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尽的囚笼

下午的答辩如期而至，校道上一眼望去都是穿着正装的大四学生，手上拿着准备良久的论文终稿，墨黑与雪白在校内交错成一片，他们决定在与相互陪伴了四年的母校里登台进行最后一次的全力以赴，然后欣然散场。

        舍友们依然穿着上次合影时那套正装，赵家杭在答辩的前一天晚上进行了考虑，最终还是选择穿上了初晦送给他的正装。

        自从上次开玩笑般答应了宋明熙不再染发后，他的头顶就再也没出现过光鲜亮丽的颜色，如今已是乌黑一片，甚至比上次在宿舍合影时还要黒上一圈，穿上正装后，更俨然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出眼前这位斯文乖巧的少年曾经的打扮是如何地与众不同。

        上次在宿舍内毫无心理压力对小康子说出“平常心”三字的人，成了答辩前最为紧张的一个，没有之一，只见他手上紧紧捏着最终定下的论文演讲稿正微微地发抖，说话的底气明显带着不足。

        “我上网查过，今天不宜出门。”老胡对着走在校道前方的几名舍友说道。

        “你别老信网上的东西，不出门你在这干嘛。”咖仔回过头扫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待会答辩老师会问些什么问题，我好怕自己答不出来。”老胡手上的论文被他捏得更紧。

        “这些话昨天你已经说了好多次，不要再让我们听到了啊。”走在前面的赵家杭平静地发出一声警告。

        “可是我真的好紧张。”看着走在前面的舍友没一个能与他感同身受，大胡内心更是忐忑不已。

        “你可以申请延毕，或者等平常心恢复后再参加下个月的二辩。”老敬一针见血。

        “可我想跟你们一起毕业啊。”大胡仍是抓着话头不放。

        “跟这种人说不通，还老莫名增加别人紧张度，影响他人情绪，建议离他远点。”在大胡旁边的小康子听不下去，走到了最前边。

        众人皆言同意，把大胡晾到一边，径直走进教学楼。教学楼内安排了好几个答辩室，学生先前已经得知自己要在哪个教室参加答辩，一起走来的众人在楼梯旁分道扬镳了。

        赵家杭和咖仔在一个答辩室，等他们进来时就已经坐满了一大半人，室内与往日不同，十分安静严肃，学生们可以携带手机进场，但都是只把手机放到一边，一动不动，默默看着桌前的论文稿，利用上场前最后的闲暇时间反复回想着组织已久的语言。

        答辩时间漫长，今天整一栋教学楼都没有响起课间铃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在评委老师的一声令下，答辩陆续开始，学生们按次序一一上台讲述自己的论文内容，事后回答评委提出的各种问题，等他们做出整体评价后，回到座位的学生都是纷纷松了一口气，拿起放在桌旁许久未动的手机看了起来。

        待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已结束答辩，评委老师上台作出总结时，赵家杭看到桌旁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那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讯，信上写着答辩结束后，回到xxx宿舍。

        赵家杭不知道短信是谁发来的，但这个人却知道他的宿舍号，他们全班学生都参加了答辩，社团成员知道师兄师姐今天答辩也不会莫名打扰，更何况社员的号码他都加了，宋明熙这个时间有课，结束后答应过去研究生宿舍找他，心想不可能是他，因此这个号码显得更为可疑，内心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问对方有什么事找他，但收到的只是一张已经订好前往南香的机票，除此之外再无回应。

        他微微皱眉，思绪都放在那张机票上，因此等评委老师说完，台下爆发出一片轰雷般的掌声时，他才得以反应过来，刚刚老师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老师刚刚说了什么？”赵家杭悄然问了一声坐在旁边的咖仔。

        “你没听到？”咖仔停下了鼓掌的动作，看向他的神情有些许难以置信。

        “我刚刚在看手机，没听他说了什么。”赵家杭说道。

        “杭宝，这不像你，以前上课你都很认真，还老是叫我专心听讲。”咖仔调侃，复又鼓掌。

        教室的掌声淹没了两人的说话声，因此咖仔刻意提高了音量。

        “你别贫了，我刚刚是真没听到。”台上的老师随意往他们那边扫了一眼，赵家杭便也配合这浪潮鼓了一下掌。

        “也没什么，老师就说这次的答辩同学们都做得很好，答辩工作圆满结束，希望在座的各位积极参加今晚的谢师宴。”咖仔回忆道，“老师建议大家不用回宿舍，车马上就要来了。”

        赵家杭没想到谢师宴提前了，跟与宋明熙约定的时间有冲突，眼下宿舍那边还有人在等他。

        其他同学也散了场，纷纷前往其他答辩室找自己的朋友合影留念。

        “杭宝，要不要去找大胡他们？”咖仔随口问了一句。

        “我有些事，得回一趟宿舍。”赵家杭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焦急。

        “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教学楼离宿舍那么远，你一会赶得上吗？”咖仔看着他。

        “谢师宴我不去了，”赵家杭站起身，“今晚就回南香。”

        “也不用这么快吧，不吃完再走？”咖仔又问了一句。

        “咖仔，我一会还有事就不再群里多作解释了，你帮我跟大胡他们说一声，不能跟他们好好道别，我很抱歉。”赵家杭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那行，你家里有事也没办法，回去小心些。”咖仔微微点了点头。

        赵家杭跟咖仔道别后，直接跑向宿舍，一边跑还一边拨打着宋明熙的电话，但不知对方是不是调了静音在上课，拨出去的电话全都石沉大海。

        他跑到自己宿舍的过道，远远就看见两个体型高大、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自己的宿舍门前，赵家杭心里一个咯噔，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这两人是老赵身边的保镖，老赵不知从哪里得来他答辩的具体时间消息，如今知道答辩结束，担心他不履行之前的约定，立马派两个人过来把他带走。

        “少爷，请随我们回家。”其中一个保镖开口道。

        赵家杭只是觉得可笑，那个亲生母亲曾经居住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地方，能叫家？

        “我不去那，我要回沈莉那边。”赵家杭说。

        “老爷不会同意的，少爷希望您能配合。”另一个保镖淡然道。

        “你们给我点时间，我要收拾行李，一会还要去尚玉阁那边收拾。”赵家杭拿起钥匙开锁。

        “只要能赶上今晚的航班，您怎么收拾都行。”保镖跟在他后边，“麻烦您把手机交给我们。”

        赵家杭就知道会这样，他拿出手机关机后，交给了离他较近的那个人。

        赵家杭收拾好行李，换了一身比较素的衣服，刻意戴上了墨镜和口罩防止被认出来，内心暗自庆幸这个点大家都去参加谢师宴了。

        两名保镖一直跟在他后面，这令他非常不自在，走到停放着黑色高级轿车的宿舍大门旁，保镖们把后车门打开，让他坐了进去，自己则把行李抬到后备箱，路过的学生不禁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轿车风驰电掣驶向北坛尚玉阁小区，小区位于北坛交通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四年前赵家杭来到这里读书时，护子心切的沈莉不太放心他独自一人身处遥远的他市，于是就在这买了一套房子给他作为升学礼物。

        赵家杭没把舍友带来过，他们只知道他在北坛有一套房子，曾经有人提出想过来玩，被赵家杭以空间太逼仄为由婉拒了。

        保镖们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那套房子，没经他同意就在后边跟着他上楼，赵家杭按密码锁把门打开，里面干净整洁的室内装修和简约朴素的家具摆设出乎保镖们的意料。

        赵家杭把他们叫到一旁坐下，独自收拾起要带回南香的东西，这里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拿走了几样对他而言比较贵重的物品，收拾好后，距离机票上显示的起飞时间仍是十分充裕，现在也正值自己平时的饭点，他打算吃一些东西再走。

        “你们要不要吃东西？”赵家杭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在学校等了少爷一下午的保镖，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就觉得有些饿，皆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语，随后又微微点了点头。

        平时除了周末或者没课的时段，他基本上不会来这，来到这里无非就是帮舍友们弄些吃的带回去，因此时令的蔬菜水果都是现买现做，他能想到如今的冰箱里应该也是空空如也，于是他走了过去，抱着侥幸的心理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食材，发现里面幸好还剩下一罐未开的火腿肉和几根辣椒，他再往旁边的储物柜上找了找，从里面拿出了两包未开的水煮面条。

        赵家杭把煮熟的食材分成三人份放到餐桌上，叫两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保镖过来吃，好在起飞前填一填肚子。

        其中一个保镖吃着吃着便莫名流下了眼泪，两行泪水挂在中气十足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赵家杭还以为对方被辣椒片呛到了，赶忙抽起桌旁的纸巾递给他。

        “你没事吧？我自己也吃不了辣，用的都是不辣的辣椒，你要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分开煮一碗给你。”赵家杭看着他把泪水擦净。

        保镖哽咽道：“我一直以来都听命办事，干这行这么久，你是第一个做东西给我吃的上属，还．．．．．．这么好吃，我就有点感动，您别管我，继续吃。”

        赵家杭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指了指不远处：“我把面都煮了，不知道你们要吃多少，要是不饱你还可以去盛。”

        另一名保镖开口道：“少爷，您能不能跟老爷申请，让我们在你身旁做事？”

        “还是不要了，我不习惯带保镖。”赵家杭果断道。

        听到他这么说，两位保镖先是一脸吃了闭门羹的样子，随后继续埋头吃面，久未进食的二人把赵家杭煮得面吃得一干二净。

        等到一切都已收拾妥当，赵家杭敲了敲对面邻居的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老太太自己一个人住，平时都会有钟点工阿姨上门照顾，但周六日阿姨放假，赵家杭平时周末来到这里都会过来看看她。

        老太太见到是赵家杭，脸上顿时露出慈祥可亲的笑容。

        “小杭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平时你都是周末才过来看我。”老太太笑道。

        “奶奶，我毕业了，现在就要搭飞机回南香，想来跟您道个别。”赵家杭也朝老人家微笑。

        “小杭要回去了啊，南香好远的，以后还回来吗？”老太太的语气里有些明显的不舍。

        为了不让老太太担心，赵家杭还是决定先撒一个不易拆穿的谎言，只是不知道这个谎言有几分变成现实的可能。

        也罢，既然是谎，又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实呢？

        “会啊奶奶，以后有机会我就过来看您。”赵家杭看着老太太，语气愈发坚定。

        跟老太太道别后，赵家杭在保镖的陪同下离开了房子，离开了机场，离开了他曾经呆了四年的北坛。

        赵家杭不言一语坐在飞机的贵宾舱，转头遥望着舱外星星点点的光芒，可是发出光芒的却不是星星，随着飞机逐渐远离地面，那些闪烁的灯光若隐若现，直至窗外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象，最后消失在漫无天际的黑夜里，今晚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心里依旧对这个城市有着些许留恋，感慨油然而生，想起了自己离开前都不曾与同窗四年的舍友们好好道别，错过了今晚热闹的谢师宴，更欠着志愿者一首未弹完的曲子，那个没有履行的约定如今已灰飞烟灭，他不禁冷笑了一下，也许对方会觉得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当初从南香带过来的东西，该带走的此刻也都带走了，除了毕业前纹在背上那朵不起眼的黑色向日葵，北坛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留给他。

        如鸟兽般逃离四年喘息过后，他又被抓回到原来那个禁锢着他的地方，这就是他往后的宿命，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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