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炙热的龙息点燃了一切。
　　阳台，客厅，玻璃，地板，江鹿费尽心思搜罗的用来交易的地球商品，能喷冷气的神奇的冰箱和空调，还有新置办的鸟笼……都一同无声地被烧成了黑烬。
　　江鹿倒是安然无恙。
　　他引来的魔力旋风倒是阴差阳错成为了他最好的防护罩。

　　妖精们吓得滋儿哇地乱叫。
　　女巫画像也被埋进厚厚的一层黑灰里。
　　她呸呸呸了半天，只觉晦气。
　　她有多了解这栋房子对江鹿的意义，心里就有多憋火。

　　江鹿现在是什么心情？

　　虽然她和江鹿相处时间不久，但是也算是了解了一些他的性格。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烂好人。
　　他这个人，只会窝里横，跟她和碎嘴子门斗斗嘴，耍耍贱，其他时候都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就算生气也很快就消气了。
　　之前那些妖精崽子们胡闹了半天，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教育了他们几句。
　　但是房子塌了这种事，即便是他这样的老好人，也肯定很生气吧。
　　但……也只能默默生气了。
　　因为肇事者是法圣，还是骑着神圣银龙的法圣。
　　而江鹿虽然有神明认证的天赋，但今天才开始吸纳魔力因子，连个魔法口诀都不会。

　　女巫画像安静地埋在脏兮兮的灰烬，一时间有点胆怯，不敢面对江鹿。
　　她怕看到江鹿的眼泪。

　　她知道江鹿是孤儿，这辈子很少有人愿意替他出头，所以他才养成了这样从不轻易与人为难的好脾气。
　　所以她更应该替江鹿出头。
　　之前那些人无视他就算了，她是他的家具，是他所期待的家里的一份子，如果连她都不愿意保护他，那么江鹿就太可怜了。

　　但……她打不过法圣。
　　她只是一个三星家具，在她之上，还有四星五星六星家具。
　　如果是女主人，一定可以给江鹿主持公道，她会宰了傻逼法圣和他的傻逼龙，狠狠替江鹿出气！
　　可是……那么厉害的女主人，也已经死了很久了。

　　女巫画像提心吊胆地藏在灰烬里，就听外面除了妖精们的滋儿哇声，只有越来越激烈的风声。

　　江鹿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女巫画像心头一紧，担心江鹿别是气晕过去了吧。
　　她连忙从灰烬中钻了出来，就见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小黑人（。）
　　那是江鹿。
　　他坐在烧得还剩一块半沙发垫上。
　　整个人像是刚从煤坑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黑黝黝脏兮兮的，都是他辛辛苦苦淘换的家具烧成的灰。
　　女巫画像心里酸得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江鹿脸上竟然不见难过之色，反而满脸惬意笑容。
　　女巫画像愣了下，旋即看到他身体周围浓郁到快要滴水的魔力因子，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江鹿还不知道房子塌了，此时正在沉迷修魔不可自拔。

　　圣彼得轻轻皱起了眉。
　　黑烟散去，露出了一个满身脏污坐在黑灰里的卑贱凡人。
　　是的，是凡人，他的实力连邪魔都够不上。
　　身下的银龙不知为何有些躁动，之前也是，让它吐个龙息磨蹭了半天，最后他不得不动用了主仆契约。
　　圣彼得没好气地弹出一个光弹，砸到它不知为何哆哆嗦嗦的身体上。
　　银龙顿时消停了。

　　圣彼得又把目光放在那个装神弄鬼的凡人身上。
　　他虽然引来了不少魔力，但是吸纳魔力的动作很笨拙，转化效率也不高。
　　——都一把年纪了，现在才开始修习魔法？
　　他现在脸上黑黝黝的，看不清长相，但是从他的身形来判断，他至少是成年了的。
　　但凡是有魔法天赋的超凡者，都会在童年时展露天赋，哪怕是毫无魔法天赋的废物，也都在十岁前就能熟练的吸收魔力了。
　　他从没听说过到了成年才突然觉醒魔法天赋的例子。

　　所以，眼前的情况就有了解释。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禁法，强行获得了魔法天赋。只是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就算强行获得也终究无法很好利用。
　　真是暴殄天物。

　　“现在你们也该明白了吧。”圣彼得说:“绿野镇从没有神，只有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你们眼前只有一个神，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夜幕低垂，银龙之上，光明教会的圣子披着光辉灿烂的神恩，如宗教典籍的救主般。

　　而另一边，传闻中的鹿神，浑身像刚从泥坑里打过滚似的，盘腿坐在灰烬废墟中。他让整个绿野镇都啧啧称奇的圣所，只用一发龙息就燃烧殆尽。而此时他就像个新手一样，正在进行生涩的魔力转化。

　　老镇长霍普的表情凝固了。
　　这点从他都无法维持沼泽的拟态可以看得出来。
　　之前陷入沼泽挣扎的几个圣殿骑士骤然被释放，也没想着报仇雪恨，反而卖力地游说着。

　　“唉，你们也是受害者。”
　　“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说了，是来救你们的。”
　　“直接归顺我们光明教廷，以后我们罩着你们。”

　　霍普的表情浮现了剧烈的挣扎之色。

　　直到——
　　“鹿神大人绝对不是骗子！”
　　德鲁愤怒地叫了起来，“如果不是他的教导，我现在还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
　　“妖精先祖们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们已经遗忘了妖精恶作剧的理念，是鹿神大人帮我们想了起来！”

　　又一个混世魔王叫了起来，　“我们在他家里胡闹，抢走了他的泡面，弄脏了地板，还冤枉他是小偷，他都原谅了我们，都没让我们赔钱！”
　　第三个孩子冷静地说:“你们说他是骗子，可是他骗了我们什么？钱吗？鹿神大人从没收过我们一分钱，不仅如此，他反而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在小朋友们的提醒下，霍普终于想起来了鹿神大人都做了什么——他孵化了妖精蛋。
　　这是他亲眼看到的，做不了假。
　　而且妖精崽崽们都很信任鹿神大人。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一把年纪真是活到了狗身上，这种事情竟然还需要孩子来提醒他。

　　他抬头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银龙，以及端坐在银龙之上的天才主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鹿神大人是我们绿野镇的恩人，这点并不会因为他身份的不同而发生改变。”

　　黑夜下，老镇长的眼睛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芒，有淡金色的虚幻光影在他身后轻盈闪现，那是先祖们残留下来的思念。
　　传说，当子孙后代们做出符合妖精美学的选择时，远古妖精的思念们就会重现人间。
　　“妖精一族，虽然淘气，幼稚，喜欢恶作剧，但是绝对不会背叛恩人和朋友！我们虽然只是混血妖精，但是也不打算玷污了先祖们的声名。”

　　“哇！！镇长的话好酷！”
　　“可恶，我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么帅气的台词。”
　　“嗯，我们也要冲，为了……为了友情和羁绊，没错！”
　　在嘟嘟囔囔的小崽子们背后，祖先们的思念光影温柔地拥住了他们。

　　于是，战斗又重新开始了。

　　对此，圣彼得闭上了眼睛，兴致索然地说:“愚蠢。”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却还要一错再错，妖精真是愚蠢的种族。

　　……

　　女巫画像现在战战兢兢。
　　因为她发现江鹿眼皮动了动。

　　少年撩起眼皮，黑色眼珠先是有些茫然，在经过几秒的适应后，终于能看清朦胧夜色下的情景了。

　　然后——
　　女巫亲眼看到一双眼睛是如何破碎的。
　　“我房子呢？”
　　音色紧涩，尾音颤抖。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家？”

　　女巫画像硬着头皮吭哧吭哧开始解释。
　　等她结结巴巴解释完，江鹿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茫然地看着天空，巨龙披着银辉，它的身后，一抹残阳奄奄一息。
　　女巫画像又开始绞尽脑汁搜罗安慰人的话。
　　她实在是很不擅长这种事情，安慰起人也干巴巴的。

　　“没关系，你天赋比他强，你从现在开始好好修炼，要不了多久就能……”

　　江鹿轻轻打断了她，“那要等多久？”

　　女巫画像磕绊了一下，“七八年……五六年……四年！我觉得四年就差不多了！我会帮你找个好老师！”

　　江鹿收起眺望的视线，看着她不说话。

　　女巫画像后背突然窜上来了一股凉气。

　　“江……主人。”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还好吗？”
　　她突然怯了。
　　不敢直呼其名。
　　此时的江鹿，有哪里不太对劲，让她莫名恐惧。

　　江鹿垂下眼睛，他没有回答女巫的问题，喃喃自语道。
　　“小学四年级，老师布置了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同学的梦想都很高大上，他们想成为宇航员、科学家、世界首富，还有一个捣蛋鬼说想要成为魔法少女，大家都在笑话他。”
　　江鹿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我没什么雄心壮志，我也没什么高大上的职业规划，我的梦想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个梦想从小学四年级到现在，都没变过。”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像重新蜷缩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婴儿，声音低到近乎呢喃，“大家都有家……所以我才省吃俭用为自己买了个家……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女巫画像心慌得厉害。
　　空气中的魔力因子骤然浓郁到了一种让她都心惊胆战的程度。
　　此时的江鹿给她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就好像……地狱里的魔鬼即将挣破人类皮囊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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