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欸，你到哪里去？”看到郑强突然换起了鞋子，老妈有些惊恐的问道。在家双目无神、颓废万分地呆了这么久，就像木偶般的郑强突然间要在这疫情严重、人人居家隔离的时刻出门，老妈真的害怕又担心。

        “没事，我知道情况。我不出门，只是去楼顶活动一下。”郑强家住在市中心，是疫情防控最严的地方，但是人们也实在禁不住长久的居家封闭。为了防疫工作，社区、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严防死守，在小区所有的大门还有停车场出入口等等地方，都安排了带着章的工作人员，凡是有偷偷想要溜出去的人，一旦发现，立刻就会在业主群里曝光，还要通报工作单位，除了是为了抗疫工作不得不出门、并且手持通行证的人，其他所有人一旦被遇见，那不仅会被严厉批评，更会遭受到业主群里的邻居们的曝光和口诛笔伐，大家都在家，闲散的人可多了呢。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郑强，都通过老妈的吐槽了解了当下的状况。

        “哦~你，你确定你可以？”老妈看郑强愿意出门，有点开心，可是又莫名的带着担心的口吻说道。

        “没事，你还怕我跳楼不成？我还不至于吧”郑强脸上的笑容，让老妈怔了怔，莫名地感到了一股信心，于是便没有阻拦了。

        江边小区二十四层的楼顶，就看风景的地方来说，真可谓是一绝。尽管为了小区形象物业部门明令禁止，可是还是挡不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武汉人在楼顶牵线晒被子，只能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楼顶面积广阔，平日里也少有人来，而到了这疫情期间，倒成了不少关不住的人们为数不多可以出门喘口气的地方。物业部门为此没有少花功夫，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只能在屋顶的边缘竖起了高高的围挡，避免人们失足跌落。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即便是有晒被子的人，也早就将被子收起，回家看整点新闻，关注疫情的最新情况了。整座楼顶显得十分空旷，天边晚霞一线，火烧云变幻莫测，在这宁静的城市和空旷的街道上方，有一种非常魔幻的感觉。

        郑强家住在江滩边，当年这个房子，还是孙倩亲自选择的。郑强不由得回忆起孙倩第一次跟他一起到这楼顶上时，似乎也是黄昏十分，孙倩眼睛看着天边的夕阳，落日余晖闪烁在她的眼眸中，亮得发光。他两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楼顶上，感受着微风拂面，和洋溢的、温暖的幸福。

        “借我十年，借我……”一阵手机铃声将郑强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看了看来电显示，郑强有些无奈，果然是老妈担心自己，这才上来几分钟，就忍不住要打电话来催促他回家了。

        “我就上去转转，刚到楼顶上你就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这么急……”无奈下楼回家的郑强，一面换鞋，一面忍不住吐槽了两句。

        老妈站在旁边，一边拿着酒精对着他一阵喷，一边埋怨着：“你自己上去半天了不知道吗？晚上都下寒气了，你穿这么点儿，吹感冒了怎么办？现在是……”

        “现在是非常时期~”郑强跟老妈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妈嗔怪地作势在低头换鞋的郑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接着说道：“赶紧吃饭了，一天天的，这么大人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今天桌子上放了四盘菜，都是郑强爱吃的，老妈催促郑强换完衣服，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厨房去了。郑强的老爸慢慢悠悠从后面的房间走出来，手机里大喇叭不停播报着最新的疫情信息。

        “哟，今天可以喝点酒啊！”看着这一大桌子菜，老爹眼里也出现了久违的光芒。

        自从郑强离婚，李倩将芸儿带走以后，老爹就像是丢了魂似的，除了偶尔指责一下郑强和吐槽一下老妈的饭很难吃之外，整日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把手机短视频当成收音机听。有时候大喇叭吵得连邻居都忍不住到物业去告状，但是老爹依旧是我行我素。老妈也不敢去说他，只能唉声叹气地伺候着这一老一少，一个人操持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今天又交了半年的物业费，一共一万多。还有这个月的停车费，700块。水电费前几个月已经一次性存了，现在倒是还没有欠费的消息。”吃着饭，老妈一如既往地开始盘算家里的开销“最近菜价涨得厉害，新闻里天天说控制菜价，这些黑心商家偏偏要玩巧，搞什么套餐，价格高的离谱。今天这包菜，三根胡萝卜，两个小白菜再加上一袋大蒜，居然要五十多块，还叫什么特价套餐。隔壁的郑奶奶今天跟我打电话，她因为操作手机不熟练，还没抢到。这简直是……”

        郑强和老爹一如既往的沉默。老妈显然也习惯了，对着郑强问道：“今天倩儿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唔……”郑强大口吃饭，支支吾吾。

        老妈看他这样子，也没觉得奇怪，这一段时间以来，她跟郑强说话，要么没回应，要么就是如这般。

        “解决了吗？”老妈又问道。

        “唔……”

        “解决了就好，你说你……”老妈看着郑强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老爹送来一道凌厉的眼神，让她生生地将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叮咚……”郑强手机又响了。郑强一边吃饭，一边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收款消息。两万块的转账信息，显示转账人是伊人倩影。郑强面无表情地将这钱直接转给了老妈。

        “哟，倩儿又打款过来了？”老妈看着手机，停下筷子问郑强。

        郑强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吃饭。

        老爹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扔下筷子，拿起大喇叭手机又去房间了。

        “欸，你吃饱了吗？”老妈看着摇摇晃晃的老爹，赶忙追问着，却也没有得到答案。

        这边郑强也扔下筷子，说了声，“我吃饱了”，又去沙发上躺着了。

        老妈看着一桌子基本上没怎么动的饭菜，有些欲哭无泪。半晌，才开始慢慢悠悠地收拾碗筷，一边喃喃地无奈叹气：“作孽哦……”

        吃完饭的郑强，似乎比刚才有了些精神，并没有躺着发呆，而是刷起了手机。他先打开自己的手机银行，里面还有7500多元。这是健身房将他辞退时，按照合同打的赔偿款，还有当月的私教费用结算。当时一共结算了差不多两万左右，如今小半年过去，也就剩下这么多了。

        他和李倩的存款，离婚时他一分钱都没有要。李倩也知道郑强的父母将自己老家的房子卖掉了，自然要过来跟郑强一起住，也没有提过房子的事情。简单清理了几件衣服，李倩就拿着离婚证带着芸儿去了自己父母家。

        郑强的婚姻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结束了。十年来，没有吵过一次架，也没有红过一次脸，即便是自己的老妈和自己老婆这对婆媳天生冤家，也一直和和睦睦。婆婆自然大度，媳妇善解人意，女儿乖巧懂事，同事们常常夸赞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三个女人，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自己也勤奋努力，是健身房的明星员工，受会员敬重，得老板赏识，被同事羡慕。可没曾想，就因为寂寞，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夜之间，便是妻离子散，身败名裂。但是，郑强回想起婉卿的柔情似水，依旧是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念头。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此刻没有一丝的后悔，只是对命运的安排，有着深深的无奈。

        对于命运，郑强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常常觉得自己非常幸福，能够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两段感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是控制不住心动，还是把持不了原则，是抵抗不了诱惑还是忍受不住寂寞。总之一夜之间，命运似乎就将他所有的运气全都收走了。现在的他，成了同事朋友的笑柄，在亲戚长辈口中，他也从努力奋斗的榜样，变成了给人警醒的反面教材。让事业受挫，令家族蒙羞，成为女儿心中永远的痛。

        曾经的郑强，幽默风趣，风流倜傥，体型健美，高学历，高情商，工作能力突出，为人也深受称赞，爱好广泛，琴棋书画，生活丰富多彩。

        可是如今的他，身材发福，体型走样，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整日无所事事，靠酒精麻醉自己。生活邋遢懒散，醉生梦死，扛不起责任，靠回忆度日，逃避着现实。就跟这充满活力的城市一样，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处处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和绝望。

        “17名中方专家和17名外方专家组成联合专家组，在武汉开展为期28天的全球病毒溯源工作，距相关研究，病毒爆发时间将进一步提前……”

        “中国红十字总会、各明星基金会，纷纷对武汉开展人道主义援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医护人员、医疗物资、生活物资，正源源不断地送到武汉这座坚强的城市……”

        电视里滚动播放着各种关于病毒的消息，不知道是为了缓解人们的焦虑，也不知道多少人越看越焦虑。但是当下整座城市里，也没有比这长疫情更大的新闻了。

        电视画面里的新闻播完，只剩下一帧帧催泪的画面在歌曲中闪过。有忙碌中的医生、有运送伤员的志愿者、有发放物资的解放军战士，还有重症病床上上着呼吸机，但是依旧露出坚强笑容的病人……最后剩下的是家庭团聚的画面，向人们传达着温暖的感觉和坚定的信息。那是一家人快乐的坐在一起，一个小女孩正在点燃蜡烛的蛋糕前许愿，爸爸妈妈在旁边幸福的微笑。

        突然间，面无表情的郑强似乎抽搐了一下，无神的眼睛里反射着电视里蛋糕蜡烛的火光，似乎让他也看起来清明了一些似的，“生日……似乎，芸儿的生日快到了吧……”

        “喂……欸……哟，是芸儿呀，欸欸欸，奶奶也想你啊！欸，你慌什么……”老妈的电话响起，还没有说到两句，就被三步并作两步跑的父亲刷的冲出来将手机抢走了。“芸芸，是爷爷呀！欸！芸芸乖，哦，你钢琴又学新曲子啦？好好好，录给爷爷看……哦，生日表演？……改成线上表演啦？线上表演好，大家都可以看，好好，嗯嗯，好……拜拜……”

        “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挂了！”老妈埋怨着直接将手机挂断的父亲。难得的，父亲没有跟母亲犟嘴，而是乐呵呵地说：“芸芸的生日，她学钢琴的培训班专门帮她组织了生日表演，虽然现在小朋友没办法聚到一起，但是培训班的线上课专门开了一节芸芸的生日会，刚才打电话来邀请我们都参加呢！”老爸一脸得意，好久没有这么舒心的笑过了。

        “哎，以前都是我陪着她练琴的，现在，也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了”老妈突然一脸惆怅，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地说道。

        “欸，你那陪着算个啥，你自己也不会，她现在肯定练的比以前好！”爷爷提高了嗓门，好像一只愤怒的公鸡，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行行行，你孙女最好，最厉害。”老妈看到父亲的样子，也有些忍俊不禁，显然，对芸儿音乐会的期待，让她心情也是大好。

        “爸爸，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能送我一条这样漂亮的裙子吗？”

        “没问题，到时候，爸爸一定给你买一条最漂亮的裙子！”

        郑强没有搭理父母的拌嘴，而是又沉浸在了回忆中。一年前，郑强带着5岁多的女儿看电影，女儿拉着她的手，一脸羡慕的看着电影院外，卖周边产品的、冰雪奇缘的艾莎公主裙，向郑强第一次下意识地提出了一个请求。按照郑强的性格，当时就准备立刻给女儿买下来。可是由于他和李倩都太忙，女儿的日常教育，基本上都是奶奶在进行。而奶奶最反对的事情，就是郑强这种溺爱式的教育，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在老妈的严厉批评下，郑强也不敢随便给女儿买东西了，只能给她一个期待。

        想到那条公主裙，郑强不由得清醒了许多。虽然四千多元的裙子也不能算便宜，但是对于当时郑强的收入来说，这个价格可以说根本没什么压力，作为健身房的明星教练，郑强每个月的收入也能达到两三万元。虽然他自己日常开销也很大，请专业教练指导、买蛋白粉等补给还有严格的饮食控制花销都很大，但是要省四千块出来买条裙子，也不算什么很难的事情。

        但是现在……家里正常的生活开销，尚还需要李倩偶尔打款过来维持，自己每天这么躺着不动，再去花四千给女儿买裙子，似乎，就很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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