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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帝难断宗亲事, 穷乡里人杰露峥嵘
关小二回家后, 关太太问,“不是说了叫你回家吃饭么?”
关小二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愁色, 望着母亲, 道, “娘亲, 你不知道林小四多可怜。他病的都下不来床了,午饭就吃了这么两小口。”关小二比划着,还叹口气,“我陪他说说话,瞧着他还开心些。”
关太太想到林靖那帝都出名的病秧子身体, 还有林靖瘦瘦小小的模样,心下也生出几丝怜悯,道, “好了,你陪陪他,也尽了朋友的意思。”又问在林家吃的可好。
关小二笑, “林小四自己使着一个厨子,还是太后娘娘给他的呢。烧的菜, 比咱家的厨子都强。我吃了三碗饭,喝了一碗汤, 还给林小四笑话了一回。他又送了我点心吃。”又给母亲看林靖送他的两匣子点心。
关太太见儿子精神雀跃,知道没跟林家小四吵架,也乐意叫儿子多交上几个朋友, 笑道,“那就好,你们既是朋友,便要彼此相让。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还打架什么的。”
关小二拍拍小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道,“他病成那样了,我怎么会跟他吵,都让着他哩。”
关太太又夸赞了小儿子几句,便让关小二去念书了。
林腾很顺利的做了太子伴读,二老太太喜上眉梢,便是脑袋向来昏馈的二太爷也乐呵了好几天。二老太太早给二太爷打了预防针,眼瞅着孙子的前程都有了的,全托林翊厚道,不然旁支这么些孩子,哪儿就挑不出个比林腾强的呢。还是林翊不记旧恨,有这机会,才令林腾顶了林靖的缺。这下子,林腾的前程算是定了的。
二老太太又扯出死去的大伯子林老公爷拿出来说,“当初大哥在的时候,是怎么对咱们的。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拿大头,大哥怕咱们日子过不好,倒还私下把自己的两个庄子给了咱们。你再想想,翊哥儿对咱家腾儿、对你这个二叔,究竟如何,你心里没数?”
“听人家三句半话,便软了耳朵,分不轻谁近谁远。”二老太太叹口气,“咱们也得知足呢。”
二太爷给二老太太说的羞愧至极,十分不好意思的跟妻子保证,再不会亲近那些小人。二老太太又令丫环找出体己的好料子,命丫环给林腾送去,做衣裳穿。
老夫妻两个说了好久的私房话,二老太太才稍稍放心,不过,依旧是叫来二太爷的小厮吩咐一声,以求万无一失。越氏把丑话都说出来了,如果这死老头子再去作死,彻底得罪了本家,难免连累孙子的前程。
而且,二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本家对他家百般照顾提拔,没有半分不好,何必非要上赶着找死呢,又不是活腻了。
二老太太正在欢喜林腾的事,听到丫环轻声回禀,抬眼见二媳妇王氏挽着孙子林朦的手进来请安。
二老太太当家作主多年,即使现在,二老太太在家里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人物。王氏所来,自然不只是为了给公婆请安。带着儿子行了礼,王氏才说出自己的小算盘,道,“朦哥儿这些天跟着先生念书,我考校他,总觉着长进不大。瞧他平日里念书也算勤恳,这样一直无所长进,媳妇心里焦的跟什么似的。”
二老太太何等精明人,先令丫环拿了糕给孙子吃,打孙子出去玩儿,才与儿媳妇王氏道,“行了,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先时腾哥儿也是跟着许先生念书,怎么倒没听腾哥儿抱怨过先生不好啥的。朦哥儿刚进学,启蒙而已,许先生正经举人,做启蒙先生足够,你不用东挑西捡的。腾哥儿这就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一家子的体面。公府里靖哥儿的身子不大舒坦,这几日停了功课养身子呢。你做二堂嫂的,若有心,不如去那府里瞧一瞧靖哥儿的身子,以后也好开口。”她渐渐老了,何况家里有这不省心的夯货要管着。儿子们各有差事,二老太太是希望媳妇们能顶起内宅的门户来。大媳妇孔氏,自恃姓孔,千年前有个了不起的祖宗——孔圣人,因此,干什么都端着三分。叫她去公府讨好越氏,那是做梦。
如今二媳妇王氏是瞧着林腾的好处眼红了,也准备着叫儿子林朦到公府沾光去。只是不晓得婆婆的意思,故来先探婆婆口风。
二老太太这样一点,王氏立刻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媳是笨了的,竟不知靖哥儿身子不好。媳妇这就打点些东西,过去瞧一瞧靖哥儿。虽说公府里见惯了好的,我的东西也不一定入公府的眼,到底是咱们的心意呢。”
最后一句,倒似要跟她讨东西似的。二老太太一笑,只作听不懂,道,“翊哥儿媳妇断不是这种眼皮子浅的人,你去就去吧。在你大嫂跟前,稳重些才好。”越氏到底国公夫人,出身也好,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便是二老太太对越氏,也有三分客气。
王氏清清脆脆的应下,又叫着林朦,与她一道去公府探病。
见二媳妇精神伶俐的去了,二老太太心想,王氏这一去,事不一定能成。林腾刚做了太子伴读,王氏这样急不可耐的凑上去,本家不会这样予取予求的。不过,让王氏碰一碰壁也好。待王氏碰了壁,日后她将林朦送进公府,才能显出她老太太的手段。如王氏这等精明的媳妇,才能对她更为恭敬呢。
按下心思,二老太太轻叹,大媳妇清高的过分,二媳妇又势力的过头,三媳妇唉……实在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王氏上门儿拜访,又是打着探病的名头儿,越氏也不能不见。
王氏说的亲热,道,“我方知靖哥儿身子不适,真是急煞个人呢。收拾了几样补品,给靖哥儿送来,能用上给靖哥儿补补身子,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越氏淡淡的笑,“二弟妹有心了。”
王氏又问,“靖哥儿还养的吧,要不,叫朦儿瞧瞧他四叔去?也给他四叔请安。”
林腾之母孔氏举手投足带着清高,越氏很有些不喜,孔圣人是圣人,你孔氏只不过八百年前有个圣人祖宗而已,自己又不是圣人,至于摆出那等架子么?如今,跟王氏一打交道,越氏深深觉着,还是孔氏省心些。越氏抿嘴一笑,道,“真是不巧了,刚刚我才令福儿去问过,四叔正睡着呢。唉,四叔这几日晚上都睡不好,白天能补个觉,也是好的。先生瞧过四叔的病,说得静养,四叔那院儿里,二十丈内不能闻人声。待日后四叔大好了,再去请安不迟。”
越氏这样说,王氏只得应了。
王氏瞧见林腾在国公府不过陪林靖念了三五月的书,便有去做太子伴读的造化。王氏眼睛恨不能烧成赤红,按捺不住,便与越氏说起林朦进学之事,又先生课业的说了一通。
越氏只静静听着,并不接王氏的话。王氏自说的口干舌燥,好在到底有些出身,既瞧出越氏有几分不愿,王氏亦不敢强求,见有婆子媳妇的进来回事,王氏便借口回家了。
只是,信心满满的来公府奉承了大半天,结果事未办成,王氏难免心下有几分憋闷。
待晚上林翊落衙回家,先去松柏院瞧了一遭林靖,见林靖热度已经退了,林翊稍稍放心,又承诺待林靖大好就带他去街上玩儿,叫他好生养病。
林靖天生就不是能静下心的,问,“大哥哥,襄阳王如何怎么样了?”这些天,人们的目光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如今大典结束,太子殿下的老师人选、伴读人选,都尘埃落定,没啥悬念了。于是,林靖又开始操心起人家襄阳王来。
林翊想都没想,直接道,“好生养病,别操这没用的心。”
林靖拉拉林翊的袖子,懒懒地,“大哥哥不跟我说,我肯定得惦记的半宿睡不着觉呢。”
林翊想了想,林靖就这种啰嗦性子,为免他费神,索性道,“今日早朝,五位藩王联名上折子,为襄阳王府求情。襄阳王也上了请罪折子,自陈无德,不堪配以王爵。不过,襄阳王还是恳求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册立之喜的面子上,他情愿自削王爵,将王爵让予有德之人。”
林靖感叹,道,“襄阳王倒是难得明白一回,怎么藩王倒联合上本,陛下肯定不悦的。”
林翊道,“悦不悦的,藩王这样联名上折子,陛下肯定要斟酌而为的。”昭德帝乃先帝独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也导致了如今皇室人口单弱,除了一位与昭德帝同父异母的宜德长公主外,现在藩王与昭德帝的血缘都有些远了。唯一最是亲近的便是金陵王,乃昭德帝嫡亲的叔叔。
林靖靠在榻上,扯着林翊袖子上的花纹玩儿,道,“说不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襄阳王呢。要不,就凭襄阳王一个过继的王爵,能把谢太妃逼到派出养女来帝都告御状,还告成功的。唉,这种脑子,襄阳王又袭爵没几年,凭他的面子肯定请不动这么些的宗室亲王的。”
林翊不想要林靖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索性直接告诉他,“我跟阿韵琢磨了半日,估计是金陵王的主意。”
“金陵王?”林翊更不明白了,金陵王是昭德帝的亲叔叔,昭德帝对亲近的人从不吝啬,怎么……
“陛下不一定知道。”林翊摸摸林靖软软的小脸儿,“行了,别操心这个了,好生歇着,等你病好了,再操心不迟。”
林靖小身子一歪,咕咚,歪到林翊怀里,软软的说,“以前养病也不觉着闷,现在,总觉着闷。”
林翊揽着林靖,安慰道,“阿韵说你身子养的不差,以前你病起来都是个把月的不敢出屋,现在想想,是不是好了许多。阿韵说,再喝几天药,就能出门了。”
“真的?”林靖一双眼睛明亮至极,伸出小拳头握一握,高兴的说,“我也觉着有些力气了呢。大哥哥,关小二有一匹很神骏很神骏的马呢,等以后,你也送我一匹马好不好?”
林翊却不肯就这样遂林靖所愿,温声道,“得看你表现如何?如果坚持半年不生病,我就送你一匹小马。”
“真的?”
“自然。”
把林靖哄的睡熟了,林翊又把张嬷嬷叫出去,问了问林靖的状况,张嬷嬷念声佛道,“主子是比往年好多了。搁往年,一经风,就热,一热,就得咳嗽些日子。今年这热退的快,瞧着主子的精神也比往年要好许多。”
“辛苦嬷嬷了。”林翊和颜悦色,道,“嬷嬷好生照看靖儿,他有什么要吃的要玩儿的,只要对他的身子有好处,尽管与我或是太太说。”
张嬷嬷恭恭敬敬的应了。
林翊此方回了主院,越氏早听丫环回禀过,丈夫回家,先去了舒先生的院里,又去了松柏院,如今林翊一进屋,越氏直接令丫环传饭,亲自过去服侍林翊换过衣裳,一面柔声道,“下午我去瞧了四叔一回,比上午看着好多了。热也退了,老爷就放心吧。退了热,慢慢调理就好了。”
“辛苦你了。”林翊道。
越氏一笑,“老爷说这个做什么。四叔是咱们的亲弟弟不说,为人也贴心可人疼。”说到林靖,越氏又想到王氏,道,“二叔府里的二弟媳妇带着他家大小子过来问侯四叔的身体,四叔正是养病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我怕吵着四叔,就没叫见。”
林翊低“嗯”了一声,胳膊伸进小毛长袄的袖子里。越氏手指灵活的将袄襟上的黄澄澄的铜扣子给丈夫系好,见桌间饭菜已然摆好,越氏便令丫环们退下,自己夫妻两个一并用饭。林翊道,“以后天晚了,你便自己先吃,别饿着自己。”
越氏笑,“我下午吃了几块儿点心,傍晚倒不觉着饿。”
夫妻两个携手到桌前坐下,越氏先给丈夫递过筷子,道,“我听二叔府里二弟媳妇的意思,是想朦哥儿过来跟着四叔一并念书。”先夹了一筷子林翊最喜欢的小酥鱼放到丈夫碗里,道,“依我的小见识,四叔现在正病着,他又最是礼数周全的,朦哥儿过来念书,四叔少不得要见见他、与他说话费神。再者说了,两个孩子投不投缘,也得另说。咱们做堂哥堂嫂的,虽说要体会堂弟堂弟媳的心,到底得以四叔的身体为重。这事儿,不妨放放再说。”越氏不是林翊,想到以前二太爷竟然妄图夺爵,越氏心里难免有几分不痛快。是不是如今都觉着公府成了肥肉,谁都要贴上来沾光了。
越氏这样周全的说了一通,林翊痛快的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越氏眼神愈柔和,林翊正抬头瞧见,屋里无外人,林翊凑到越氏耳际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倒把越氏羞恼的脸上微红,举起香拳捶了丈夫一记,嗔道,“老爷好生吃饭,越没个正经了。”
林翊唇角微翘,深深的瞧了越氏一眼,这饭用的更加香甜起来。
宗室王亲空前联手,于林家是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的。林翊与越氏年轻夫妻,早早的歇息了,床第间,一番欢愉后,林翊悄悄的与越氏耳语些话。
俗话当,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林家的女人有林太后这样的牛人,有林二老太太这样的河东狮,林翊同越氏感情融洽,身边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可见两人之甜蜜。越氏嫁到林家时,就是平平的侯府闺秀,说出挑儿,真说不出哪儿就特别出挑儿来。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夫妻两个不仅感情愈好,便是林翊,也会教给越氏一些帝都形势,不仅开拓了越氏的眼界,亦使得夫妻愈亲密。
便是越氏偶然回娘家,自己的亲娘文乡侯夫人瞧见闺女愈雍容大方,虽然始终记挂闺女的肚皮,好在女婿对女儿一心一意,这也是一种福气呢。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养起来的。
林翊外冷内热,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夫妻融洽。
昭德帝却没这样的悟性,自立了太子,昭德帝反觉着与谢皇后越的远了。
与谢皇后远了,自然与谢家也远了。
襄阳王府削爵之事,昭德帝情愿的很。先时,要立太子,朝中大臣争论不休,襄阳王爵一时搁置,昭德帝实未料到宗室亲王会来这一手。
夜间,昭德帝开始失眠了。大学士唐赢的话无数次的在昭德帝的脑海中回响,“陛下立意为万世明君,如今陛下大权独握,襄阳王不敬太妃,不孝至极。陛下若碍于宗室王亲的面子便犹豫不决,日后还谈什么兴利除弊、盛世改革呢。“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昭德帝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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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司徒三也下定了决心。
一个人,有过钱,就绝不会再想过没钱的日子。
司徒三没啥大志向,不过,他是个有志气的人,他不想让人一辈子看不起。尤其是当他倒腾了几个月的药草,便得到大半乡亲推祟的时候。
司徒三,是绝不愿意再过以往那般任人欺负的日子的。
在许多年以后,司徒三都会回忆,如果他没有与胡老板争这一口气,是不是日后,母亲张氏便不会落得那等结果,是不是,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
但,许多事,是没有假设如果的。
胡老板与他个乡下小子打擂台,抬高药草的收购价钱。司徒三年轻气盛,当即抬出了比胡老板更高三分的价钱。非但如此,司徒三还牛逼哄哄的到处放狠话,“我家大姐在王爷府第当差,老子有的是银子,还怕你个泥腿子开药铺子的。”非但如此,司徒三还拉着一帮子小弟到镇上到处看铺面儿,银子啥的不是问题,只是那些铺面儿不是地段儿不好,就是风水不佳,皆不合司徒三的心思。
胡老板做生意多年,什么猫腻没见过。虽然胡老板也从崔婆子嘴里打听出,司徒三的亲姐姐的确是卖进了金陵王府去。胡老板虽自许见多识广,不过他最高的档次也就是县太爷了,似王爷那一档,胡老板每每想起,便心里直哆嗦。好在司徒三的姐姐只是卖进王府,且时间不长,胡老板不信司徒三真有王府做靠山。堂堂王府,总不会给府里个奴婢出头儿吧?
否则,司徒三还倒腾啥药草,有王府罩着,弄个官儿当总不是难事吧。
心里忐忑着,胡老板自知已无退路,若是他给司徒三踩下去,日后也不必再往镇子上混了。
俩人别了一股劲儿,开始哄抬药草价格。
乡下那些以往不过顺手采两株药草卖个零用的乡民,见药草一天一个价,有精明的,反觉着奇货可居,舍不得卖了。
而胡老板似乎在司徒三身边埋了眼线,司徒三长一分,他必长一分五,总之,都是压司徒三一头。而且,在听说司徒三收购药材不成,还拿自家弟弟撒气时,胡老板在家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虑。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已是新年。
司徒三似乎真是手里有花用不尽的银子,他又狠狠的买了几口大肥猪,几十坛子土酒,给手下的小子们了过年的酒肉。像柳志高得的多了,还有一两银子好拿。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两银子,一时间,司徒三的阔绰传遍了整个司徒村。甚至,还远远的传到了镇上胡老板的耳朵里。
财小心翼翼的说给家主人听,“说司徒三手里有他家在王府当差的大姑娘给的银子,有钱的很呢。”
这几个月,胡老板抬高药草收购价钱,可是,他把药草卖给金陵城的大药材商的价钱与以往是相同的。原本他觉着司徒三穷小子一个,顶不住个十天半月的。不想这小子滋滋润润的活到过年,倒是胡老板,如今药草已经没有任何利润可谈了,许多还要倒贴。不过是胡老板仗着多年生意人,在吃老本儿而已。家里婆娘看着手里的银钱有少无多,眼瞅着小儿子又要定亲娶媳妇,心下难免不悦,早叨咕过多时,胡老板心烦的很。
只是,到如今,骑虎难下。
胡老板想到砸进去的那些银子,心疼的火烧火燎的,一时心烦,抬脚给了财几下子,撒一番火气,一指门口,“滚!没用的东西!”
财连滚带爬的跑了。
晚间,财便觉着给主子踹在肚子上的一脚疼的厉害,待主屋的灯熄了,财躺在下人房里,已是疼的面色白,冷汗直冒。
有福与财是亲兄弟,当初,家里闹饥荒,把孩子卖了倒不仅仅是为了换两斗活命的粮食,更是为了给孩子找条活路。后来,兄弟二人跟着人牙子几番辗转来到小镇上,胡太太瞧着他们兄弟有趣,便将他们买下来给丈夫使唤。倒也省得这对兄弟的离别之苦。
此刻,有福见哥哥脸梢不对,连忙问,“哥,你怎么了?”平日里,财在胡老板身边伺候,讨个口彩。而有福,多是在药材店里干活。
财断断续续的把挨打的事跟弟弟说了,有福撩起哥哥的粗布袄子一瞧,果然哥哥肚子上一块拳头大的青紫。有福急的了不得,叫哥哥暂等,他跑到厨房去,求着管厨房的婆子要了一壶热水。捧回来小心翼翼的喂兄长喝了,财的脸色才渐渐的回转起来。
兄弟二人被卖到胡家好几年,深知主人家吝啬尖克的性子。
第二日,财的脸色依不大好,唇角白,脸色泛青。有福非常不放心,只是,奴才的性命,便如同这风中枯草,是死是活,有谁会在意呢?若是叫主家知晓哥哥病的起不来,主家说不得会做出什么呢?见哥哥挣扎着起床去当差,有福在药铺里整理药草时,趁掌柜不备,悄悄的密下了一小片参,偷回家给哥哥吃了。
财见弟弟竟偷了参片回家,甭管财是如何知晓弟弟是“偷”,而不是主人家“赏”的,实在是他太了解主家的脾气了。
财吓的脸梢更白了,他记得以往有个与他们一道卖进胡家的小子,那小子同弟弟有福一样,初时是在药铺子里的干活。后来,那小子被主人家现在铺子里偷药材,当下被打个半死后扔在柴房,只三天,那孩子便死了。有福低声道,“大哥赶紧吃了,若是你不吃,就是把柄,叫老爷太太知道,我一准儿没命。”
有福的话尚未说完,财劈手夺过那薄薄的参片,嚼都未嚼便塞进了嘴里去。
不知是不是这片参有药力,财的脸色便是渐渐的好了些,只是随着天气愈冷,财总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咳嗽。
尤其,在主家身边儿服侍,做奴才的哪里敢咳嗽惹得主人心烦,只得苦忍回去。如此,晚上休息时,反是咳的更厉害了。
有福暗暗着急。
其实胡家既然经营药材铺,药铺里就有个坐诊的吴大夫。只是,吴大夫哪里瞧得起他们这样的人,若没银钱铺路,吴大夫断不肯给哥哥诊病的。卖身为奴多年,胡家小气吝啬,再没有给奴才月钱的道理。
听着兄长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厉害,有福心急如焚。
忽而一日,有福正在整理药草,心下猛地一惊,脸色都变了。一道与有福整理药草的同喜问,“小福子,你怎么了?”
有福一捂肚子,苦巴着脸,“喜子哥,我,我……”
同喜连忙让出过道,有福一句话未完,就撒腿朝后院儿茅房跑去了。
在茅房里,有福轻轻松松的撒了一泡尿,两只漆黑的眼睛里透出精亮的光:他终于找到了救兄长的法子。
胡老板的脾气一日不如一日,在有一次拿财撒气时,财实在受不住,干脆两眼往上一插,身子一软,咣唧晕地上去了。
胡太太令来寿把财背了出去,黑着脸噎丈夫道,“打奴才小子算什么本事,你打死财,再买这么个半大小子也得十好几两银子呢!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银子买奴才小子!”
夫妻一番争执,为了省十几两银子,胡老板总算对财脚下留情了。
财暗自庆幸,若非及时装昏,怕是一条命要葬送在这姓胡的脚下了。
财不再挨打,却是依旧咳嗽不止。
有福寻个机会,在胡老板身边进言道,“老爷,奴才倒有个主意,定能把那姓司徒的穷汉吓的腿软,再不敢与老爷做对!”
胡老板赔银子赔的心头火大,正恨不能活吃了司徒三,听有福这样说,眉毛一挑,“哦?”
见主家有了兴趣,有福一笑,道,“老爷怎么忘了,咱家大姑娘毕竟是县太太。有大姑娘在,咱们怕谁呢?老爷何必跟司徒家穷汉治气,只要着奴才去趟司徒村,找司徒村的里长说一声,奴才不信,那里长会不给老爷你面子。”
胡老板原以为有福不过是奉承他几句,不料这小子当真有些鬼主意。胡老板今年进帐有限,若是司徒三上头没人,便是打杀了司徒三,不过费些银钱了事。只是,想到司徒三在王府当差的姐姐,胡老板……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以至于胡老板挤兑司徒三,倒挤兑的自己赔了一大笔银子,徒小三还活蹦乱跳的活着。
听有福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胡老板想了想,将脸一沉,道,“你既想的这法子,老爷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小子。干成了,老爷有赏。若是干砸了,有你一顿好板子吃。”
有福忙跪下应了。
奉主家之命,有福终于有机会一去司徒村。
司徒三第一次见到有福,总觉着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才记起,这小子的眉眼与常跟在姓胡的身边儿的小厮有些像。
有福这是从里长家出来,因是来里长家说话,胡老板还备了几样礼物给有福送到里长家。在胡老板心里,若能从里长这里掐死司徒三,简直再好不过。故此,准备的礼物很有些模样。
司徒三并未将有福放在眼里,连姓胡的他都不惧,一个小奴才,司徒三更未入心。只是这小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不讨喜。司徒三并未说话,有福上前,在司徒三耳际低声一语,司徒三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正常。
只是这片刻变色,有福已瞧在眼里,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来。
司徒三便知这小子是瞧出来了,他索性直接道,“福兄弟既有这种把柄在手,直接跟你家主子说就是。”有福知道又怎样,该挣的银子,他都挣了。
有福咧嘴一笑,抬脚迈进司徒三的屋子,大摇大摆的坐下来,道,“我来与三哥说一声,便是没打算出卖三哥的意思。”说着,有福将大拇指与食指一捻,笑吟吟地,“就看三哥的诚意了。只要三哥诚意够,日后三哥继续您的大财,我保证屁都不往外放一个。”
有福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司徒三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我恨人威胁我!你有本事,尽管说去!那姓胡的什么德行,你定是比我清楚,不然,你也不能财到我身上来!”如今司徒三手里有些银子,说话底气格外的足。
有福见司徒三不受威胁,而他是急着弄钱给兄长治病的,心下斟酌片刻,有福放低姿态,低声道,“只要三两银子,我绝不往外说!”
司徒三一甩棉袖,“慢走不送!”
有福一朝气势被压,再加上他急需银子,而这次机会,是他这些天来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弄银子救兄长的机会。多年来相依为命,一想到兄长整夜咳嗽不止,有福的心呯呯呯直跳,他气息微促,眼睛憋出一丝红,猛然起身,灼灼的望向司徒三。
司徒三以为有福要动手,他有武艺在身,自然不怕。不过,司徒三也跟着站了起身,心下悄悄防备着有福。却不想有福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冰凉的地上,低声道,“我知三哥也是有兄弟的人,若不是为了给我哥看病,我,我也不至于来找三哥借银子!只要三哥借我几两银子给我哥看病,三哥但有差谴,我有福绝无二话!”
司徒三并没有立刻说话,反是任有福跪了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的问,“怎么来求我?你是胡老板的家奴,他又是做药材生意的,药铺子里有坐诊大夫。你哥病了,胡老板一句话的事儿。难道大夫还能不给你哥看?”司徒三根本不信有福,反是觉着有福这一手有点儿像说书先生嘴里说的、《三国演义》中的苦肉计或反间计啥的。
有福咬咬下唇,低声道,“我知道,谁求得动!谁求不动!若三哥不肯信我,我愿意立个字据!”
“看不出,你还多才多艺。”司徒三心道,立字据有个屁用,老子又不识字,谁知道你上面写的什么鬼画符。
司徒三思量片刻,忽而俯身,双手扶起有福,正色道,“我有弟弟,你有哥哥,我知道有兄弟的感觉,也知道兄弟之间的情谊。”说着,司徒三转而自箱子里摸出一块银饼子,拉过有福的手,放到有福的掌心,道,“银子你收着。我不用你去胡家做内应,早些把你哥的病看好。去吧。”
有福那一跪,实在是没法子的一跪。如今司徒三说出这样的话,他才算对司徒三由心底生出一丝感激,攥住那一角银子,有福眼睛微红,轻声道,“总有一天,我谢三哥。”
司徒三拍拍有福的肩,有福望向司徒三道,“如今咱们镇上药草价钱虚高,三哥你一面抬价一面把别处药材铺里的低价药草倒腾到胡家药铺去卖。我跟三哥说一声,三哥也是做药草生意的人,您从别人药草铺里弄来的药草,一般人不容易现蹊跷。我是在药草铺干了多年的活计,三哥,乡下人卖的药草,其实大小肥瘦不一的,您从别处药材铺倒卖的药草,模样大小都差不多。我干了许多年活,才觉出不对。因我哥被主家打的厉害,我们兄弟为人奴仆,手上没有银钱给我哥瞧病,我才出此下策,得罪了三哥。”
原来如此,这小子倒是好伶俐的心。司徒三还是把两样品质不一样的药草混在一起,命个生脸小子去胡家药材行卖大价钱呢。不想,倒是给这小子瞧出破绽来。
不待司徒三问,有福继续道,“这次,是我寻了个借口。打着姓胡的送给县太爷做小老婆的姑娘的名义,来里长这里警告一二,叫他约束乡民不要卖药草给你。若非这个名头,我实在脱不开身给我哥弄银子瞧病。你们里长倒是好的,黑着脸骂我出门。只是他家儿子不大地道,三哥防着那小子些。”
有福说完,不多留片刻,将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而出。
屋外,有细密的冰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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