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县城的夜被雨浸湿。

        姥姥家的单元楼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木香，似乎房子住的久了就会有这种味道，混杂在烟火中，凝固在记忆里。江绾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觉得睡觉都会格外踏实。

        父母工作忙，她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后来在东城上学，一到放假就回县城去，不到开学不走，但这一天，江绾却一反往日，瘫在沙发上啃着一只苹果。

        香甜的汁水在牙齿破开皮肉的一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几口下去，唇齿间还留着团成一团嚼不烂的果皮残渣和淡淡的酒精香味，江绾得出结论——这个苹果已经年事很高了。

        勉强啃了个精光，她把果核扔到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提高了嗓门喊了一句：“姥姥，我明天要回东城了！”

        姥姥在藤椅里看书，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尤其是在投入的时候。

        江绾用唱山歌的气势喊道：“我明天要回家了啊！有点儿事儿！”

        姥姥摘下老花镜，皱眉看了她一会儿，道：“小点儿声阳阳，大晚上的，一会儿把邻居给吵上来了。”

        实不相瞒，江绾小时候还叫江阳，后来因为极个别同学喜欢在她这个名字后给加上“大盗”两个字，江父江母就通情达理地给她改了名。

        江绾嘟囔道：“这不是怕您听不见嘛……”

        姥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上的助听器，把目光又落回到了自己手里的书上，拖着声音说：“怎么，这就不住了，就又要走啊？”

        江绾每次看着姥姥这样颇为严肃又无奈地耷拉下眼，总有一种自己做了坏事的错觉。

        她姥姥当了一辈子老师，浑身上下都是教导主任的风范，戴上眼镜还怪叫人害怕的，江绾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不对受了批评。

        “哎呀，有点事儿嘛。”

        “行吧。”姥姥这次答应的挺爽快，说：“怎么着，明天你妈来接你，还是叫你姥爷把你送过去？”

        “我自己走就成了。”

        “下那么大雨怎么坐车啊？叫你姥爷送你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看天气预报明天就晴了，那么远的路，我姥爷又那么大岁数，怎么上高速啊。”

        姥姥不再说话，沉默了阵，重新看书：“唉，真是的，年轻人就是事儿多，你别跟你妈一样啊，上个学天天搞对象。”

        “……”

        宋明女士再一次被自己的亲娘给抖出了年少时的黑历史。

        无论是小时候赶集非要让江绾姥爷给她买只羊，还是过节因为姥爷只给小姨买了裙子没给自己买而一怒之下掀了饺子盖，都是江绾每次听到都捧腹不止的故事。

        江绾实在是没喝水，要不绝对能一口水喷出来。

        可能是江绾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姥姥最近隔三岔五要把这话题说一遍，可惜姥姥不知道，江绾和她的万人迷老妈不一样，完全是异性绝缘体质，从小到大，别说是谈对象了，就算是跟她玩得比较好的男生，那都是把她当亲兄弟来看的……

        言入正轨。

        江绾要回东城这件事要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因为江绾在的十四中要跟省大附中合并，面临的必然是重新分班，江绾上次八校联考成绩不错，这次也被分到了实验班。

        省大附中理科实验c班。

        江绾：“……”

        啧，为啥是英文字母？

        疑惑ing

        她带着一种难言的紧张进群，然后套娃一般地又弹出了一个□□群二维码。

        江绾看着发二维码的人挂着群主的标识，寻思这应该不会是什么开玩笑的小程序，更不可能是什么薅羊毛、拼多多助力群，就放心的点了入群申请，审核通过后眼前突然弹出一个群通知：

        【这位同学恭喜你已通过c班的实名认证，成为c班的一员，但请注意在群里不要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请用富有个性的四字词语作为自己的昵称！注意是四字词语！！四字词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爱你们的班主任韩晓】

        ……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群啊！

        还有——一个班级群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而用四字昵称啊？！来玩猜猜我是谁吗？！

        【昵称：必填项】

        【头像：必填项】

        【是否选择隐藏本号信息：必填项】

        ……

        什么鬼？

        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恨不得立马发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懵逼，但是没有设置成功昵称和头像等等一系列复杂信息还没办法显示对话框，正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清新脱俗的四字昵称，就直接把自己的头像改成了黑人尼克·杨的表情包，群昵称配套改成了“黑人问号”。

        她看着自己的头像和昵称，搭配得简直就像是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吃炒面必须要就蒜一样完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群系统就替她发了第一条消息——

        【大家好，我是黑人问号，天蝎座一枚~】

        江绾：“……”

        谁让你发了啊！

        刚刚在刷表情包的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十秒过后，一个昵称为“全面小康”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欢迎，黑人问号加入群聊。】

        江绾：“……”

        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欢迎消息。

        江绾在手机屏幕前看着那个必修二政治书头像昵称为“全面小康”的人陷入了沉思。

        思想政治必修二+全面小康。

        这人这么有党性的吗？

        江绾往上拖了拖聊天框，这才发现这个名叫“全面小康”的人是第一个进群的，并且从一进群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同学们好，对于即将升入高二的我们来说，高二无疑是一个分水岭，而高二来临前的这个暑假更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大家一定要合理安排时间，努力完成作业！】

        作业？

        谁留的？

        【三好学生：老师好！】

        果然，一个昵称为“三好学生”的三好学生发问了。

        【三好学生：老师，作业是什么啊？】

        这位估计是属于那种老实听话的好学生，都直接忽略了其他同学“啊我靠不是说没有作业吗”“作业为啥不在大群发啊”“这什么人间疾苦”的消息，十分有礼貌地把“老师”给叫上了。

        “全面小康”同学也非常给面子，估计是以前也是干过学委一类工作的人，轻车熟路地布置了一大堆作业，但这位“三好学生”一遍遍应着，还锲而不舍地追问——

        【好的，老师，那练习册写到哪里啊？】

        江绾：“……”

        这俩人不会是搁这儿唱双簧的吧？

        在群里一遍遍地刷着“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换班为什么还要写作业”的时候，她还出去重新看了一遍其他的群，那些群都被禁言了，但从较为正常的群通知上看，开学也只让带好课本和学习用具，没说还有作业这一回事儿。

        江绾刚想在群里面发言，但发现大家都在这位实诚同学的面前放弃了表达欲，不知什么时候，发言的只剩下了“全面小康”和“三好学生”两个人。

        【三好学生：老师？写到哪儿啊？】

        “全面小康”还没有回复，估计他就是想在群里逗逗这帮实验班的好学生，但没想到“三好学生”竟然这么较真，能追问到这个地步。

        【三好学生：老师？】

        【三好学生：是把下册书第九单元之前的写了还是后面预习过的也写？到底写到哪儿啊？】

        江绾：“……”

        看见“三好学生”问了好几遍没人回答，她脑子一个短路，飞速敲着手机屏幕，一行字发了出去：

        【黑人问号：写到无能为力，写到感动自己】

        【三好学生：？】

        众人：

        【666……】

        【好家伙，格局直接打开……】

        ……

        不知不觉，江绾竟然已经看着这个奇葩班群看了快半个小时了，全面小康装得特别有模有样，将整个班级群搞得好像第二天立马能评选优秀集体似的，江绾时不时的发两句话顶他，顶了没几句，全面小康向自己发来的加好友请求就弹了出来。

        点了同意，全面小康立刻找她私聊。

        【全面小康：你好，黑人同学，头像是你本人吗？】

        江绾看了眼自己黑人尼克·杨的表情包头像，眉头一皱：“……”

        黑您妈个黑人同学！

        【黑人问号：什么事？】

        【全面小康：同学，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老是怼我好嘛？】

        她打字飞快。

        【黑人问号：全面小同学，我这是及时止损，请问您在群里发那些东西您道德吗？】

        对方也秒回。

        【全面小康：道德啊，怎么不道德。】

        【全面小康：我给你们发的那些，我自己都是写完了的。】

        【黑人问号：……】

        【全面小康：其实吧，我是怕你们开学之后发现和我差距太大，刚到新学校新班级保持良好学习心态，别落差那么大，不太好。】

        江绾对这位快牛上天的同学好感度立刻刷到零下。

        【黑人问号：有病病？】

        【全面小康：文明互怼，不要平白无故给我加上这些生理特征好不好？】

        【黑人问号：老子在新浪微博当键盘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写你的数学作业呢】

        【全面小康：？？？】

        【全面小康：哥们儿，你这话有点儿狂啊，比点儿东西，敢不敢？】

        江绾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这个哥们儿想跟她比啥啊？按照刚才的套路，不会是要比赛做作业吧？这就真的有病了，平常老师布置的作业她都不愿意写，别说去和别人比赛做作业了。

        江绾犹豫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时候，全面小康发来了一句话：

        【成绩开了学有的是时间能比，moba游戏，会不会？】

        moba是一种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从dota到半神再到现在的英雄联盟，都是十分优秀的moba游戏，而江绾前两个没玩过，就英雄联盟来说，她颇为自信，甚至还有点儿兴致。

        【黑人问号：废话】

        【黑人问号：比什么？leagueoflegends？】

        【全面小康：lol不行，我家周围没网吧，换个清新脱俗的。】

        【黑人问号：行，你说。】

        江绾大晚上去网吧也不太好，正在想着家里电脑能带起来什么又是moba又清新脱俗的游戏，对话框重新弹了一下，三个字，很熟悉，霸气外漏之感：

        【赛尔号】

        江绾：“……”

        【黑人问号：靠】

        【全面小康：如何，怕了？】

        【黑人问号：怕你，给我半个小时练号，九点擂台见，哪个区？】

        【全面小康：我也没号】

        【全面小康：12区】

        江绾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要跟他比赛尔号这种小学时候玩的游戏，可能也是闲，三下五除二注册了号，进了区就开始刷经验练精灵，搜了搜攻略，研究了几个对抗力强的小精灵，不到二十分钟这些样貌蠢萌的外星生命就有了可观的进步。

        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江绾一遍又一遍刷着地图副本上的小怪物，时不时还和别人组个队去刷大怪，几乎是以普通玩家达不到的速度，立刻两只主战精灵就刷上了五十级，这对于一个刚刚注册号不到半小时新玩家来说，着实是奇迹。

        九点准时到来，两个人在约好的某星球擂台下见面。

        一堆形形色色的机器人，江绾在小世界里问话，一个气泡挂在了小绿色机器人头上：

        【全面小同学？】

        一个粉嘟嘟略显臃肿的小机器人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一个炫彩的气泡亮在头上：

        【黑人小哥哥？】

        靠，这人怎么感觉有点儿恶心？

        江绾看了一眼他的id，额，“让妲己康康你的心”，合着这哥们儿还是个打农药的啊。

        江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id。

        246546

        她就是随便在数字键上摁了几下……

        这个全面小同学还打开了世界喇叭。

        于是一段话从空中飘过。

        【“让妲己康康你的心”对“246546”说：小哥哥，你真的要打我吗？】

        江绾：“……”

        世界喇叭又发出一条消息：

        【“246545”对“让妲己康康你的心”说：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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