特战士却没有察觉到其中微妙的情绪，他顿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少女脱口而出的并不是日常的道别，而是这里的人很少会用到的，表示“永别”的那个词。

        他猛然一惊，注意到少女已经转身走向了住所，快步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挽留住什么，正对上她转身看过来的眼神。他捕捉到其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绝望的悲伤，于是愣在了原地，任由那扇房门在眼前紧闭，如同她对他紧闭上的心门。

        关上房门的瞬间，星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悄然滴落。她……竟然惹得未来流泪了吗？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右手就那样搭在门把手上，微微用力就可以再次拉开房门，伸手去安慰伤心到落泪的奥特战士。可她不能这样做，一次道别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如果此时打开房门，那她费尽心力所维持的坚定转瞬就会土崩瓦解。

        她不得不用更大的意志力去克服想要靠近他的本能。

        门外迟迟没有传来离去的脚步声。她背靠着房门滑落在地，双手用力掩住唇，不敢泄露丝毫啜泣的声音，任凭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下来。

        真正违背诺言的其实是她啊！她曾那样信誓旦旦地许诺会一直陪伴在未来身边，如果有谁伤害了他，她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个人。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她自己让未来伤心流泪了。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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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田星离开凤凰巢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燃烧着的晚霞，又想起了那一天战胜古墩后迎着夕阳归来的凤凰号。世事难料，相同的情景下，当时所有的喜悦与向往皆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再也见不到这一幕了。如果运气再糟糕一点，不远的将来她或许会成为凤凰号攻击的对象？她苦涩地笑了一下，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再次向队友们告别，随即提着箱子转身离开了。

        未来站在原地望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外。天色渐晚，众人却始终沉默无声。终于，身旁队友们陆陆续续返回了基地。奥特战士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直到迫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终于给出了自从站在这里开始的唯一一点反应。

        “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未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委屈地抿着嘴角，仿佛淋了雨又被人抛弃在墙角的猫。他仰着头不解地看着队长，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固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小星是梦比优斯亲自选择的队友，也是喜爱之人，不是吗？”迫水笑了笑，这样回问道。

        未来无比肯定地点点头。

        “小星是很勇敢的女孩子，未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邀请她入队了。这次她与其说是主动要离开，却更像是背负着什么无法开口的隐情。要给她一点时间。”

        迫水的语气温和，却又沉稳如山岳一般。未来仔细思考着，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眼又难过地垂下眼睫，抬手抚着心口。

        “是这样吗。可是，我像是弄丢了重要的东西一样，心口好痛。”

        他抬起头望着迫水，迫水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蔓延开来的脆弱与痛苦，那是不应该出现在光之战士眼中的情绪。

        大队长告诉过他，在地球能够找到对他而言重要的东西。他或许已经找到了。他热爱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珍惜与队友的羁绊；而只有小星，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的，宁愿放弃一切也想要换回的，是他只想捧在手中，放在心上去守护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清浅的喜爱不知何时生根发芽为灵魂深处想要拥有的本能。在六千年的时光里他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他甘之如饴的煎熬，却也从没有一刻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是这般痛苦的失去也好过从未拥有的曾经。

        在失去的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人类所说的喜爱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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