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等别在腰间的传呼器响，也到了庄鹤下班的时候。

        按理说他们是没有休息的，有些动物一连熬死好几个饲养员，才定下太阳升起后与黄昏来临前的半小时为工作时。

        “所以冬天还是挺好过的，夏天难熬些。”

        说话的是位留络腮胡的大叔，他忘记带巡逻车的钥匙便来蹭庄鹤的车。见庄鹤是从最里面的区域开出来，鱼叔虽有疑惑但没询问。

        “我在这工作近几十年，照顾的动物都换了好几个，”鱼叔叼根烟在嘴里含着，在庄鹤侧目后摆手，“不抽，就是为过把瘾。”随即递给庄鹤一根，被他拒绝后也不恼。

        “你是今年新上来的吗？”

        巡逻车拐过蟒蛇盘踞的山石，庄鹤稳定车子开口：“前辈好。”

        鱼叔乐：“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咱们负责的动物种类都不一样，我也不能教给你什么。”话虽这么说，可肉眼可见的打量目光移开。

        “来到这里就不能出去，虽然它们听不太懂人类的话，可能感应到人身上散发的气息符不符合自己心意，”将烟别进帽檐，鱼叔语气平淡目视前方，“至于不合心意的那些——”

        剩下的话消失在冷笑里，庄鹤选择闭口不言，他不打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发表任何看法。

        似乎也没想得到庄鹤回应，经过方才直径超百米的深蓝水池时，鱼叔突然开口：“人的气息是会变的，在这座牢笼里唯一的生路只有死路。”

        庄鹤扭头，鱼叔侧脸被快要落山的阳光笼罩，模糊了他面部神情。

        等将巡逻车归队太阳也有西偏的架势。为了不落后于大部队，鱼叔让他快点锁好车后跟上来。

        看着放在后座的黑伞，庄鹤犹豫一下还是将其拿上。

        森林不同于早晨般潮湿，注意到鱼叔和前面的饲养员都踩在石头上过，庄鹤效仿却又听到早上那阵窸窣声。

        只是眨眼功夫，他便选择将脚落回草地上，那阵莫名其妙的声音才消失不见。

        踩石头，窸窣。

        踏草地，安静。

        踩石头，窸窣。

        踏草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踏这里草地？！”

        大概也听到树林异动，前面传来低声咒骂，这令庄鹤更加肆无忌惮穿过草丛往前走。虽然不知这座森林是什么意思，有能省力的方式为何不做。况且大家都没回头，庄鹤也乐得其所。

        除这一嗓子外，直到大家站在胶囊公寓前都没人再开口说话。

        “明天记得不要迟到，”鱼叔上楼前看了眼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庄鹤，“不然动物睡醒看不到饭是很麻烦的。”顿了顿，又细瞧他沾满草芥的裤腿，笑笑转身离开。

        对他这种含糊其辞的态度不知作何回应，庄鹤回到房间。

        就在开灯的刹那，他总觉得胶囊房里有些不对劲，这种直觉是庄鹤在筒子楼里住了二十几年才有的警惕。

        可对于一个除动物便是毫无竞争关系的人类聚集地，谁会冒着风险进入房间，什么都不拿再出去？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庄鹤从柜子里拿出盆子与换洗衣物，准备去走廊尽头冲个澡再登记今天的工作日志。

        虽然胶囊公寓看起来比外面安全很多，可庄鹤住在毫无遮掩的一楼，出门下四个台阶便是这座森林草地范围，要是动物发起暴动先死的肯定是他。

        公共洗漱间在走廊尽头，这时前来洗澡的人还挺多，可没见到在森林里同行的熟悉面孔。庄鹤脱去饲养员标配的衣服，来到最里面拧开花洒。

        “嘶——”

        劈头盖脸的凉水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可除直上直下，庄鹤没找到调节水温的地方。

        “新来的？”有人注意到他的瑟缩，给出一个不算办法的法子：“再来的时候打盆热水，浴室里没有修建热水管道。”

        庄鹤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这位好心人道谢。

        似乎是一个契机，男人打开了话匣：“你分配给什么动物了？好像西区的棕熊空缺饲养员，啊——东区也有只不亲人的白狐狸。”

        听他这么描述，庄鹤打洗发水的动作一顿，睫毛不易察觉地抖抖，压下心中腾起不妙的预感。

        “南区，一只高的三花兔子。”庄鹤定了下方向回答。

        “兔子？”那人惊讶，“南区还有兔子？我以为它们都被大型动物挤压到北区了，那才是小型动物生活的地方。”

        小型动物？

        回忆起白天两米高的巨型兔子，庄鹤不知作何辩解，只得笑笑没说话。

        其实他也觉得奇怪，一只食草动物怎么会跟食肉动物住在一起，就不怕打架么？但疑虑随冷骨的水下来时无影无踪，庄鹤只想速战速决赶紧逃离这个冰窖。

        这个鬼地方冻得他牙都快要掉了。

        洗完换好衣服后，庄鹤坐在桌前扭亮台灯，打开饲养日志开始记录今天工作内容，在看到空行前的提示后皱起眉头。

        动物是否对你表现攻击意向？动物是否伤害了你的四肢？动物造成的伤口有多深？

        这让人怎么写

        庄鹤笔尖停在空白上方，总不能写三个大大的无吧？

        略微思索，他写下三个暂无。

        窗外风声渐起，住在动物园里感受不到四季的更替，有时开着巡逻车走远一点便能抵达北极熊的家。

        再次检查门是否锁好，躺回床上的庄鹤毫无睡意，他盯着老旧的天花板发呆，试探性在心底呼唤一下不着调的系统。

        熟悉电流声接入，系统难得没出幺蛾子。

        【宿主，休息那】

        “你们世界之间是毫无关联的吧？”

        虽然不明白庄鹤怎么突然会问这个，系统还是摇摇头。

        【没有哦，都是独立的】

        既然这样，看来白天那人说的话只不过是一个巧合。总算打消心中的疑虑，庄鹤松口气翻身盖上被子。凉水澡令他身子有些吃不消，总觉得凉水渗透到了骨缝里，他暗自祈求千万别感冒。

        虽然不了解这个动物园运行的规则是什么，可没人会喜欢上班第一天便病倒的员工。

        强迫自己入眠的效果并不好，等到后半夜庄鹤因为呼吸困难而憋醒，手背覆盖在额头一试，果不其然发起了烧。

        呼吸都变得滚烫灼人，强撑着去找放在床底下的药箱。庄鹤原本想拉开箱子，却体力不支栽下了床。

        头磕在桌角，虽然没有破皮可也青了，轻轻一碰便火烧火燎的疼。

        他这番动静可不算小，尤其在不隔音的胶囊房间传得很远，但没有一人叫嚣大半夜搞什么鬼，空气陷入死一般沉寂。

        房间没有热水，想要吃药必须穿过半条走廊抵达尽头的水房。再三思索后，庄鹤选择不冒这个险，硬生生干吞下药片。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片起效果，感觉脑袋不像先前那般头疼欲裂，庄鹤将自己摔回床上喘息，挣扎着闭上眼睛。

        世界像是陷入一片黑暗，他只能听见萦绕在耳畔不断放大的心跳。

        “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在头顶炸开。庄鹤睁开双眼，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向钟表，才意识从刚才到现在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窗外树影绰绰，他披上衣服拉开窗户，窗台上放有一杯还散发热气的水。

        “”

        庄鹤抬眼望去，森林静立在月光里，密林深处像蛰伏了猛兽，对胶囊公寓唯一打开的窗户虎视眈眈。

        无论是谁送来的，这个时候于情于理都不应拒绝。对空气小声道谢，庄鹤收下却没有喝。

        在没有摸清这个动物园底细之前，他谁都信不过。

        窗户关闭的瞬间，叶子无风自动，无数低语萦绕胶囊公寓上方。

        ——他接受了，那个人类接受了。

        ——没喝。

        ——人类没有喝，为什么不喝。

        无数眼睛齐齐对上坐在最顶端的生物，都在等它们的王发话。

        黑夜笼罩下看不出外貌的动物微动，视线落在庄鹤住处的窗户上不愿移开，良久才从高空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深处。

        它一动大部队才紧随其后，嘈杂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等最后一只动物的脚步声远离，原本鸦雀无声的胶囊公寓才有了点点响动。

        尽管庄鹤没有喝那杯热水，但清早起来时身体状况明显比昨晚好太多了，坐在床边缓神发了会呆，庄鹤脱下睡衣穿上饲养员服。

        面对镜子整理好领口，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兔子饲养指南》，庄鹤手下动作一顿。

        人类就餐点统一安排在胶囊公寓二楼，这座动物园安排三餐，可真正能赶上吃的也就一顿早晨。

        “这里！”

        一进门庄鹤便被鱼叔高高举起的手吸引住视线，在众多或是疑惑或是漠不关心的目光中来到他身边坐下。

        注意到他身上的挎包，鱼叔喝了口热水疑惑：“怎么还带个包？”

        打开给他看里面的东西，庄鹤回答道：“饲养指南。”

        “诶，”鱼叔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他，“你对它还挺上心。”

        “本职工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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