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送你一捧花束

“我吃饱了，你还饿不饿？”赵家杭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已经饱了。”宋明熙说。

        他们走着走着，不经意间路过一个鲜花摊位，上边花团锦簇，肉眼可见之处摆满了各种各样鲜花，旁边有两三对情侣正在挑选心仪的鲜花。

        “没想到工模还有鲜花品种这么繁复的摊位。”赵家杭一边看着墙上的花一边感慨。

        赵家杭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宋明熙跟在他后面，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位老奶奶，她弓着背，好似在犯困。

        “小伙子来买花啊？”老奶奶眯起眼睛，微微笑着。

        “是啊，奶奶，”赵家杭朝她微微一笑，“我能自己包一束花吗？”

        “可以啊，需要帮忙吗？”老奶奶问。

        “不用，你坐着就行。”赵家杭往周围看了看。

        “包装纸在那边，你有需要的话再问我吧。”老奶奶说完，又恢复了犯困的状态。

        “我也就问问，没想到还真能自己包。”赵家杭挑选出店里最大的包装纸，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你会包花？”宋明熙问。

        “会啊，我小时候上手工艺课还拿过奖，”赵家杭对着包装纸有模有样地裁剪起来，“你帮我去找些好看的花过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宋明熙问。

        “我不挑，你觉得好看就行。”赵家杭在一旁收集一些需要的材料。

        宋明熙按照他所说的花数，挑选了一些自认为好看的花，摆在了他旁边。

        “我说志愿者你行不行啊，”赵家杭看了一眼他挑选出来的花束，“挑出来的花颜色都这么素。”

        “那你自己来。”宋明熙面色如常。

        “看我的，”赵家杭站起身，走到姹紫嫣红专区挑起了花，“这么多漂亮的花你不挑，挑这么素的送人，别人也不喜欢吧？”

        宋明熙沉默不语。

        赵家杭正挑着花，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几朵向日葵，想也没想就把它们都拿了起来。

        “想不到这个摊位还会有向日葵，”赵家杭举起手上的向日葵，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要是今晚不来的话，这些向日葵是不是就没人要了？”

        “也许吧，”宋明熙看了他一眼，“毕竟放在不显眼的地方。”

        “不瞒你说，”赵家杭抱起自己挑的花走回桌前，“向日葵是我最喜欢的花。”

        “哦。”宋明熙随意应了一句。

        “你不好奇？”赵家杭问。

        “有什么好好奇的，”宋明熙一脸淡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世上所有有形的事物，只要身处于无比坚硬的牢笼里，从此之后就再也无法摆脱被困的命运，向日葵也同样被困，”赵家杭边包着花束边说，“我只是觉得，它比任何东西都要渴望太阳，至死不渝，我很欣赏向日葵这种执着的精神。”

        “你可以不用跟我说。”宋明熙面色如常。

        “我说是因为我想说，你可以不听。”赵家杭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宋明熙看着他包花束，双方沉默了一阵。

        “你会包花束，怎么不会绑绷带？”宋明熙问。

        “志愿者，这是两码事好嘛，”赵家杭看了他一眼，“说白了，包别人跟包自己是不同的，我必须需要用两只手才能绑起一个结，一只手怎么绑都不成功。”

        赵家杭不知不觉已经习惯叫他作志愿者，对方也默认了这个称呼。

        “．．．．．．那你继续。”宋明熙说。

        时隔多年再次动手，赵家杭费了不少劲，终于把花束包好了，他叫醒了睡着的老奶奶，付了超出平常价格的钱，随后抱着花束，执意要把这位志愿者送到自己母校的校门口。

        “你可以不用送。”宋明熙一脸平静。

        “都跟你说了我想散步，”赵家杭走在他旁边，“你就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有人会想你这样拿着花束散步吗？”宋明熙瞥了他一眼。

        “一会就有了。”赵家杭说。

        宋明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对他说的话不予理会。

        走到坛城校门口，赵家杭叫住了对方。

        “这花你先帮我拿着，我有点东西要弄。”赵家杭把花束递了过去

        宋明熙把花束捧起，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看着好像是徽章，他把徽章拿起来，别在了花束的包装纸上。

        “行了，你走吧。”赵家杭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这花——”

        “送你的，就当是今天陪我疯的谢礼，”没等对方说完，赵家杭抢先道，“或者是没吃饭的补偿也行。”

        “你拿回去。”宋明熙淡然道。

        “你挑的花这么素，入不了我眼，”赵家杭笑道，“我改天再去重新弄一束给自己。”

        “．．．．．．”宋明熙一脸沉默。

        “行了，你快回去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赵家杭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进了校门。

        他逐渐没入人群中，与黑夜形成统一的色调。

        宋明熙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自己则借着路灯，手上捧着自以为是的人送的自以为是的鲜花，离开了坛城的校门。

        赵家杭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于对方而言或许真是个麻烦精吧，毕竟三番五次不请自来打扰他。

        不过从今往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宋明熙回到研究生宿舍，把花束放到桌上，发现赵家杭别在花束上的胸针原来是坛大的校徽，他以为对方在这里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拿走了自己的徽章，想跟他开个玩笑而已，于是走到储物柜前，拉开了抽屉，发现自己的校徽原封不动摆在里面。

        宋明熙走回桌前，把花束上的徽章取了下来，看到徽章的背面刻着一个“杭”字，字迹别扭又丑陋，他轻轻触碰了一下徽章的字迹，感觉刻痕有深有浅，徽章背面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字迹也是清晰可见。

        宋明熙轻轻呼出一声鼻息，把手上的徽章放到储物柜里，与自己的徽章一起。

        宋明熙心里感慨，这个请他吃自己做的饭、带他去逛工模、送他花束和校徽的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要脸。

        坛城大学工模过后，赵家杭便再也没去隔壁坛大找过对方，大四学生距离毕业仅剩短短几周时间，课业已经完结，毕业论文也都准备妥当，眼下就只有即将到来的答辩。

        某天中午赵家杭跟舍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发现是许久未联系的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是自己最近在北坛市，这几天有空的话就出来见个面。

        他觉得今天自己也没什么事，便与对方约在了当天下午见面。

        这天下午暖阳高照，赵家杭穿着一件白色卫衣搭配修身牛仔裤，搭乘出租车前往与对方约定好的北坛国际酒店。

        一下车刚要进酒店，就被门口的保安人员拦住。

        “不好意思，这里不能随便进入。”其中一名保安人员拦在门口。

        “我有预约。”赵家杭拿出手机，点开预约页面给对方看。

        但保安人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但看到预约页面显示无误，没得办法，也就让他进去。

        赵家杭搭乘电梯到了约定房间的门口，迟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每逢见到老赵，绝大多数时候意见都很不合。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使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和理性，随后轻轻往门上叩了两下，不见对方响应，便开了门。

        一开门便看到偌大的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室内的装修更是奢华至极，餐桌的对面就是他的父亲赵奋行。

        “我不是叫你穿正装吗？怎么穿成这样？”对方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

        赵家杭表示我是故意穿得这么素过来的，如果穿得时髦了您老人家可能接受不了。

        “大热天的穿什么正装，”赵家杭把门关上，“而且我宿舍里也没正装。”

        “我改天叫人送几套给你。”对方从容道。

        “不用了，快毕业了，你送来我也不会穿。”赵家杭走了过来。

        “坐下陪我吃顿饭吧，”老赵说。

        “我已经吃过了。”赵家杭拉开椅子坐下。

        “不碍事，我们父子俩这么久没联系了，今天好好聊聊，”对方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你就当是下午茶，吃多少是多少。”

        “爸您怎么大老远跑过来？”赵家杭问。

        “我来北坛出差，碰到你们学校搞活动，就过去看了一下，”对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学校举行这么盛大的活动，怎么也不通知我？”

        “您这么忙，我不想打扰你。”赵家杭一脸平静。

        “你什么时候答辩？”老赵抬眼。

        “快了，大概两周后吧，怎么？”赵家杭看了他一眼。

        “答辩结束后立马给我回南香。”老赵放下茶杯。

        “也不用这么急吧，”赵家杭拿起筷子夹了面前一块肉，笑道，“答辩完当天晚上还有谢师宴呢。”

        “不管是谢师宴别的还是什么，都给我推掉，家杭，大学四年，你在学校干什么我都不会管你，”老赵沉着声，一脸严肃，“一旦毕业，你就必须马上回南香，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德行给我收起来。”

        “我跟您说了多少次，我对公司的事务没兴趣，”赵家杭依旧脸上带笑，“你把那些交给老弟管理就行了，他比我更有天分不是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绝大部份的财产和光勒集团一半的股份，否则那些东西我都留给你弟，你自己看着办，”老赵决定给儿子一个下马威，“你好好想清楚，你跟我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小妈待你这么好，要是他们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很伤心吧。”赵家杭放下了筷子。

        赵家杭的母亲在分娩的时候，因为难产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因此他从一出生就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就是他的名字。

        在《楚辞．屈原．九章．惜诵》中，“杭”亦通“航”，他的母亲希望他以后长大了即使走得再遥远，也不要忘记家的存在。可是不幸的是，母亲不在了，这个家并不完整，它是支离破碎的，又或者说，他并没有家。

        从记事起，他就觉得自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里的那根无助的小草，小草无依无靠，只能任风摇曳。

        上幼儿园的时候，他看到小朋友们都有爸爸妈妈来接送，他们脸上所绽放出来的在自己脸上却从未存在过的笑容，很让他羡慕，而自己只能由管家接送，没有兄弟姐妹的他家里能够陪伴自己的只有那些由管家买来的没有生命的玩具。

        他的父亲赵奋行常年出差在外，没有时间与精力去照顾自己的儿子，父亲的爱是那么遥不可及，父子俩一个月能见到一次面对年幼的他来说都是一种难能捕捉的幸运，因此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由于父亲不停的工作与应酬，他被早早地送进了住宿制的国际学校，只有周末才被管家接回家。

        对他而言，家是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因为在那里，并没有等待自己的家人，他并不期待回家的日子，直到他遇见了小妈沈莉和他的弟弟赵初晦。

        在赵家杭六岁那年，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也就是沈莉，当时跟着沈莉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跟自己同年、年龄与自己只差两个月的小男孩，也就是他未来的弟弟。

        小妈是当时演艺圈里非常有名的国际巨星，红极一时，但与父亲结婚后便悄然隐退，婚后那名小男孩改性赵，父亲为其取名初晦。

        刚开始的时候，赵家杭误以为小妈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小三，初晦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为父亲背叛自己的母亲、擅自组建家庭而怀恨在心，对突如其来的两人很是戒备，再加上自己只有周末回家，他对这母子俩可谓知之甚少，沟通更是没有机会。

        每逢周末，赵家杭一回来就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除了吃饭，他们之间很少见面。

        但相处下来后却发现，沈莉为人善良，并不势力，她对待赵家杭视如己出，而熟悉起来后，才得知这位弟弟与他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沈莉尤其爱收藏书画作品，也是在她的影响下，赵家杭喜欢上了书画，主动提出要去学习，他粘人的弟弟初晦也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己去上书画课，但奈何弟弟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没上几节课就放弃了，只有赵家杭坚持了下来。

        父亲赵奋行在沈莉陷入绯闻风波的时候帮助了她，那场风波其实是一场无中生有的造谣，沈莉也很欣赏他的才华与能力，他也不介意沈莉有个孩子，两人意气相投，因此双方决定结婚，但婚后，沈莉决定不会再生孩子，赵奋行也尊重她的意见。

        从此赵家杭多了一个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母亲，和一个十分粘人的弟弟，他突然觉得，有家的感觉真好。

        但在赵家杭初中那年，沈莉与赵奋行因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出现分歧，沈莉疲于与其对峙，双方不合决定分居，直至现在。

        赵家杭每次放学回家，都会去沈莉那边，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有小妈和弟弟在的家，才会有温度。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在赵家杭眼前坐在餐桌对面的那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如此陌生，以至于他都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从前赵家杭稀罕得到他的爱，但是现在，这种稀罕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和价值。

        “如果你毕业了不回去，我就叫保镖把你小子给抬回去，你好自为之。”老赵怒道。

        “别，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答应您，答辩一结束立马乖乖回去，但我这人本来就不是会管理公司的料，”赵家杭边说边站起身，“要是集团破产了您可别怪我，我还有事，爸您自个慢慢吃吧。”

        赵家杭正准备离开，被对方叫住。

        “慢着，把沙发上那袋东西拿走。”老赵看了他一眼，“你弟知道我来北坛出差，临走前托我带给你，说是毕业礼物。”

        赵家杭望向不远处的真皮沙发，上面正躺着一个黑色的礼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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