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亡羊折途

宫廷的贵人静坐于席。

        “你怎么还换了身衣裳。”沈翕见三姐衣着与白日不同，轻询道。

        沈丝绾冲二姐含蓄一笑，敷衍过去。她缓缓落座，脑海中又闪过方才行踪诡秘的男子身影，心里不觉泛起一丝涟漪。

        ……

        中央的烛火摇曳，她透过光晕看到宫门外一郎君临风恣意，一身白衣，手持青云骨扇。

        原倒是傅钧儒的身影。

        今年赵靖倚生辰日，他亦如旧到场。

        相公身有旧疾未出席，许多事务一並交予傅钧儒。他于殿前落座不久，官家驾到。

        众人纷纷献礼，官家赏赐长公主不少奇珍异品。其中有一饰品名为玄白琉璃珠镶嵌金玉镯，晶莹通透，做工乃极致细腻，据说是西北邦泥定古国的贡物，价格不菲。在座的贵女无一不羡慕，就连沈翕也不禁心中暗叹。

        沈丝绾轻轻抚上衣衫的领口，触碰到段纭霖送予自己的项饰。

        好久没有段纭霖的消息了。

        ……

        宫人载歌载舞，摆上江南美食。她不关心这些宫廷虚礼，正欲提筷朵颐，便听到身后落座的娘子窃语。

        “瞧，傅郎君在看什么。”

        她闻之疑惑，回过头对傅钧儒的视线相对，他今日戴了银色发冠，白上袍绣有青水纹，甚是清雅脱俗。

        他见对面的小娘子打量了自己许久，打开骨扇微微遮住脸庞，打破这尴尬。沈丝绾窘蹙地放下筷子，整理了自己本就平整的衣衫，垂首轻咳几声。

        二姐听到，侧身悄声关心：“三姐可是身子不适？”

        沈丝绾还未回应，便听到刘皇后开口说道。

        “儒郎再过两年便是加冠的年纪，江崎公身体日渐有恙，丞相之事皆交付于你打理。如今你公务繁重，府上无人帮衬岂不是不好照看？依本宫之言，尽快给你许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极好。”

        官家颔首打量着白衣，微微看向女席中长公主处，“朕正有此意，傅郎可有意中女子？”贵女听後面色多少有些失落，闻之便是如先皇那般，欲将长公主许配给傅钧儒，意拉拢人心，稳定住朝中丞相一派的势力。

        不过，皇后的母族刘氏权掌枢密院多年，国舅爷刘槐与丞相党派相对已久。

        风平浪静的朝堂之下，是一摊浑水，其中明暗交杂，纠缠不休。

        沈氏大家不愿参与纷争，与许多同僚结下了梁子。官家先前念其随□□征战数载，开国建业，功不可没，对沈氏十分偏袒。

        可这份君臣之情，是否稳固如初？

        赵靖倚如今不似往日，在旁低首羞涩，时不时悄悄瞧着那身白衣。这两年傅钧儒待自己的态度好上许多，只要不牵扯上丝毫男女情谊。她心中一时欣喜，又一时担忧。

        不巧地是，皇后的表妹，国舅爷刘槐的小女儿刘倩丽也在场。

        那年皇家诗会，便是沈翕一词成名，取代刘倩丽成了魁首。在此之前，刘倩丽是稳打不动的帝都第一才女。不光精通娘子本需掌握的琴棋书画，她还擅长武艺，常与枢密院中的执事郎习些军事谋略。只可惜出生便是女儿身，二位哥哥不如她这般能文善武。

        刘倩丽与二姐沈翕的性情相似，容貌亦不差。她长有略带肉感的鹅蛋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瀑布般的三千青丝披散在溜肩上，看着真是一位蛾眉美人。不过为人更懂世故，喜欢结交官宦人家子女，能言善辩，口齿伶俐，更受门第望族的青睐。

        “今日贵席宗室之女众多，衙内怕是难以抉择啊。”一旁久坐的参知政事韩玮出言道。

        国舅爷轻哼一声，不屑道：“谁不知韩公家也有贵女，这番言论韩公有心了。”

        韩亦檀，年方二八，与赵靖倚同岁。性子淡漠疏离，除了重大场合几乎不露面，倒是与长公主相交颇好。

        傅钧儒放下手上杯具，起身折腰行礼：“陛下厚爱，臣确实已心有所属。”众人闻之皆向他看去，他的目光慢慢垂下。

        余光瞥见沈丝绾惊讶的神情，他稍颔首示意。

        沈翕见此也微微含胸，双手不停攥绕着方巾，沈弥衡嫌恶地撇了她一眼，将杯中酒饮尽。

        刘倩丽的眸子镇静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最终她看向了二姐，眉头微锁，又是察觉到沈丝绾的目光，冲她淡淡一笑。

        随后她回首注视着赵靖倚，露出一丝意味深常的神情。长公主惊讶地看着傅钧儒许久，而後回过神，也愤愤饮尽了杯中酒。

        他这是何意？

        “且边疆地域尚未安定，镇国大将军同战士还在御敌，臣当先为国效力，再议其他。”此番话说到官家心里，他便也不好再提，只罢应和赞同，目光安抚失意人。

        席上人心思各异，独有沈丝绾一脸愕意。

        只听过侍女偶尔提起傅钧儒与二姐有几次往来，不会是……？

        “报——”宫外传来一阵急切之音打断了每个人的思绪。

        褴褛士兵跪在殿前，声音嘶哑哽咽。

        “陛下！边境来报…北朔着力侵犯锦州、苏州，茯州、洛州已失陷，锦州快守不住了！前夜北朔军队突袭，我军不敌，连同苏将军一并殉亡…”他越说越痛苦，最后嚎啕起来。

        “将军临行前…让小人快马告知陛下……”

        “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

        ……

        面对着涕泗滂沱的将士，长公主连同着贵女们用手巾遮住口鼻，愁眉锁眼，郁郁不乐。刘国舅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容，韩公摇摇首，急张拘诸，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思索何事。

        沈丝绾看向二姐，她只道握紧了裙摆，惴惴不安地向父兄瞧去。

        “官家，臣与长子弥衡即刻携兵前往梧城抗敌！”悲愤交加的沈远书起身道，沈弥衡跟并做辑，二人于缄默无言中一同告退。

        此番也不欢而散。

        天色已晚，按宫中的规矩需明日才可回府。忧心忡忡的官家离开不久，席上的人才慢慢散去。

        沈丝绾扶着沈翕随引路的宫女去西宫阁时被身后的嬷嬷拦下。

        “二位娘子留步，”她走到二姐面前，低声曼语道，“长公主有话同沈翕娘子讲。”

        沈翕心下明了，紧握了下沈丝绾的双手，让她先行回去。

        沈丝绾跟着小宫女走过许多宫阁，才进了一间宽敞别致的庭院，门口站着一位娘子，身形绰约多姿，窈窕秀丽，衣衫有些熟悉。

        她执扇转过身，来人竟是刘倩丽。

        沈丝绾挥手退下宫女，向对面走进两步。

        “刘七娘子。”她向其行了万福礼。

        “沈三娘子。”刘倩丽并行道，“怎么不见二娘子身影？”

        “二姐去长公主那里了。”

        她听後眉头稍蹙，抬首望了望天色，只见星月交辉，早已伸掌不见五指。遂摇起扇子不喜道：“依你姐姐的脾气，定要受委屈。”

        小娘子微有不解，面露疑惑地瞧去。

        “前些日子暖时，我去桃园散心，于远处的湖中亭见到了二娘子和恒阳。”她停顿了一下，“还有……傅郎君。”刘倩丽迟疑不决的话语似在思虑自己的想法，亦在试探三娘子。

        “园里桃花开得正盛，谁晓得长公主也去了……”

        话落，她的一双墨瞳便直看向沈丝绾。

        ……

        「怪不得，那日二姐回府时脸色苍白，萎靡不振，次日一早就染上了风寒，只道是粗心落水受了凉。怕是受了委屈才真。」

        繁琐的男女情。

        “我对二姐之事不太了解。”

        刘倩丽双目微阖，冲沈丝绾笑了笑。

        “别家娘子盼出门的日子盼得很紧，可沈小娘子却和她们不同。”

        “刘七娘子去别处恐是难以见我，不过到帝都的随意一家砚田铺准能碰上。”

        “三娘爱作画？”刘倩丽青眉微挑。

        “是，如今也只会这一样罢了。”

        “唉…”眼前的美人颦眉幽叹，声音带有淡淡的遗憾，“武周之後再无女子为官，如今你我才华再出众也只是为了别个门户挑选的体面罢了。”

        “无才或有才，仅仅是添花。”

        “人生的九折途，哪是尽了全力便可到达的。不过是泪阑干，梦初醒，一场空。”

        ……

        沈丝绾握住刘倩丽的双手，柔声安慰。

        “刘姐姐心怀大志，令丝绾佩服。姐姐可不要听从命运，或许日后的哪天，姐姐也会成为一代巾帼。”

        “锦州百姓饱受战火煎熬，帝都宫墙内的贵人还不满享受。”刘倩丽双目隐约泛有泪光，内心触动，感叹道，“镇国苏大将军在天之灵何能宽慰？”

        “乱世不自强，终尽亡羊路。”

        浮生匆匆，绮陌万千，人于世间又该如何抉择。

        “希望御国公及沈小将军能够平安归来。”

        “一定会的。”沈丝绾噤了声，心里怅然若失，对当初信誓旦旦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

        沈翕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潮，宋国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沈远书重伤，沈弥衡还在锦州奋战，双方力量悬殊几乎持平。过了许久日子，帝都复来报，沈小将军将朔军击退于锦州、苏州，不过茯、洛二州及其几城并未收复。

        官家派人送了些赏赐，封兄长为骠骑大将军，守护锦州一带。

        沈弥衡亦伤到不少地方，在府上休养了三月。起初他还想请示官家继续北上收复失地。卧病在榻的沈远书听後动怒身体不佳，沈丝绾与沈翕二人也极力劝解，他才作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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