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莫生

我是莫生，没有的莫，死活的生。自从我在冥界做这锁魂工作起已十三万五千年，或许更多，或许更少。但每一日，我都引着鬼魂走过重重叠叠的山丘，踏过这奈何桥，再到鬼门关前，将他们亲手推下轮回镜。

        他们都说我年纪轻轻位及人臣，前途不可限量。可我的心一片寂寥。

        冥界阴暗而又沉重，就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到处弥漫着死人气息。

        这里，是被放逐的地方。

        我的生命里没有时间，我没有什么需要衡量，也没有什么需要铭记。

        以至于我常常想，我什么时候会需要像仙界或是魔界的人那样用年记刻光阴？

        今天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孟婆。

        孟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当我以为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的时候，他咧嘴一笑。

        “先买碗汤不？”

        孟婆，一个常常被凡人当做女子的大老爷们，视钱如命，见利忘义。并且我时常听到他喊着“不干了”“不干了”，可过一阵子，他又捡起碗在奈何桥边卖汤。

        他可能太爱钱了，以至于不舍得真的丢掉这份工作——

        “屁！”孟婆气急败坏道，“我是在等人好吗？！”

        “什么人？”我问他。

        他的神色忽然变了，弥漫开十万分的悲伤来。彼时他站在奈河边，昏暗的光线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我莫名心生敬意。

        孟婆，大概是个有故事的人。

        2今日和昨日一样。

        3今日和前天一样。

        4今日……不大一样。晚间有小鬼来报，说是一个叫宁采臣的魂魄迟迟不归地府。于是我亲自去引他，却发现那人生前竟以狐妖为妻。我问她要人时，那只小狐狸哭得惊天动地，差点没把我也给送走。

        我扯了扯嘴角，又如平常般冷道：“时辰到了，上路。”

        不是我不通悲欢，而是这样的事我看得太多太多，心已经麻木到毫无波澜。

        小狐狸忽然大声嚎道：“宁郎，我不要你走！”

        宁采臣愣了愣，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疑惑。

        是了，三魂六魄离体，若长时间下去，便会像他这样四肢僵硬，头脑空荡。

        “他已经不认得你了。”我难得为别人解释这些。

        “我不信！”那小狐狸拦住我，“宁郎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说句话，宁郎！”

        我摇了摇头，将呆若木鸡的宁采臣带走。

        3没想到那只小狐狸成了圣通仙君的义妹，真是好造化。

        我受邀前往魔界参加宴会。

        这种宴会往往是极乐，却与我格格不入的。

        我乃无常，是死的象征。

        可卑微如我，也从未想过我会在那一天把自己的一颗心丢掉——

        那日众星拱月，她身着鹅黄嫩绿衣裳，娇艳如同水仙花般。

        我看到她眉飞色舞地同身边人说话，那般鲜活，那般生机勃勃。

        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她看，只觉得她走到哪儿，哪儿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莫生？”她好似注意到我的目光了，忽然叫我。

        我逃也似的移开眸子，连忙低下头。

        我以为她要怪我失礼，可是她没有；

        我以为她至少要同我交谈几句，可是她也没有——

        她只是神色自若地同我笑道：“祝你玩得尽兴！”

        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却不敢再追随她的身影。

        4她叫聂小倩。这是我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

        我仿佛阴暗沟渠里的蘑菇，默默关注着勇敢迎接光芒的太阳花。

        我的时间有了记刻的意义。

        5这是喜欢她的第一天。我感受到了心底传来的火热。我从没觉得引渡生魂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可这一天，我频频出神，十分想尽早结束工作，好溜去魔界看她。

        6喜欢她的第二天。我的心事被孟婆发现了。他很高兴，仿佛终于抓到了我的软肋。可孟婆又说她为宁采臣的死伤心了很久，恐怕会去寻找宁采臣的轮回，因此劝我打消这个心思。

        我无动于衷地听着，心里却想到那日小狐狸为宁采臣鬼哭狼嚎。

        我除了嫉妒，只剩下嫉妒。

        7喜欢她的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要去魔界看一眼她。

        我发誓只远远看一眼。

        因为像我这样阴暗的人不配打扰她。

        可我的心在听到“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之语时猛得一颤。

        心底的情绪翻涌而上。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莫生哥？”她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道：“轮回之人忘却前尘往事，即使寻到了来世，恐怕也早已不是你的郎君了。”

        我这样暗示她，心里有着一丝隐秘的高兴。

        8喜欢她的第一百年。我听闻她如今已经不再为宁采臣悲伤了，我心中既是兴奋，又失落。

        我失落于她的没心没肺，却觉得我……我可能也有一丝机会了罢？

        听闻人间女为悦己者容，她从人间来，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于是我愈发注重自己的外表，甚至在孟婆那儿买了些脂粉。

        我每每精心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表现出我最大的善意。

        她终于开玩笑般说了一句：“莫生哥，你真的很好看哦。”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那一份悸动却使我微醺，只轻轻“嗯”了一声。

        9喜欢她的第三百年。

        想她，想她，想她。

        这三百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她。

        我已经两百年不曾去过魔界。怕她眼里没有我，怕我梦里都是她。

        10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又看到她了。

        她既明艳又动人，高兴地接过我手上拎着的东西，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呀？”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我想。

        这礼物本不该由我来送的。阎王与魔界的人情往来，派个小喽啰跑腿即可。

        11对了，阎王十五万岁生辰，我给她也写了一张帖子。

        那日我一共写了百余个“聂小倩”，终于择了张最好看的送给她。

        借着送礼物之便，我站在门口，听到她惊讶道：“哇！还是烫金的啊！”

        我嘴角一勾。

        值了。

        12喜欢她的第三百年五个月零一天。

        狐狸也爱花么？

        她说要和我去赏花。

        我想了想，整个地府仿佛也就孟婆家里有几株彼岸花了，于是我带她去。

        之后我看到了她惊喜的目光，眼里亮晶晶的。

        “这花也太美了吧！”她惊讶道。

        太浮夸了，甚至表情都有些失控。

        而且我知道圣通仙君院里有一窝杂草都不如的牡丹，天底下也没几只不爱糟蹋花草的狐狸。

        但我却有些高兴。

        她是不是对我也有几分意思？

        我装作不经意地拉了拉她的手。

        她脸上浮现可疑红晕。

        13她也喜欢我？？？？？？？？

        14我们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灵光仙子与浮生仙人陨落，而圣通仙君一家人匆匆告辞。

        圣通仙君重伤，她应该是很着急的。

        她跟着圣通仙君离开。

        “莫生，你去做什么？”孟婆拉住我，“宾客那么多，不可擅离职守。”

        我拨开他的手。

        “我等的人到了。”我和他说。

        15圣通仙君醒来了，但还要调养一段日子。

        我在魔界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还好我还能常常陪在她身边，笨拙地安慰她。

        16圣通仙君终于缓了过来。

        比这更重要的，是我的小狐狸高兴得难以自抑，笑道：“娘娘醒了！谢天谢地！！！”

        说着，她暗地里戳了戳我的手背，想要我的附和。

        我不动声色地拉住她，勾起嘴角。

        “嗯，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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