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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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夜色尚且还能压住梦境,地平线上浮出一线稀薄的亮色。
一盏暖橘色的路灯,将行人的影子拖长,变形,扭曲,细微的动作都放大,清晰的边界都模糊。
影子。伸长。再缩短。
第二盏灯。
紧接着是第三盏。
……
首都的中心是王宫。王宫的外圈环绕着王公贵族的府邸,还有各个最高机关的官署。
第一百二十七盏灯。
照亮行人的黑袍。宽宽的帽檐。
一百二十八。
女性的曲线。
一百二十九。
一张素白的脸。描过眉。搽了口红。她抬起头仰视——
交叉长剑。
——
十字剑庄园收到了进入请求。
可是谁会在凌晨拜谒。
申请的信号传到大公的书房。他起身披衣,点击确认,于是大门打开。
来访者穿过以彼铎刻夫人珍爱的花园,大片大片的雪白蔷薇反射着月光,森白。其余的一切都是深黑,锋利的剪影。
她一路畅通无阻。
十字剑大公亲自站在门前等候。
正当盛年的男子,身姿挺拔,背后是宅邸的灯光,面前是破晓前的黑天。
宫中来的女侍向他屈膝。
“奉王后手谕。”
她献上一柬信纸。
大公跪受。
[请十字剑进宫]
——
一段旧事不期而至。纳弭希丝从梦中惊醒。
躺在床上,凝视着昏黑一片的幔帐。这时敲门声响起。
一共四声。间隔很均匀,五秒。
然后隔了八秒,又是四声。敲门的人很有耐心。
是父亲。
纳弭希丝做了简单的判断,下床去开门。
门开了。
灯光和影子先进来,像两柄长剑。
“换好衣服,快点。”大公背着光,神色不明,“那位殿下比我想的要有本事。”
“是。”纳弭希丝鬈发凌乱,身穿浅蓝色睡裙,吊带从肩膀上滑落,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啧。”大公挑剔地扫了一眼她这幅刚睡醒的尊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女儿在长相上的确得天独厚。
“要不别换了。”他突发奇想,然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打扮一下吧,穿得……”
他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试图把“勾引”、“放荡”等词汇说得体面点。
“……穿得不要太正经了,随便一点。”
“知道了。”
纳弭希丝关门。
半分钟不到,她打开房门。
衬衫,铅笔裤,风衣,的确很随意。
直a审美。
那一刻,大公理解了夫人对自己的吐槽。
他只好把金箭塞进纳弭希丝手里,“走吧。”
偏偏纳弭希丝自我感觉相当良好,抓了一把头发走向门口,随便踩上一双小高跟。
“请随我入宫。”候在门口的女使向她屈膝行礼。
纳弭希丝这才觉察到有点不对——不是说随便一点吗?这可不太像随便的样子啊。
现在掉头回去捯饬自己已经来不及了。这大概叫做木已成舟。
——
塞缪尔第二次清醒时已经是清晨。
被苦艾酒的气味包裹着。
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纳弭希丝。
美好得像梦一样。
一直安睡下去吧,只要她不离开。
“醒了?”她道。
塞缪尔睁开眼。
看起来有点迷糊和困惑,出人意料的柔软无害。
“脉搏。”纳弭希丝笑了,揉了一下他的手腕,“心跳不要那么快。”
今天凌晨,纳弭希丝匆匆入宫,见到了一向深居简出的王后。
传言中优柔寡断的女人出乎寻常拥有果决的决断力。
“……今天上午王室会宣布你们的婚讯,在下个月的今天。”
王后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迟则生变。”
然后她好像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塞缪尔他……”
她哽咽,“……他非常需要你。”
纳弭希丝听着王后断断续续地解释塞缪尔糟糕的身体状况。她简直要同情这位王后了。
“……他由于没有及时注射抑制剂,现在omega的激素水平已经远超正常水平了。”
“内环境失衡。他会死的。”王后有一滴眼泪悬在下睑上。不美。很憔悴。她已被摧折太多,岁月太刻薄。
于是就有了现在,纳弭希丝坐在塞缪尔的床沿。
氛围很好,一种虚幻的温情。
为什么要擅自减少抑制剂的用量。
纳弭希丝想问。
“转过去,给你补一个临时标记。”她只是说。淡淡的语气,像是公事公办。
塞缪尔温驯地翻了个身,背对她。
身为猎物被盯上的感觉,成年alpha的注视。塞缪尔无声地笑了一下,可是谁是猎物呢?
纳弭希丝干脆地咬上来,犬齿刺入后颈的腺体,注入信息素。
破了。血流出来,纳弭希丝尝了一下。腥甜。
不多时,她的气息远去,“好了。”
唇角沾一点血,艳出了煞气。
塞缪尔转过身看她,“谢谢。”
“不敢。”纳弭希丝向他略一点头,鬈曲的发梢划过一道弧线,起身欲走。
领口敞开。长腿笔直。风衣搭在肩上。
像是真的要离开。
塞缪尔扯住她的衣角,眼尾勾一抹薄红,抬眼看她一眼复又垂下,很难堪。像是要哭。
日光被花窗割裂,破碎的光影在纳弭希丝的面孔上一掠而过,霎时间浓黑的睫毛投下深重的阴翳,暗色的花绽开在眼睑。下一刹左眼曝露在阳光中,镀上熠熠的金绿色,右眼停驻在阴影里,稠重的深绿,绿得幽暗又隐晦。
纳弭希丝俯视着塞缪尔,用神的视角。从这个角度看去,他浅色的睫毛上笼着一层薄雾似的微光。
那种细碎的心软又开始悸动,人为缔造的牵绊,一个陷阱。一个alpha不可能拒绝刚刚标记过的omega。纳弭希丝终于意识到塞缪尔的确是心机深沉,意图叵测,手段……不择手段。
“陪我一会,行吗?”塞缪尔轻声细语,手指绞着她的衬衫,苍白细瘦的指节显得异常脆弱。他像那种易碎的精致工艺品,很娇贵,妥善保藏才能长久。
这是假的。他故意示弱。
纳弭希丝冷漠地想。但是身体顺从他的意思上了床,还自发盖好了被子。
塞缪尔的五官细看无可挑剔。沾了点细小泪珠的睫毛颤了颤,眼尾勾起来,眼眦尖尖。
一个笑。
笑也没有用。纳弭希丝有些气恼,不知道是在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已经和缓了许多。
但是塞缪尔知道。
他放低了声音,音色显出一种金色流沙的质感,他悄声说,“抱我。”
纳弭希丝没法说不,拧着眉毛把他拥住。
寂寂的清浅松香,一颗琥珀被摩挲到发热。
纳弭希丝嗅着塞缪尔的头发,“为什么。”
“嗯。”塞缪尔的脸颊埋在她肩膀上,发出一个无意义的短音节。
算了。
纳弭希丝轻轻拍了拍塞缪尔单薄的肩背,一个不太熟练的哄人的姿势。
算了。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他自己乐意不就行了。算了。凑合着过吧。
可是塞缪尔在她肩头温和地解答,经过良好的休息,此刻在信息素的安抚下,他的情绪十分平稳,而且可以算得上愉悦,“因为方便。”
他用脸颊蹭了一下纳弭希丝的卷发,好像在撒娇。
他说:“代价小,收益大,起效快。”
疯子。
“代价小。”纳弭希丝重复,音质很冷,“小得差点送命。”
“只是差点。”塞缪尔凉薄地说,“只要没死,就是一本万利。”
“你看,只是忍受了两个小时的痛苦,我就得到了你。”
他又说:“原计划至少两个月,运气不好要两年呢。”
“原计划?”
“啊。”塞缪尔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把头从纳弭希丝肩膀上移开。亲密动作骤然减少,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横陈在他们中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都阻断了。塞缪尔抬起头注视着她露出微笑。
纳弭希丝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塞缪尔玩着她的头发,心不在焉,“唔……如果战争突然爆发,以十字剑的目前在军方的掌握力来看,是不可取代的吧,如果十字剑太过强势,那么就需要有人牵制……再然后议会选票……地方控制……嗯,这一任大法官年纪也大了吧?……”不小心死掉也很正常啊?
纳弭希丝无暇再去听他的阴谋了,她的心跳乱了一拍,“战争?……”好大手笔。
深居柯伊奈勒宫的这位殿下,居然还有收回王权的野心吗?
“别担心。”塞缪尔曲解了她的意思,“我不会让你上前线的。
一种生咽冰块的感受,麻木感滑下喉咙,在胃里化成冰水混合物,从心脏开始冻住。她呼出一口寒意,克制住那种冷冰冰的愤怒,“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挑起战争。”
“很容易啊,”塞缪尔无所谓地说,“利益冲突、矛盾、争端、挑衅……战争是政治的延伸,只要……”
纳弭希丝捂住他的嘴。
“你知道开战要死多少人?”
“一定很多吧,”塞缪尔伸出舌头碰了一下纳弭希丝的手心,她像触电一样缩回手,露出塞缪尔惑人的浅笑,“你看,现在你也觉得我该死了。”
“见鬼。”纳弭希丝忍不住开口,“我没有……你怎么……”
“不过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塞缪尔突然凑近她,神秘的银色虹膜将折射出莫灵妖无别的异色光线。
“风险太大,变数太多。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没想过万一你死了?”
“想过。”塞缪尔漠然道,然后换一副尖酸的玩笑口吻,“我要是死了……‘上帝和我,我们互相不喜欢’,我死了肯定上不了天堂。”
“所以麻烦你,少受苦,多作孽,过得开心点,下地狱找我。”
他翻了个身,不再面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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