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念俱灰

考试的日子如期的到来。

        特地起了个大早，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等考试证件，还有考试用具，郑强将他们统统装进了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里，简简单单，轻装上阵。

        郑强有一个特点，在体育学中，叫做起赛热症。意思是在参加重大比赛或者活动前，神经系统的兴奋性过高，表现为过度紧张、寝食不安、四肢无力、喉咙发堵等不良反应，运动能力和成绩下降。对于郑强来说，他的表现就是心跳加速，然后胃疼，有时候会特别想上厕所。这倒不是因为像其他人一样，对比赛或者考试的结果过分看重，太关注结果，而是因为他本能的对陌生的环境容易感到紧张，多年的训练让他时刻处于应激状态，肌肉充血，导致胃部和肠道供血不足造成的。所以一到大型考试或者比赛的时候，郑强一定会提前一两个小时以上到达考点或者比赛场地，通过慢慢熟悉环境、将自己考试的教室、位置烂熟于心，降低对陌生环境的敏感性，来让自己的肌肉放松，这样他才会慢慢呼吸平稳，身体不舒服的感觉才能慢慢缓解。

        因为来的早，一路上非常通常，停车位充足，郑强感觉非常顺利。慢慢的熟悉了环境，郑强不适的感觉也逐渐消散，进入考场的时候，一切感觉都非常正常。

        来参加考试的，大多数是本科应届毕业生，都是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年。作为研究生毕业、还工作了好几年的郑强来说，自己三十岁的年纪在这群年轻人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这也并不全是坏处。多年的职场经验，也让郑强比其他考生显得更加的沉稳。大家在考试之前，纷纷拿着考试资料在做最后的冲刺，有的在紧紧背诵历年考点，有的在刷自己总结的错题集，还有的在看培训机构最后发送的押题秘籍。只有郑强手中的透明塑料带里，除了几支笔、橡皮还有一包纸巾外，什么都没有。

        整座考场教学楼全部被警戒线团团围住，面无表情的保安大叔在各个入口值守着，除了有通行证的工作人员和监考老师之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一张扑克脸配上阴骛的眼神，跟谁都欠他一千万似的，许多想上前咨询问题的小女生甚至被临阵吓走。

        考场门口有一块大大的公告牌，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牌子上写着各个准考证号段的人，考场分布的位置。好在郑强个子高大，他站在拼命向里拥挤人群身后，气定神闲的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功能，将公告牌上的号段分布直接拍摄了下来。然后再到一旁，点击照片，将它放大开来，轻轻松松就找到了自己的号段，然后在一边气定神闲的等候。很多人看到了他的做法，于是纷纷效仿。可是很多人并没有郑强这么高大的个子，在人群后面拍摄的照片效果并不好，要不就会被人挡住，要不就是放大看不清，总之，就算用了手机拍照，公告牌前围满的人群，依然没有一点减少的意思。

        直到临近考试的时候，公告牌前的人群才因为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准备进入教学楼而变得慢慢少起来。距离考试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到教学楼门口去排队了。

        随着乌央乌央的考生们一起，郑强被人群簇拥着进了教学楼，根据刚才的座位图，上楼，转角，郑强顺着这座被临时征用做考场的大学教室一间一间地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场。

        考场的教室门口贴着考室的编号，郑强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准考证，确定了自己就是在这间考场，于是将自己的准考证和身份证一起，递给了坐在教室门口椅子上的、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但是有点谢顶，一身黑色呢子大衣上面还有些白色粉尘，胡子拉碴的样子，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好像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黑框眼镜的边框都包不住眼镜片的厚度，显然是高度近视。

        黑呢子接过郑强的身份证和准考证，用手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郑强，确认无误后，用乌咽沙哑的难听声音说了一句——里面第三排。

        郑强礼貌地点点头，道了谢，然后收起自己黑妮子那与年纪极不相称的、布满皱纹的手递过来的准考证和身份证。在手掌接触的瞬间，郑强很明显感觉到一丝异样。那只看起来有些苍老无力的手掌里，竟然全是跟郑强一样的厚厚老茧！黑呢子在伸手的时候，郑强无意间瞥见他从袖口中伸出的小臂，手腕骨节粗大，小臂肌肉十分紧实，充满了力量。轻飘飘的准考证和身份证在这看似风烛残年的无力手掌中纹丝不动，郑强在接过准考证的边角时，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从纸张中传来的、苍老的手掌间所传递出的力量。

        郑强对力量的感觉十分敏感，之所以会下意识地关注这个中年人，是因为他给了自己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才一直到走到这个中年人面前，郑强这种下意识判断环境风险的本能都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异常，直到他突然感受到中年人的力量，才让全身彷佛后知后觉般地全身一激灵，一种身体的本能的防御感，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后怕。

        中年人完全没有理会进入考场的郑强，只是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一样，在考室的门口静静地坐着，查阅每一个进入的考生相关证件。

        郑强的位置在教室面对黑板的最左边一组，最后一位，也就是这个考室的最后一个考号所在的位置，距离门口的黑妮子是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

        大大窗户外被一条条的铁栅栏如同百叶窗一般的封锁着，光线被切割成了一块块巨大的黄色吐司，被压扁了铺在了教室的地上，就像一条黄色油漆铺就的斑马线。

        随着考生的全部进入，完成了准考证核验工作的黑妮子也走了进来，用他粗大骨节、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面无表情的在电灯开关上重重的一拍，把前排的同学吓了一大跳。

        在后面的郑强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清爽的感觉。因为这个黑妮子的行事风格似乎跟自己很像，看似慵慵懒懒的的身体时刻却蕴含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做事果断干脆，充满了一股生人勿近的霸气。郑强心里升起的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竟然让他原本有些迷惘的心神慢慢被升起的豪情凝聚了起来。

        黑妮子进来了以后，就双手抱胸站在讲台上，用他那秃鹫一般的阴骛眼神扫过整间教师，与郑强那充满老鹰般霸气的眼神令人感到有些胆怯所不同的是，黑妮子的眼神总让人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凉飕飕。

        被黑妮子扫过的考生们，都有些不太自然，纷纷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有的检查着自己的文具，有的打量着教室的陈设，有的则干脆闭目养神，调整心态。只有郑强似乎很少在生活中看到这种跟自己很像，但是风格又截然不同的眼神，毫不畏惧甚至充满兴奋的与黑妮子对视着。黑妮子的目光扫过郑强的时候，也是定了定神，在明显的停顿之后，再度扫向了别处。

        这时，一个长头发、带着眼镜的三十多岁女人，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体恤衫和蓝色牛仔裤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黑妮子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没有分神去看她一眼，依旧是一动不动地抱胸站在原地看着在场的考生们。

        白体恤进来了以后，开始环顾了一下考场，然后随手在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考生桌上拿起了一支笔，匆匆忙忙的填写一张表格，然后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在手中反复看了看，又抬起细细的手腕看了看表，这才将文件袋放下，将目光投降了黑妮子。

        黑妮子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只好将目光转回来，又看了看表，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请大家将与考试无关的物品放到教室外面的桌子上。”

        有些考生，比如郑强，只按照要求带了考试必须要用的文具，装在透明的文件袋里，自然是一动不动。但还有很多考生则背了一个大书包，里面装着很多复习资料。听到黑妮子的声音后，许多人纷纷起身出门存放物品，安静的考场里顿时一阵桌椅划过水磨石地面的刺耳声音。

        过了近5分钟，随着最后一名出门存放物品的考生也回到了座位上，整座考场终于再度安静下来。白体恤按照流程宣读了考场须知，然后当众展示了密封完好的试卷存放袋，随着广播发出的下发考卷的通知，她用一只铅笔轻轻划开了文件袋，将试卷取出。

        发考卷，等通知，开始答题，筹备已久的公务员考试，终于开始了。

        落针可闻的考场里，白体恤仔细控制着自己落脚的声响，缓步在考场中跺着步子，不时停下脚步看看某个考生的答题情况。不过为了不影响考生，她也不会在任何人身旁停留超过三十秒，以免影响考生的心情。

        申论的考试就是公文写作，但是不能由着考生自由发挥。每道题目下面都有着严格的字数限制，并用方格严格的划分出来。每个字都只能写在方格里，对考生对题干内容的理解、提炼能力；问题的领悟能力还有文字精准表达能力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郑强的表达能力还是不错的，毕竟整个研究生生涯大多数时候都是进修的各种体育项目的讲解、论文的撰写等事情，在健身教练的成长过程中，也免不了需要向会员讲解训练和饮食的方法，与会员在网络聊天工具上进行沟通等等，再加上在文学方面郑强多少还算有一点基本的素养，所以写文章对于郑强来说并不算特别困难的一件事情。

        只是郑强日常的表达更加偏向口语话，要在这种正式的申论考试中进行书面的表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一蹴而就的。

        郑强自然知道自己的问题，所以他不忙着在考卷上写下答案，而是先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将自己的想法快速的写下来，然后进行提炼和删减、再进行润色和加工，最后根据字数的要求，将最后的答案誊写在考卷上的一个个方格里。

        整个考试的过程就被简化为提炼——初稿——删减——润色——誊抄这样最基本的四个步骤。不管考试的问题是什么，郑强都严格按照这四个步骤来进行。

        文章的写作，最害怕的是脑袋空空，提笔忘字，最忌讳的是信笔游疆，主题不明，最烦恼的是表达生硬，语言粗糙，最困难的是妙笔生花、字字珠玑。

        作文就像是雕塑一样，起胚、造型、刻画、润色，所有的步骤都不可马虎。郑强也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像对待一件艺术作品一样答题，整个过程中不仅要对题目要求和内容清晰精准的拿捏，还要用自己的能力和方法来进行作答，骨架为观点、血肉为逻辑、面皮为表达，从内到外，丰富饱满的去填充着自己的答案。

        满满的考卷上，是刚毅而工整的文字。逻辑清晰，条理有序，字字玑珠，分析深刻，力透纸背。

        郑强本就是文思敏捷的人，洋洋洒洒的答完题，让他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左右环伺，大家似乎或还在奋笔疾书，或还在冥思苦想。

        答题结束的钟声传来，郑强信心满满的交卷。

        考完试的几天，郑强难得的感受到一阵轻松。高强度的学习和规律的生活结束以后，他也难得的放松了几天，可是他突然发现，此刻让自己什么都不做，几乎比之前规律的学习更难。百无聊赖之际，郑强见网上还有一个事业单位的招聘考试，现在正在报名期，而且考试的时间已然不远，于是就顺手报了个名，简单看了两天书，然后抱着出门散心的心态，随意地去参加了考试。

        等所有的考试全部结束，郑强一面等待着结果，一面慢慢开始恢复训练，有期待、有目标、有规律的生活果然是驱逐胡思乱想和迷茫无助的良药，不论是转移注意力也好，或是小小的成就感也罢，认真的当下，总是能够填满空虚，适度的工作，只要不至于给人带来压力，总能作为载体，来丰富人的生活。俗话说，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与其沉浸在毫无出路的遐想之中，不如将时间投入具体的事情里，不论是学习，还是放松，都是认真生活的表现。

        小小的期待，总能给人带来希望，即便是心如死水的郑强，因为付出了努力，总归是也期待着一个结果。

        放榜的日子在艰难的等待中，终于如约而至，郑强也忍不住早早地打开了网站，开始刷新着页面。

        因为查询的人数众多，网站不堪重负，所以迟迟刷新不出成绩，只有不断的崩溃和无法链接，404，网页走丢。一直刷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登录成功。

        岗位招录人数1

        面试比例1：3

        名次：4

        很遗憾，您未能进入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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