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挚友”们

黄昏的阳光映照着城堡的塔楼顶端，宛若从大地上冲天而起的金色长枪般异常耀眼，又像是巨轮的桅杆，随着旅者不断沿道路向前，逐渐从地平线下方显露真身。

        这里是南部要塞，克洛维王国西南边境的重要军事中枢，新兵训练基地，每年可以为克洛维稳定提供五位数的新兵和三位数的军官——包括某位散兵科出身，实习结束本该回校报到结果半道战争爆发提前就业的前上尉军官。

        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遥望着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堡垒，安森的表情多少有点复杂——严格来说他的脑海中其实没多少关于这座要塞的记忆，可根据“前安森”的记忆，自己这具身体对南部要塞的感情可谓是异常深厚，甚至不亚于圣艾萨克学院和中央行省的乡下老家。

        并且最麻烦的还不止是自己的记忆，而是貌似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再度回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不是别有一番感受？”眺望着远处恢弘壮丽的堡垒群，小莱昂一副“我懂你”的口吻仰头望向身前的兄长：“其实我当初抵达鹰角城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体验；熟悉的建筑和陌生的人，杂糅着产生恍如隔世的体验。”

        安森僵硬的保持着笑容，并没有说话。

        但他不开口不等于一旁的人就会保持沉默，刚刚在伊瑟尔立下“赫赫战功”，成功证明自己的阿列克谢也走进前来，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啊，对总司令您而言能够与这座要塞相媲美的，大概…也只有白鲸港了吧？”

        “一个是洗尽铅华，从学者蜕变为士兵；一个是改变自我，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军者；从南方到北方，从陆地走向大海，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是神明在为您指引着天命所在。”

        说得好，你真该考虑去当个诗人…安森依旧紧绷着脸，拼命克制话破口而出的冲动。

        “说起来，我记得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好像还当过一段时间这里的驻防司令，南部军团的不少新兵都是从这个要塞抽调出来的。”卡尔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忧虑的神情：

        “按照那位大人的习惯，要塞里的老兵和那些新锐军团，也就是安森堂兄当初在这里结实的朋友们，大概已经都不在了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

        阿列克谢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还很惋惜的叹了口气：“重返故地却见不到一个曾经熟悉的面孔，人生永远会在你顺利的时候留下些许的遗憾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感慨万分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安森的眼神微妙的一亮。

        三人自说自话的同时，气喘吁吁的军团总参谋长正从下面爬上来，咬在嘴角的烟头似乎怎么也不会熄灭。

        “情况如何，南部要塞应该已经准备好供应我们全军的物资了吧？”大概是因为刚刚好消息的缘故，安森的语气甚至都变得轻快不少：

        “都已经提前半个月安排了，就算再不待见我们，一个军事要塞应该还不至于违抗陆军部的命令才是。”

        就如同西线边境上的那些要塞般，南部要塞自从克洛维城动乱之后，和新陆军部的联系就变得若即若离，有半独立化的倾向；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克洛维南方实力并不如西部强大，南部要塞长期作为陆军部下面的直属单位——征兵和培训军官——独立性方面是很弱的。

        因此和西部那些需要好好沟通的常备军团不同，陆军部对南部要塞的态度相当强硬，只派去了一名信使负责传达意见，要求他们必须尽全力满足游骑兵军团和瀚土军团的后勤需要，尤其是军火方面的补给，抗命者军法从事。

        虽然坐拥克洛维南方最大的堡垒群，但几乎没有多少军队的南部要塞显然是不敢违抗陆军部，外加已经登门作坊的十万大军的。

        “物资都已经筹备好了，南部军团离开的时候几乎是把所有仓库都补满了，省着用的话支撑全军半年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话音未落，摆摆手的卡尔突然神秘一笑：“另外，他们还告诉我为您这位执政大人准备了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惊喜？！”伴随着安森心头“咯噔！”一下，阿列克谢和小莱昂异口同声的扭过头。

        “原本以为路德维希走的时候，肯定是把要塞内优秀的军官全部都抽调了个干净，但貌似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稍微好上不少。”

        卡尔的嘴角愈发难掩笑意，带着颇有几分“我懂你”的架势走近前来，用力拍了拍安森经营的肩膀：“听说来的人是当今堂堂执政，陆军最年轻的中将，要塞负责人清点了下花名册，居然找到不少还认识你，还和你同年的军官！”

        “多少？！”

        阿列克谢两眼发光。

        “差不多有四十多个吧，基本上都还是中尉，上尉级别的下级军官，混的最好的也就是个少校…嗯，这家伙得重点关注下，应该是有点东西的。”卡尔立刻认真了起来：

        “总之，南部要塞为我们的执政大人准备了相当丰盛的接风晚宴，届时总司令大人，您的这些老朋友们到时候都会到场作陪，陪你聊聊你们当年的那些…嗯，风流往事。”

        “呃，我觉得就没这个必要了吧？”安森强作镇定的保持微笑，赶紧打断了貌似还想接着聊下去的参谋长：“要不商量下宴会什么的就算了，这可是战争时期，搞这种排场貌似有些过于奢侈……”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正因为是在战争时期，这种宴会才更显得意义非凡。”小莱昂率先表示反对：

        “无论何时，军队强大与否的关键就在于上级和下级之间是否能够团结一致，君主能否让其实们理解他的想法，骑士们能否将君主视为他们的兄长，甚至是父亲；二者合二为一，才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当然，我也清楚现如今的克洛维与瀚土已经大为不同，但正因如此，难道不更应该将二者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小莱昂反问道：“他们都是你曾经的朋友，是昔日最为了解你，现如今或许仍然在憧憬着你的一批人；让他们理解你超前的想法，明白什么才是对如今的克洛维最为重要之事，难道不是你应当做的使命？”

        “我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但据我所知哪怕是帝国皇帝，也会在战争爆发前大宴宾客，尤其是那些他最信赖的骑士，还有封臣们。”

        阿列克谢挠挠头，别扭的表情像是又想把话说清楚，又害怕自己被旁人看穿了底细：“这和制度什么的无关，四十多个年轻新锐，而且是最有可能成为你未来班底的军官摆在眼前，不把他们拉拢过来怎么想都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如果你不给他们机会，路德维希一旦知道了是肯定不会放过的。”叉着腰的卡尔在旁边继续添油加醋：

        “想想看，最了解你的那些军官们变成了他的班底，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你也总该替我们这些跟定你的老家伙着想吧——我们可不想撞见一个对你知根知底的对手！”

        “好吧好吧，我答应总可以吧。”看着比自己还上心的三人，安森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正好，你们就用这个借口向路德维希送个消息，就说我们军团可能要比预定时间再晚半个月，恳请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间组织会战，尽可能避免与帝国大军的主力交锋。”

        “等等，拖延？”

        阿列克谢面色诧异：“我、我还以为我们这么着急结束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就是为了尽快赶往西线战场来着。”

        “是这么回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嘛。”安森轻笑着解释道，把手中的望远镜指向对面南部要塞：“该怎么解释呢…在结束伊瑟尔精灵战争之前，克洛维是腹背受敌的状态，现如今我们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将所有枪口对准同一个方向，所以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再有…就是伊戈尔·摩西菲尔德陛下提供的情报证实了我的判断，这场决战对皇帝而言非常重要，他肯定十分迫切的想要速战速决的；敌人越是不想要什么，我们就越是要给他们什么，把战争拖下去，明显对目前的克洛维更为有利。”

        “再有的话，就是现在我们的路德维希大人肯定正在绞尽脑汁拉拢那些将军们；作为局外人，我们这时候找上门属于自讨没趣，还有可能变成路德维希拿来威胁对面的工具，那就得不偿失了。”卡尔上前半步解释道：

        “让我们的路德维希大人尽情表演，把边境常备军团的将军们聚拢在一起，对我们会方便很多。”

        “呃……”阿列克谢目光闪烁，他很想问这样难道不会让游骑兵军团这边被孤立，但小莱昂在场，自己确实不太好问这么敏感的话题。

        安森和卡尔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笑了。

        路德维希觉得把将军们和自己捆绑成利益共同体，就能孤立自己…他显然是没搞清楚，这些将军们和他这位执政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共同利益；恰好相反，双反的关系某种程度上算是水火不容。

        道理也很简单，抛出那些经历过兵变被清洗过的军团，剩下的状态其实还保持在“国王出逃”之前，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对国王并没有那么忠诚，但对现如今的克洛维绝对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自己人；两边都明白，大家并肩作战只是因为帝国大军杀到，否则那种“王国忠臣，保驾勤王”的大军早就该竖起义帜了。

        中高级军官，尤其是能够爬到将军级别的军官，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贵族豪门，各个行省当地最有权势和影响力的家族；国民议会目前在做的事情就是撬这些人的墙角，从他们手里夺取权力——用脚后跟想也该明白，他们对国民议会是个什么态度。

        打从一开始，安森就没考虑过和这些人合作；相反，怎么把这些家伙统统扒掉，将他们麾下的军队逐步完成清洗，换上“赤心”或者最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军官，才是真正恢复克洛维陆军战斗力的最佳方式。

        路德维希把这群旧时代的老棺材绑在一起，对他而言反而简单了；只要能干掉所谓的“战争委员会”，陆军内部的旧势力和保王党就再也掀不起任何的风浪，全新的陆军将在和帝国的交锋中浴火重生！

        敲定了主意的安森立刻着手组织游骑兵军团和瀚土军团在南部要塞的驻扎工作，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全部入驻堡垒，必然要在周围建设营地，同时还要考虑修葺道路，重新规划补给线方便之后开拔等等工作。

        在几次和南部要塞的军官们“觥筹交错”之后，安森终于能松口气的得出结论：当初“真正的安森·巴赫”并不是什么特别显眼的人物，社交圈子也属于基本可以等于没有的那一类；他不能算孤僻，但也绝对谈不上合群；军事方面的才能和天赋都算不上出众，也没有多好的家世，当然也就不会引起多少人的在意。

        既然有这种方便的机会，那安森自然就能和各个“昔日挚友”们私下交流谈心，表示当初一同在南部要塞训练的时候，果然还是你最为了解我，如今要我找一个能够绝对信任的对象，那也只能是你了之类……

        反正以自己和他们如今的身份对比，不可能有人傻到跳出来主动反驳和质疑；两边其实也算是各取所需；只要他们能够接受一个没有国王的克洛维，具体到底站什么阵营的，安森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

        这个状态持续了差不多十天，安森终于不得不和自己四十多个“挚友”们挥泪告别，组织军队提前开拔，以最快的速度向西线战场挺进。

        原因很简单——红月镇，它又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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