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弦歌不辍

徐彦象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钱六和沈欣梅已经到了峻水渡口。

        雨越下越大，渡口的船只摇摇晃晃地停靠在边上，其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船只，船舱里挤着五人在躲雨。

        钱六抽出刀，环顾四周，慢慢靠近着。

        沈欣梅低声说道：“看他们的穿着，船里的人，定是燕厥人。”沈欣梅虽见不得再有人死去，但是她心里明白，要是这几个人不死，她在燕厥，迟早暴露。

        钱六边走边说：“沈姑娘，你还是别过去了，杀人这种事，你别看。”

        沈欣梅站在原地，摘掉了斗笠，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冷冷的雨拍在脸上。

        徐彦象趴在渡口边的一处草丛，只看见钱六进去后船只猛地摇晃一阵，里面却听不到任何一人的叫喊。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船只又恢复了平稳的状态，一颗人头从船舱滚了出来，掉进了水里。

        钱六从船舱出来，满脸是血，无情地看着水里漂浮的人头慢慢沉入水底，随后摘掉斗笠，让雨肆无忌惮地洗刷着充满罪恶的脸。

        沈欣梅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听着钱六一个一个把尸体拖出来踢进水里的声音，胸口一阵恶心，顿时弯腰吐了出来，摇摇晃晃朝草丛跑去，钱六回头瞥了一眼，继续从船舱往出来拖尸体。

        徐彦象看到沈欣梅过来，一把拉过来抱在了怀里，惊魂未定的沈欣梅看到是徐彦象，捂着嘴，头一下埋进了徐彦象的胸口哭了出来。

        两人紧紧相拥，仅靠着高高的草丛阻挡着钱六的视线，伴随着隆隆的雷声，雨越下越大…

        徐彦象捧着沈欣梅的脸，悠悠地说到：“我徐彦象今生碰到沈姑娘，死而无憾，若佼人受难，徐某绝不苟活。”

        沈欣梅依偎在徐彦象的怀里，缓缓说到：“能得公子爱怜，我三生幸事。”

        说完，沈欣梅握着徐彦象的手放在胸口说到：“董华终让我安插进陇隅边境燕厥军队内部，我可借机向大忞传递消息。

        另外，西韩准备在峻水涨潮之时，进攻大忞陇隅边境，请尽快做好准备。

        不出几日我便离开，公子，等我回来！”

        沈欣梅抹了一把泪水，但脸上很快又被雨水打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草丛。

        身后的韦光海姗姗来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徐兄，岸上屋里还睡着一人，不像大忞人。”

        徐彦象听后，立刻跟随韦光海过去。

        此时，钱六已处理完尸体等在了岸上，看到沈欣梅跑出来，便关切地问道：“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杀吧，胸口犯恶心很正常！”

        沈欣梅却一句话也没说，捡起地上的斗笠，就往回走，钱六一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表情，尴尬的用刀柄撑了撑斗笠紧跟其后。

        徐彦象和韦光海到了房子里，确实看到一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徐彦象便捡起地上的酒坛子，重重摔在地上，吓得那人瞬间惊起身来大喊：“何人如此狂妄！”

        徐彦象可不是被吓大的，直接抽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问道：“燕厥暗探，是吗？”

        那人一看自己弱势，便也收拢了自己的嚣张气焰，用手轻轻推着刀害怕地说到，“大…大…大人，我那…我就是个传话的，你看…要不…”

        话还没说完，徐彦象便一刀柄把那人打晕。

        一旁的韦光海弯着腰，手撑着膝盖说到：“徐兄，刚才船里的人你怎么不救，你让我协助蔺大夫监察百官，我一个户部官员，也没个正当理由啊。

        但是我自己把你倒是查了一遍，你从小受莫子炀教导，加上七决堂堂内高手点拨，功夫也就稍稍逊色于千牛卫常将军，这钱六，你理应能够与之一战啊，你怎么能眼睁睁……”

        徐彦象打断话，斜眼看着韦光海，指着地上那人威胁到：“你也想和他躺一起吗？”

        韦光海自觉没趣，摆摆手说到：“算我没说！我没说！”

        徐彦象倒是一点不客气，一把揪起那人的后衣领，扔给了韦光海，差点把韦光海给压倒。

        徐彦象自豪地说到：“小韦大人，把他扛到刑部吧！”

        韦光海气的指着徐彦象的鼻子骂道：“我堂堂四品朝臣，给你扛人？你知道我一路怎么跑过来的吗？这么大的雨…”

        徐彦象撇过头，说到：“小韦大人想跟我过几招？”

        “徐彦象，你行，看我敢不敢告你御状。”说着便气呼呼地扛起了那人。

        徐彦象手一背，悠闲地出了门，嘴里嘟囔了一句：“谁叫你查我。”

        雨一直下着，直到夜里子时，才稍稍小了些。黎芸城的太阳出的比较早，刚入卯时不久，天便微微擦亮，但是整个天空笼罩的乌云，还在使劲的翻滚着，不见消散的迹象。

        按照吴传熊之前的交代，徐彦象在天亮之后，直接去皇宫面见嘉廷。

        今日嘉廷没去御书房，在太宸殿后殿休息，徐彦象进了门，看见御医、蔺泽融、罗祥甄、范其涛、韦光海统统跪在地上。

        余昌建小心翼翼地端给了嘉廷一碗药，嘉廷颤抖着双手接过来缓缓凑到嘴唇跟前，一阵一阵的咳嗽使得身子止不住打颤，一碗药大部分都洒在了龙袍上。

        也不知是什么让嘉廷有这般求生欲，尽管弄湿了龙袍，还是迫不及待的喝着碗里的药，一边的余昌建抹了一把泪水，用袖子仔细地擦着嘉廷的龙袍。

        嘉廷喝完药，努力地挤出一句话：“都起来吧，接着说，朕听着呢。”

        跪在地上的太医极力地劝阻：“陛下啊，您的身体已经…”

        嘉廷艰难地举起手摆了摆，余昌建便让太医暂时退了下去。

        徐彦象一番行礼过后，嘉廷便问道：“七决堂可是有西韩的消息了？说与朕听。”

        徐彦象直接进入主题说到：“陛下，沈欣梅已得西韩信任，董华终委派她去陇隅边境，安插在燕厥军队内部。

        但是有一点大忞不得不防，雨季提前，董华终会等到峻水涨潮阻断我大忞援军之际，进攻陇隅边境。”

        嘉廷听完，手掌用力握着扶手，强撑着不适的身体，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尽显病态，传扬出去，不利于大忞。

        罗祥甄说到：“陛下，雨季若是提前，十日之后，峻水便会涨潮，峻水以南，根本来不及调兵，只能在峻水以北，加快各地征兵，在禹安郡集结，前往陇隅边境。”

        “峻水以北，十日之内，必须保证征兵十万，巩固陇隅边防，有征兵不利者，斩之！

        峻水以北各州，降两成赋税，下旨给禹安王及禹安刺史，合理调配收支，最大限度保障边境所需。”嘉廷费力地说着话，每说几个字，便会咳嗽一阵。

        罗祥甄又说到：“陛下，前些日子已在各州开始建立军军械作坊，需要花费大量钱财，如今战事将至，可否暂缓此事。”

        嘉廷用手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下，迅速放下手攥紧了拳头，说到：“不可，军械乃部队战力之基本，你身为兵部尚书，又岂能不知？军械作坊一事，不但不能耽搁，还要加快速度修缮。”

        蔺泽融看着嘉廷手里紧攥着一掌心的血，不忍地说到：“陛下，国库已经撑不起这般折腾了，整个大忞，都得勒紧腰带过日子。

        晋王人脉甚广，饱读诗书，臣请陛下令晋王游说各地，安抚人心，以免百姓生乱呐。”

        “好！好！好，蔺大夫所言极是，国家有难，我大忞儿郎，岂有退缩之理。”嘉廷说到。

        蔺泽融转头看向身后的徐彦象说到：“徐堂主，西韩虽将沈欣梅安插进了陇隅燕厥部队，但是你和沈欣梅如何取得联系，还得尽快想出一个法子。”

        “卑职明白！”徐彦象作揖道。

        嘉廷缓了一会，便对韦光海招着手说到：“雨季已到，大忞的国库，已撑不了多久，需要将钱财分散开来。

        一部分用作治理天灾，一部分用作修缮作坊，另外一部分，必须要保障军队所需。

        大忞危难，所谓速效之法，暂且罢了，尽快拟出一个最好的分配方案，先让大忞度过雨季。”

        嘉廷说完，重重地咳嗽着，一时没有忍住，又咳出了血，余昌建刚要上前去扶，却被嘉廷一把打开，抹了一下嘴里的血，继续说到：

        “范尚书、徐堂主，西韩暗探虽已被查明，若一旦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全力清除这些贼子，一个不留。”

        范其涛和徐彦象作揖领旨。

        嘉廷对着徐彦象和韦光海说到：“朕老了，恐时日无多，大忞有幸啊，杰才辈出。你二人若能携才俊救大忞于危难，必将千古留名，但你二人若有二心，朕，定将你们万劫不复！”

        嘉廷最后那句话，只是说给徐彦象听的，他相信徐彦象的才能，但是比起徐彦象在他眼里的轻浮、狠心，他似乎更怕后者。

        嘉廷说完，徐彦象和韦光海拱手作揖。

        嘉廷咳的更加厉害，一手捂着嘴，一手摆着手示意底下的人退下。余昌建急忙搀扶着嘉廷，往塌前走去。

        众人出了太宸殿，站在廊下看着阴沉沉的天气，罗祥甄缓缓开口说到：

        “大忞皇城之内，暗探肆意窜动，兵者，应知己知彼，要想清除这些暗探，光有心机和手段，远远不够。

        好比战场，诱敌深入，围而歼之，才为上策，方能掌控全局，徐堂主，仅仅只是见招拆招，救不了大忞的。”

        徐彦象作揖答谢。

        罗祥甄一席话，倒是让年轻的徐彦象慢慢有了自己的见解，看来以后，不能再坐以待毙，需主动出击了。

        范其涛也接过话说到：“罗尚书说的有理，你且铭记，细细琢磨，你的轻浮之气太盛，容易在处理眼前的事情上栽了跟头。

        做事，不能想一步看一步，不能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要想看透整个棋局，还需长远的眼光，看清对手接下来想走的十步、二十步，甚至是百步。”

        还不等徐彦象答谢，蔺泽融也接过话说到：“徐大人、韦侍郎，在下也直言了，陛下对你们的评价褒贬不一，韦侍郎之才，陛下领会于心，但是老夫觉得，你不可过于急切，想表现是好事，不可过度。

        徐堂主虽有些许谋略，但是缺乏稳重。心急，只会让别人误解你，也会让事情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

        国家危矣，这几个老家伙觉得，是时候培养一代年轻才俊，为国效力。

        天上的乌云翻滚了几下，又飘起了雨，徐彦象和韦光海看着在雨中离去的这几位老臣，心生敬畏，他们的话像是在教诲，但又像是在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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