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栈

江南三司之一的筑菁司地界内，最繁华的城市当属临海的壶舟。

        壶舟东边有座客栈名兴欣，青瓦灰砖，漆色大门虽然上了年头但还能看出是块上好的木材所制。

        客栈规模不大，只有两层。一层是用餐的大厅，二层是客房，虽然看上去稍显拥挤，但壶舟东边严格意义上讲算是近郊地带，来此处多是观潮或者探海的人，除了旺季满房出现一房难求的情况，平日里多是门可罗雀，时有熟客照顾生意而已。

        观潮的最佳时间是八月十八，如今早已入冬，潇潇冷风吹着客栈门口的旌旗，吹得客栈大堂木窗吱呀作响，吹得搭在大门边的门闩哐当一声落地，把正在对账的陈果吓了一大跳。

        叶修连忙扶起地上的门闩，苏沐橙关上在风里晃动的木窗。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陈果问。

        “明日便是大雪了。”唐柔泡了一壶普洱，给客栈四人都分别斟了一杯。

        陈果举杯喝了一口，茗香萦绕，抚慰了她在糟糕天气下的心情。她将对好的账簿放回柜台，随手翻看起一本时下流行的专门介绍江湖各门派公告和内部八卦的《武林杂记》。

        此时刚过午时，冬日的阳光却越来越弱，乌云压城，阴暗的天空预示着大雨的到来，街上的狂风逐渐嚣张，卷起地上的尘，吹落沿街不重的物什。

        陈果的书被这妖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她连忙让叶修前去把大门关上，屋内顿时暗下来，只能点上油灯视物。

        “打烊吧打烊吧，这鬼天气想着也没什么客人。”陈果悻悻。

        “客人少不是因为传闻这儿是黑店嘛？”叶修笑。

        陈果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那是有原因在里面的。”她停住话头，像是想起什么，继而笑道：“壶舟东边的一家不知名小黑店，和江湖第一大魔头、嘉世的叶掌门比较起来，怕是后者才叫人闻风丧胆，不敢踏入半步吧。”

        “是前掌门。”叶修更正，笑说：“掌柜的可太抬举我了，我可不敢背这么大的锅。”

        陈果听罢气愤这厮的油嘴滑舌，作势要抡起算盘去抽他，唐柔连忙拦下，倒不是怕算盘抡到叶修身上，只是怕这小小油灯被陈果无意打翻。

        见有人阻拦陈果索性就着台阶下，放下了手中的算盘。

        “掌柜的这算盘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听这珠玉波动的声音，自成一调，想必蓝溪阁阁主喻文州的琴音都不及如此。”叶修吹捧道。

        陈果无语，虽知道他这话纯属胡扯，但听到自己能和蓝雨掌门被他从口中一同说出，内心还是略微暗喜。

        武林和江湖对于她来说太远，若不是半年前的偶然搭手相救，陈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能和嘉世里的绝顶高手混这么熟，甚至还是他们的老板。

        一想到江湖中令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如今是自己手底下一介小小跑堂，陈果顿时有种已经成为武林盟主的错觉。

        “掌柜的，下个月的月钱能不能先提前支给我。”叶修一句话把陈果拉回了现实。

        陈果皱眉看着他，终是妥协道：“行吧行吧，先说清楚了，我这可是看在沐橙的面上才答应的。”

        苏沐橙微笑道：“就知道果果最好啦。”

        陈果边从钱兜里取了叶修的月钱，边和其他两位姑娘从时下流行的珠钗小玩意儿聊到哪条街新开了什么好吃的点心小铺。女孩们的话题总是源源不绝的，插不上话的叶修索性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我去后院转转。”

        还未等他掀帘而出，远处似是车马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怎么了？”陈果问。

        “好像有人朝咱们这来了。”回答的是唐柔，她对声音的分辨很是敏锐。

        “听得出是什么人吗？”陈果突然来了兴致，提问叶修。

        叶修无奈，“我可再不陪你下赌注了。”免得你输了又找我麻烦。

        “应该是支商队，大概十人出头，两张拉货的马车，想来是拉了不少的货物，马蹄声要比平常沉重些许。”唐柔答题。

        陈果听完唐柔的话，得意地看向叶修，仿佛是她自己听出来的一般。

        叶修笑着点头：“不错，有进步，但遗漏了一处。”

        “什么？”陈果问。

        “商队那必然有护卫随队，能凭声听出有多少习武之人才是最关键的，如果不能辨别对方有多少能打的人马，就算听出什么色的马也没用。”

        唐柔点头示意受教，因着叶修的缘故她对武林颇有兴趣，虽自幼因家里安排的课程对武艺有所涉及，但江湖经验她离着叶修还差很多。

        陈果还想接着问叶修，但叶修却径自上前撤了门闩。

        “是你认识的？”陈果转而问。

        “不认识。”叶修已经开了大门，“商队嘛，不是来短暂休整就是要落脚的。”

        “可吴大爷都不在。”陈果犹豫。吴大爷是兴欣客栈的主厨，唯一的。

        毕竟四人里除了陈果是老板，其他三人都对下厨不甚了解，苏沐橙虽能做点家常小菜，但陈果也不忍心让她时刻在后厨忙碌。而叶修却拍着胸脯跟陈果保证，可惜做出来的菜不是缺盐少油就是咸齁过头。

        这几日吴大爷因家中有事休假返乡，兴欣客栈的一日三餐索性都是叫的街头一家酒楼的外送，包括客人的餐食。

        “我们该招厨子了。”陈果深以为然。虽然街头酒楼的饭菜还不错，但自己的店好歹也是一方客栈，经常这样传出去得多没名声。

        “我说我下厨顶够了，你还不信。”叶修颇有些豪迈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老板。

        回应他的是陈果一记白眼，陈果心里想着要是把这八卦透露给《武林杂记》在壶舟的撰稿人，不知道这武林第一人的名气是不是得掉三分。

        不过叶修的名气早就不如从前，嘉世迫不及待地想要撇清和他的关系，抹去那些和他有关的联系，最近几刊新出的《武林杂记》里，嘉世门派一栏中此类内容比比皆是。

        陈果毕竟和叶修、苏沐橙朝夕相处了几个月，虽然叶修这人时常嘴欠气得她半死，但她心里能感受到对方其实是个心善的人，和传闻里那个一出现方圆百里草木皆兵的大魔头不太一致。

        《武林杂记》里的江湖八卦不可全信呐，陈果心想。

        这厢，街上的这支商队行到了兴欣客栈门前。

        “各位客官里边儿请~小店配有上好的客房，地方宽敞，热水充足~”叶修突然甩下了搭在肩头的白毛巾，十分恭谨甚至带了点谄媚伸手迎宾。

        虽然这是酒肆客舍里常见的跑堂招呼客人的模样，但在叶修身上表现出来，起初是强烈的违和感，但其后又觉得莫名的契合。

        陈果除去刚知道叶修身份那时候每每见到这场面都禁不住心惊胆战，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对方就对客人暗下黑手。虽然自己这儿传闻是个黑店，但那也是早年间逼不得已为吓退一些好事之人，却不想如今偶然招来了叶修让陈果反而觉得更像了。

        好在后面几人处熟了，她也算习惯，但每次陈果还是会忍不住在这时候偷偷去看苏沐橙的反应。

        起初陈果担心苏沐橙见此场景会心生忧愁，毕竟二人都曾有过众星捧月的地位，又曾是《武林杂记》里最为热门的江湖侠侣。如今一朝为生计奔波，旁人都难免为其唏嘘几句，更何况当事人。

        然而苏沐橙通常都是或忙于手头的活计，或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叶修轻笑。

        “其实我们之前都过过苦日子，现在这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好啦。”苏沐橙总是带着和气的浅笑，平易近人，很好相处。

        陈果对于苏沐橙总是带着点崇拜的意味，她也想习得一身好功夫，只可惜自己没什么武学天赋，只能学点三脚猫功夫防防身。

        外头叶修和商队说话的声音打断了陈果的回忆，她出门清点了下人数，内心估算着客栈的空房，想着除去要修缮的2间应是够住。

        商队领头是个身着蓝衣的青年，风尘仆仆，见似是客栈掌柜出来，他拱手行礼：“队伍人较多，叨扰掌柜的了。”

        陈果颔首，看他眉眼温和，彬彬有礼，倒像是哪家私塾的读书人。

        “客气了，车马和货物可以直接从侧门去到后院。”陈果让叶修带着众人去卸货，请蓝衣青年前去大堂落座休息。

        蓝衣青年婉拒了，他望着叶修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批货物娇气了些，我得去后院盯着点。”他说。

        陈果好奇，便也跟上去围观。

        后院里，叶修本想动手帮忙卸货搬运，但见身边的人都训练有素地干着活，他插不上手，索性站到一旁指挥。

        “客官是哪里的客商？第一次来壶舟吗？”陈果边走边问。

        “在下蓝河，来自甘州蓝溪阁。”

        “哦？蓝溪阁的。”叶修转头抱手说。

        蓝河面向叶修走来，从怀里取了蓝溪阁的令牌给他看，后拱手行礼道：“方才在下就便猜测，这位想必就是叶修前辈，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来时阁主特地交代过在下，若见到叶前辈，定要代他问好。”

        言毕，他叫住一名属下，拿上来一个纹样精美的盒子，递给了陈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陈果心下讶然，打开一看，扑鼻而来的是馥郁的茶香，灰绿渐紫的茶叶静静躺在盒中。她虽不懂茶，但也能看出这是上好的佳品。

        “此番我来壶舟便是为了北边一处茶山的冬茶。”蓝河解释，“冬茶又称雪片，于一年中最后一个采茶季所采。气香浓郁，有时比之秋茶更为胜。”

        “那这几箱都是茶叶了？”叶修问。

        “不全是。冬茶珍贵，为了往后几年的产量又不可多采。甘州地远，往来多有不便，所以我们一趟折返都会同时进些其他货物。”蓝河说。

        “蓝溪阁在你们阁主手中经营，倒甚是风雅。”叶修说。

        蓝河笑笑。天空突然划过白光，紧接着便响起一声惊雷。

        “马上要落雨了，蓝公子，我们还是进大堂里说话吧。”陈果说，“这茶我就收下了，多谢蓝公子，待公子回到甘州替我向喻阁主问好。”

        陈果虽未见过喻文州，但客套的礼数还是得有。

        “一定。”蓝河颔首。

        “喻文州找我有什么事吗？”三人掀帘而入，叶修便开门见山问。

        此番蓝河带队进货，若走陆路返回甘州必不会经过兴欣这边，若走水路此处也不是离码头最近的客栈，想必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找兴欣的人。

        蓝河正要回答，却见有人从大门外急匆匆闯进来。

        “果果，出事了！沐沐她去街头酒楼订餐，可我刚刚去那家酒楼寻她时，里面的人却都说是没看到她人来过。”闯进来的是唐柔，一向冷静的她此时也不免心急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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